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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兰中学的礼堂是全市有名的，大到足以容纳初中部加高中部总计三千多余学生。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仕兰中学就是全市最大的聚焦点，对外开放的校园门庭若市，就连别的学校的学生也会过来凑热闹。这也是一场生动灵活的招生宣传，能让许多人都记住仕兰中学这个名字。
而联欢晚会上也不仅只有学生们自发组织的艺术表演，随着时代的潮流，近年来学校还会从外面请来专业的乐队来一场真正的音乐晚会，这样加强娱乐氛围的同时，还能让学生们对仕兰中学产生归属感和自豪感。
“柳淼淼！柳淼淼！”
等到上一个节目表演结束，掌声祝贺完毕，礼堂内突然有人站起身领着头喊了起来。下一秒全礼堂都在大喊着‘柳淼淼’这三个字。
而台上，穿着一身洁白晚礼服的柳淼淼应声出现，她目光微瞥，全场便沸腾尖叫，可她却安之若素踩着素白的高跟鞋气质优雅地迈步到刚才黑幕时间搬上来的雅马哈钢琴前。待她稳稳坐下，于是灯光汇聚，天地排光点燃气氛又缓缓熄灭，而在礼堂彻底黑下去的一刻间，又一柱追光打来将观众的视线重心重新转移至柳淼淼身上。她身上的礼服高级的面料在打灯下明亮耀眼，嵌在褶皱与蕾丝花边上的亮片或是宝石光彩夺目。
柳淼淼纤纤擢素手，削葱根般的手指像是鱼跃般轻巧灵巧，悦耳的钢琴声也渐渐响起。
这番风景不禁让人联想到诗经中的一篇叫做《卫风·硕人》里的诗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形容此时的柳淼淼简直天造地设。
自打柳淼淼进入仕兰中学以来，每年联欢晚会上都有她的钢琴独奏，这也是仕兰中学许多男生每年都期待的表演节目。
顾离的班级里也有很多男生会为柳淼淼起劲，因为她不仅清纯漂亮，而且家境不错，下雨天来接她的司机都是开宝马的。只可惜这是一场永远没有结果的思恋，就像夸父逐日，柳淼淼是那颗灼烈的太阳吸引着他们，但他们最终都会倒在半路上。因为自上一届某位柳淼淼暗恋的学长毕业后，她就像彻底封闭内心了一样再没有表现出有对某个男生感兴趣。
甚至这次晚会连往年的同班男同学身着黑色礼服伴舞都没了。
待到晚会结束已经是九点之后了，可同学们的热情不减，欢腾着要奔赴下一个战场，毕竟难得这个周末没有上课，不好好闹腾一番怎么对得起这个机会。
而身为班长的赵孟华早已经在火锅店就位了，就等着这群看完晚会的同学到来。对他而言，节目并不重要，他看中的是如何维持自己在班级中的地位。他身为班长，肯定是要在集体活动时为同学们安排好一切的，这样他在班级里也会更有威望，以后无论做什么，他都有话语权。
走进火锅店的包厢，顾离便能闻到充斥在有限空间里的麻椒味，有些呛鼻。但同样的，这两天一直难受着她的鼻塞在短短几秒内便被这股热量消灭了。
真不愧是川味火锅。但人们都说川蜀那边吃的是麻而不是辣，什么汤料红是因为滴了红油的缘故而不是辣椒。顾离没去体验过，所以也不好评价。但她看着圆桌中心的红汤，辣椒在汤面上下翻滚了一圈又一圈，热气腾腾得让人望而生畏。
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顾离还是决定今晚只吃清汤。
她跟着苏晓樯走来到了女生的那一桌，许多人都拿着调味碟红汤一勺，清汤两勺的混合在一起，这样想吃些辣味也能办到，可又不至于会被完全的红汤辣个半死。于是大部分的菜都被下进了清汤锅里，毛肚和肥牛在汤面沸腾着上下起伏翻滚，又马上被人捞走。
吃着吃着，赵孟华突然就端起一瓶啤酒便站了起来，不知道是红汤吃上头了还是怎么，他凝着眉挤着一张通红的脸大声说道，“今天过后，在高考之前可能就没什么机会聚餐了，我敬大家一杯，提前几个月预祝大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说完他就灌下了那瓶啤酒。
于是男生那桌连声叫好附和，许多人也跟着举起一杯啤酒喝得一干二净。
“我也来敬大家一杯，平日里没少受你们的关照。”苏晓樯也不甘示弱，猛地站起身举起一罐啤酒便仰头开喝。颇有一股梁山好汉的气势，豪气干云。
“小天女就是霸气！”
“谁说不是啊！”
“干一杯！走你！”
男生们都对她竖起大拇指，接着继续炒热气氛。
喝完后，苏晓樯满脸通红的坐下。她的酒量其实还好，但她这人就是一沾酒就脸红，止都止不住。而这份如虎添翼般的桃红更让她那张平时就漂亮的脸蛋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顾离目光扫过众人小口地酌着饮料，也算作是敬酒了。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兜里的手机颤动了一下。顾离心中若有所思，便掏出手机查看。
那是一封短信，正文内容前有写着【卡塞尔学院】的发信人信息：
“亲爱的顾离小姐：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知自那日离别起，您现在对于卡塞尔学院的感官又如何。我们的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对您十分看好，愿意从他的名下调拨36000美金每年授予您，用作您入学本校的奖学金，这笔奖学金足够负担您大学四年的所有学费和生活费。此外，我们的副校长也对您的能力颇感兴趣，他期望如果您同意的话，请您入学后务必与他进行一场学术交流。
说了这么多，但依旧是闻名不如见面，在此请容许我为您带来一条消息。
在您收到这条短信的即刻起，昂热校长也已经登上了赶往中国的飞机，预计北京时间上午8点钟抵达您所在的城市。因此请您于明日上午九点之前到达丽晶酒店，校长会作为此次招生的总负责人和您见面，希望您能够准时赴约。
我是卡塞尔学院的学院秘书诺玛·劳恩斯，非常荣幸为您服务。
你诚挚的，
诺玛。”
一览而尽直至最后的落款，顾离收回了视线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随后她又抬起头，看着沸沸扬扬互相玩闹着的同学们，眼神有些迷离。她本想在这场宴会上和大家说说这件事，也算是了却一下人际关系了。
但一直到了刚才，她才否决掉了这个想法。顾离觉得这份热闹不该由她来打破，哪怕今日一别恐怕久久不能再相见了，可她也不好在这种阖家欢乐的场景大煞风景地抛出令人沉默的话题，毕竟分别甚至是永别一直是很严肃的事情。在别人抢着表演的场所，她更愿意当一个沉默的观众，但既然下定决心要当好一名观众，就要切记会场礼仪，不能打扰别人的表演。
“在看什么呢？”苏晓樯注意到了她刚才的动作，一时之间没忍住好奇心。
闻言，顾离夹着毛肚在锅里七上八下的手顿了顿，随即将烫好的毛肚放进面前的调味碟里又蘸了蘸，才淡然地回应道，“没什么，只是一所大学发来的邀请信。”
顾离在有些时候也会说谎的。她本来不想在这里提起这件事，只是因为苏晓樯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么既然人家都开口问了，那她也不会去刻意隐瞒或者欺骗她，毕竟有可能这一次不辞而别便是天各一方。但这也不是以前，相隔千里这一辈子便无法再有太多交集。现在的科技发达，她出国后照样能和国内有联系，还是能时不时地在QQ群里冒个泡，想要一起打游戏也能联机。现在这种先行一步，再告知亲友的先斩后奏行为已经很多见了。因为有些人就是看不惯分别时的煽情。
“大学的邀请信？”苏晓樯下意识地重复念叨了一遍，然后满脸惊讶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顾离解释道，“卡塞尔学院，美国的一所贵族私立大学，据说是芝加哥大学的联谊学校。之前在现实中有和这所学院的毕业生见过面，然后他们为我引荐了一下，但具体和校方的联系只在网络上跟学院的秘书有过交流。不过我对他们也有一定的了解，考虑了之后倒是觉得这所学校对我而言确实挺合适的。”
“原来如此。”苏晓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觉得合适，那就还好……可你也说了那是贵族学院吧？”
苏晓樯记得顾离的生父早在三年前便在一场意外中失踪了，而她的母亲又在一年前因事故撒手人寰，她本人又常年生病，这个家庭简直多灾多难得可怕。
现在的顾离虽不至于寄人篱下，但也一直生活在很早以前便买下的套房里，她又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需要经常吃药，而现在药费又在日渐变贵。虽然苏晓樯不清楚顾离的父母有为她留下多少财产，但她只看见顾离平日里的生活过得挺拮据的。一想到这，她甚至想这次聚餐替全班所有人买单而让顾离不用多花钱，这样也不会因为说要单独请客顾离，而让她产生自卑感。
苏晓樯有时觉得自己在方方面面上都考虑的很周到。
“美国的私立学校学费一定很贵，你有这么多钱吗……我这里先给你吧，我的银行卡里还有挺多钱的…也不用还！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呢！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我是预支你的，我管这叫作人才培养计划，你就毕业以后成了海龟来我家公司上班，那时候我应该已经接手我爸的企业了，直接提拔你当我的总助理也不敢有人说闲话。当然啦，其实像你这种名牌大学留学归来的人才能来我家的煤矿公司上班，那叫屈才……”苏晓樯自顾自地说着话。
顾离听着她低声细语的碎碎念也没有去打断，只是听着听着内心深处便不由得生起一阵暖意，于是面带和煦的微笑静静地听苏晓樯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学院有说过要给我36000美金的奖学金每年授予，所以钱的问题不用担心。”
紧接着，她沉默了片刻，“明天早上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就会从美国飞过来对我进行面试，他现在已经上飞机了。”
“这么突然。”苏晓樯瞪大了眼，“而且还是学校的校长亲自过来？可我们现在才高三上学期甚至还没读完，难道你要直接走吗？”
“具体情况还没有说。可能明天面谈完第二天就走，也有可能这学期读完再启程，不确定会不会去预科班就读。”顾离摇摇头。
苏晓樯愣住了，心说今天的聚会过后，大家不应该是要一起努力学习直到明年的高考，然后在高考结束后再聚一次餐，最后才是大吵大闹着却无奈分离于是各奔东西吗，哪怕你被国外的大学邀请了也应该是这样，怎么这么突然你就要先走一步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那片被涮好的毛肚也迟迟没有落进顾离的肚子里。
“你不和他们说吗？”苏晓樯打破寂静。
“没有必要。”顾离目光平静，“平日里在学校压抑了，今天难得开心一回。”
苏晓樯歪着脸，看向顾离湛蓝色的眸子。那双眼睛如同深潭一般毫无波澜。
一时间，她蓦然想到了什么。
“大家。”苏晓樯忽然站了起来，略带锋芒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她吸引朝她看来的同学们。
而顾离则默然，认为苏晓樯是要向同学们宣布这件事。不是说这件事情不能讲，而是讲出来坏气氛。她其实和班级里的其他同学都不怎么熟络，因此觉得也没必要让他们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变化情绪，无论是好是坏。
苏晓樯又撇过头，看着缄默低头不语的顾离，记不清自己曾在哪里听到过的这么一句话：不懂得使自己的孤独为众人接受的人，也不懂得在芸芸众生中自立。她觉得这句话恰到好处形容的就是顾离这种人，她就像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既不追寻远方的岛屿，也不逃避身后的浪涛，她只是随波逐流地向前航行，底下是汹涌澎湃的大海，而头顶是风是雨暂且不清。
如果顾离明天就要走了，苏晓樯认为自己身为顾离的好朋友，也应该让她感受到众人的温暖——她相信自己的同学是这样的人。
“顾离……明天要参加一场大学的面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可能就要走了。”
毕竟学校愿意给出高额的奖学金，而顾离又对学校有意向。那么面试只是个过程，结果早已内定。
“什么大学？”有人愣头愣脑的问了一句，没get到话语的重点，结果被旁边的人拍了一下脑袋，又缩了回去。
“卡塞尔学院。”顾离也站起身平静地说道。
“这个名字我有印象，我记得是跟芝加哥大学联谊的一所学校，据说是个名校，好多哈佛的教授都转去那里教书。”赵孟华喝了一口冰啤酒给被辣到的舌头缓了缓，然后趁着嘴里没东西给在座的大部分不知情人士介绍道。
“哈佛教授！”众人惊叹不已。
“所以顾离可能没有办法陪我们到明年的高考了。而现在之所以是我站出来告诉大家这件事情，是因为她不想让我们在这次聚餐因为她的即将离去而变得伤感。”苏晓樯捏着手里的啤酒罐，再仰起头喝下一口。
“可又不一定能百分百去吧？”有人疑惑道。
这也不是嫉妒心作祟的冷嘲热讽，只是他觉得现在的对话以顾离能被录取为基础进行讨论是不是还为时过早。
这个人也是出于好心提醒，万一顾离事后没被卡塞尔学院录取，这可是要被当做典型的不自知事件被笑话的。
苏晓樯懂这个人的意思，解释道，“校方愿意给很高的奖学金，说明他们很看好阿离。甚至明天的面试都是他们校长亲自来。”
这句话说出口，包厢里忽的就安静下来。众人都沉默着没有开口，因为这确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哪有什么招生能让一方名校的校长亲自出马？她是哪国皇室的公主吗？
国内的高考状元都不一定能让清北的校长亲自去好吧。
但还是有人打破了这片寂静。
“那，那啥，离姐，我敬你一杯，祝你学业有成。”刚说出去这句话，路明非便看见苏晓樯瞪起了眼，于是他又耸拉下脖子，讪笑着说，“离姐你只需喝饮料就好，就好…我这不是看离姐深造高兴嘛，小天女你真是……”他看着小天女的表情恢复正常，又小声嘟囔着将杯子里的酒水小口喝完。
他叫顾离的称呼是有说法的。因为他在高一的时候曾当着苏晓樯的面说她长得不如同班的陈雯雯，结果整个高中都被苏晓樯压一头。后来苏晓樯和顾离成为关系要好的朋友，但顾离又没有类似于小天女这样的雅号，于是路明非就顺口叫着离姐了。反正他也不要脸，能亲切的叫美女一声离姐他乐意。
有路明非的起头，其他同学也纷纷笑着祝贺道。
“恭喜啊，这可是名校。”
“出国当海龟，这不牛逼哄哄了！”
“以后卡塞尔学院的自我介绍上会不会有一个杰出校友叫做顾离？”
“那还用说？”
众人大笑。
随后，男生那边由赵孟华领头每个人都举起了一杯酒，豪迈地干杯以示祝贺。女生们自然也不甘示弱，拿着装饮料的玻璃杯气势上却一点也不差，拉着顾离便一起在火锅上面碰杯。
短暂的安静过后包厢的氛围又重新如火如荼。苏晓樯看着现在跟女同学们挤在一起，但依旧摆着冷淡脸，一副“世间热闹与我无关”，“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的顾离忍不住扑哧一声窃笑了起来。下一秒她便注意到了顾离看她的眼神，于是她朝她吐了吐舌头。与往日的高傲小天女形象不同，此刻的苏晓樯更加的俏皮可爱。
顾离心里有数，小到仕兰中学，大到这座城市，她对它们的记忆与留恋其实少之又少。相比之下，苏晓樯在她心中的比重其实比她一直生活的地方更大。
她刚懂得了一个道理：真正的友谊决不会因离别而断隔，你的朋友将会因离别而加倍地珍惜你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