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政治不是什么人都能玩起来的

　　在尼古拉斯·罗兰、林格·冯·霍尔维尔与德尼·温克利特的秘密谈判结束后，老罗兰单独找到了查理。
　　房间里，老罗兰忍不住打量了眼前的小大人好一会。
　　这时候的查理和老罗兰一样，已经脱了那套看起来另类的“法兰西时装”，换上了从温克利特那借来的他们认为土的掉渣的长外褂。
　　事实证明时装是因地制宜的，能主导所有人的审美，大多是被认为操控的。
　　对上老罗兰欲言又止的表情，查理一脸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勃艮第的首席大臣、欧陆最厉害的政治家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听说你跟温克利特要了募兵权。”
　　“是的，我确实有想在瑞士招点人手当护卫的想法。”查理非常疑惑老罗兰接下来会说什么，直接问道，“出了什么状况？”
　　在得到眼前小傻子的亲口承认后，老罗兰明显泄了气：“你应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的，小查理。”
　　“首先，你得先跟菲利普要到勃艮第宫廷护卫的招募权；因为新招收护卫会增加宫廷开支，所以菲利普八成会向尼德兰征收新税；近几年税收项目增多，尼德兰那边比较抵触，短时间内很难征收；这样一来一回差不多一年就过去了，你的那个募兵权相当于没有一样。”
　　“……所以，在温克利特的提议下，你在苏黎世的募兵权被延长至5年，我因此多付出了两成的物资——但要注意的是，这项募兵权仅仅对你个人而言是有效的。因为皇帝的条件是苏黎世不被允许与勃艮第或者其他士瓦本诸侯有军事或者同盟条约，直到与施维茨的战争结束。”
　　老罗兰说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查理都该懂了。以个人名义募兵，和招仆人有什么区别？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温克利特一顿，这老狐狸搬弄文字与空手套白狼的功夫堪比二十年后的路易十一。
　　查理原本索要募兵权的目的就是将募兵权挂在勃艮第身上，不论战争结果如何，没有人会愿意因为一个城市的募兵权而得罪强大的勃艮第，况且又不是真的募兵，只是一种雇佣形式的招募。但只要募兵权一直存在，就相当于勃艮第在瑞士邦联里埋下一个钉子，为后续瓦解瑞士邦联提供了多种可能。
　　自以为是的小伯爵想得挺美，但结果，似乎有点不对劲。
　　感受着忽然降低的气压，查理有点绷不住了，忍不住将自己最后的底牌透露出来：“那我以卡罗莱伯爵的名义进行募兵是否有效？”
　　“这个倒没提。不过你以个人名义募兵，然后充实到卡罗莱的伯爵卫队是没有问题的。”老罗兰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你得有空余名额。”
　　“我怎么没有空余名额？卡罗莱我一次都没去过……”查理虽然在反驳，但反驳的声音越发微弱。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伯爵护卫八成是被老爹菲利普给吃了空饷。
　　按照菲利普的尿性，吃进去的东西很难再吐出来。或者说，等菲利普将卡罗莱伯爵护卫的名额空下来，差不多要4年后，查理15岁亲政才可以。这样他在苏黎世的募兵权又变成了一年，和当初与温克利特要求的一样。
　　一股无力感瞬间涌上查理的心头。玩政治都是这么脏吗？一个小小的城市贵族尚且如此难对付，怪不得自己上一世在诸多问题上都栽了跟头。
　　秘密条约已经签订，如果没有大的变故，断无再更改的可能。查理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误导了老罗兰的判断，或许会为勃艮第争取更多的东西。同时他又意识到，自己得到老罗兰的提点正是占了年龄的优势。如果换做4年后，老罗兰断然不会同自己讲这些，这样一来二去，君主与大臣之间的裂痕便产生了。
　　“怪不得路易刚即位时折腾了他爹的一圈老臣。固然有老臣权力过大的因素，缺乏交流才是根本原因吧。”查理发现自己想通了，而路易没有，这算是他在这次瑞士之行中最大的收获吧。
　　“想通了吗，小查理？”对于查理，老罗兰明显有着很强的耐心。毕竟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又是温室里的未来君主，哪里懂得世间险恶，人与人之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查理点头，再看向老罗兰时眼里充满了感激。他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和盘透露：“我原本打算利用苏黎世的募兵权在瑞士邦联之间埋下一个钉子，但现在看来计划并不成功。”
　　这回轮到老罗兰疑惑了：“你就这么确信你以后会与这群日耳曼人对立？”
　　查理很庆幸自己可以通过上一世的经验解答老罗兰的疑惑：“施维茨的同盟经过整合后绝对不会放弃扩张。任何人都知道，在某些时候，扩张才是维稳的最佳手段，这句话适用于一个正在扩大声势的国家，同样也适用于正在扩大影响的势力。”
　　“施维茨的同盟成员在势力强大后会变得更具有侵略性，而孔泰、桑德戈与阿尔萨斯都将是不错的选择；同样的，勃艮第在今后的发展中也免不了在巴塞尔与伯尔尼方向上扩张，这样就造成了二者在一些地区上的利益冲突。而这种冲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只有一方屈服才可以结束。”
　　老罗兰沉默了一会，分析道：“你要知道，瑞士邦联事务在某种程度上是制衡皇帝并使其妥协的最佳手段。你的说法并非没有可能，但与瑞士诸邦保持良好关系才更符合勃艮第当下的利益。”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稍加挑拨与限制还是可以的，毕竟现在我们与皇帝暂时联手。这样我倒有个法子，算是收我多付出那两成援助的利息。”
　　和老罗兰讨论了一些细节后，查理立马一溜烟的跑去找了温克利特。这回他严格按照指示，把老罗兰教他的话都给温克利特说了，然后闭上嘴，等着温克利特的回应。
　　温克利特皱着眉，一边思索一边问道：“大人，您说的法子真能有效果吗？”
　　“我认为不管有没有效果，您都该试一试。毕竟勃艮第的援助队伍会从第戎出发，没几天就到了。”查理一边说着废话一边等待着温克利特的答复，这是老罗兰交给他的应付温克利特这种老狐狸的策略之一。
　　终于，在小伯爵等到快不耐烦时，这个温克利特叹了口气，说了句：“好吧。”
　　在查理一行人来到苏黎世的第三天一早，整个县城里都流传着一则消息：
　　勃艮第公国的继承人、卡罗莱伯爵查理大人要雇佣一批人去勃艮第当自己的护卫，雇佣的价格与勃艮第正式护卫相同。只要是居住在苏黎世的成年男性，无论是谁都可以到格罗斯大教堂报名，最后统一根据要求录用。
　　消息一出，真个苏黎世都沸腾起来了（别瞎想，他们是以为勃艮第会以此作为借口帮他们），一些贵族甚至跑到卡尔·施提西那求证。因为温克利特早早同卡尔·施提西密谈过，并且与勃艮第、奥地利的三方密谈本就是受卡尔·施提西“委托”代表苏黎世前去会谈的，所以这位年轻的市长第一时间与勃艮第队伍中级别最高的军官考尼尔联系并商议，随后在格罗斯大教堂张贴了公告。
　　公告的内容很简单，任何15岁以上50岁以下在苏黎世居住的老爷们，都可以前往勃艮第雇佣兵负责人安东尼·罗兰处报名兵领去一小块麦饼，报名后10天内获取5-10枚苏黎世敌对势力的士兵的首级即可被勃艮第方承人查理雇佣为护卫，并在首批招募数量达到100人时随安东尼·罗兰前往勃艮第。加入护卫队可以提前领取半年的军饷。不加入护卫队的话则可以凭借施维茨人的首级换取一大块麦饼。
　　因为粮食供应的紧缺，一块麦饼对于普通人来说诱惑力还是不小的。所以当天全城几乎所有符合条件的男人们都报了名。反正报名就给东西，到时候是否接受雇佣还另说，这种好事谁不干呢？
　　鲁道夫·莫加登是一名落魄的苏黎世市民。他原本是商会聘用的护卫，因为市场关闭被解职。他的妻子早些年不幸病死，但没有留下子嗣。莫尔佳登身上的钱并不能支持他再养活老婆，所以只能通过朋友比尔斯介绍加入军队混口饭吃。
　　今天他也去了格罗斯大教堂，领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块麦饼。按照比尔斯的说法，这块麦饼本来就是要分给城中青壮年的，为的就是在施维茨人强攻城市时激励男人们殊死一搏。只是这个时候勃艮第人来了，施提西就顺道给勃艮第继承人查理卖了个人情，以勃艮第人的名义将这块激励餐发了下来。
　　“施维茨人要攻城了吗？现在可是冬天。”鲁道夫一脸疑惑。
　　“要是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打不过人家？”比尔斯反问。
　　鲁道夫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现在苏黎世打不过施维茨，这是公认的事实。施维茨之前跟法国人打了一架，现在也差不多回复回来了，要真在这两天攻城，也不是不可能。
　　“别瞎琢磨了，今晚去搞施维茨人，你去不去？”比尔斯与鲁道夫不同。他是个光棍，并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贡献给了啤酒。所以这种人没有什么牵挂的，并且行为更加激进与极端。
　　“能打得过？”鲁道夫纠结的问了句，他并不觉得与施维茨人对上自己一方能有什么胜算。毕竟之前交过手，他不得不承认施维茨人的体格是真的好。
　　“你真是不长脑子。他们施维茨人就光吃饭不屙屎么，”比尔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咱们5个人去搞他一个落单的，5个打1个你还怂？”
　　“那这一个人怎么分？”虽然鲁道夫对被勃艮第雇佣兴趣不大，仍然好奇的问了句。
　　比尔斯白了他一眼，说道：“今晚弄死5个不就行了？再说施维茨那勾毛的人，你一晚上杀5个你就满足了？”
　　5个杀1个，就算1晚上只杀5个，杀5天不就能进勃艮第的卫队了吗？勃艮第的那个继承人是脑子不好还是金币太多硌得刺挠？
　　鲁道夫瞬间悟了，这不是白送名额吗，怪不得比尔斯这么急，敢情是怕去晚了抢不到脑瓜子。自己这样的，去勃艮第配小王子玩他几年，再回来时说不定就发达了。勃艮第打过仗？没听说过。不打仗钱给的还多，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
　　在这一晚，同样悟了的苏黎世士兵有差不多一小撮。因为勃艮第的征募公告上并没有限制是否为苏黎世服役，所以身为士兵的他们要比普通民众的积极性高一点。
　　于是，在公告下发的当夜，就有几十组五人小队连夜跑去了施维茨人的营地……据那天传回消息的人说，因为死战友死的恐怖、蹊跷，吓破胆的施维茨人一整夜都没睡觉，最后包围了自己的营地，给这伙脑子灵光的苏黎世人来了个一把端……
　　作为夜袭者之一的鲁道夫·莫加登无疑是幸运的。他在第二波的“抓单”中被施维茨人打掉了一颗牙，脑子也有点迷糊，就被队头吩咐带者战利品先回去养伤。他走了一半，小队就没了。据幸存者说，夜袭小队下场极惨，有差不多一半是被愤怒的施维茨人用长毛从屁股刺进肚子里疼死的。
　　第二天，鲁道夫·莫加登带者6个血淋淋的人头出现在出现在格罗斯大教堂时着实给安东尼·罗兰吓了一跳。在问清楚原因后，这位募兵负责人赶忙把情况汇报给自己的父亲。
　　正在教查理政（坑）治（人）技巧的的老罗兰收到消息时愣了半天，他没想到自己的计策竟然也有失灵的时候。实际上老罗兰计策失灵的时候有很多，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对付一群泥腿子的问题上出现纰漏。
　　“苏黎世人第一次夜袭就几乎团灭了，虽然温克利特给出的军方损失是76人，实际上可能比这个数字多4成。”安东尼回想了幸存者们对同伴死状的描述，忍不住加紧双腿哆嗦了一下。
　　“难办了。”老罗兰吩咐安东尼·罗兰回到岗位，这边忍不住带者查理叫上温克利特一起商量新的激励办法。
　　房间里老罗兰还和温克利特时而相互出谋划策、时而各自据理力争，让查理真正的见识到了作为一个政治家的黑暗面。
　　什么？你说温克利特为什么会同意让苏黎世的士兵无故送死？
　　因为去送死的大多都是军中刺头，要不就是地痞流氓。这种人不服管，死了还能为苏黎世省点粮食。
　　这就是一些贵族也偷偷派人加入夜袭队的原因？
　　贵族也很难做，所以就让人坑死手下的刺头，没发现讨=逃回来的18个人里一半都是贵族的狗腿子吗？
　　两个唾沫飞天的老头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无下限讨论究竟会对一个三观比较正常的孩子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而这个影响，也将改变整个世界（基督世界）的格局。
　　政治，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玩起来的。但想玩起来，首先你得没底线，第二你得足够脏。当然，最重要的是脑子得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