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三章、西门庆的发迹:从破落户到暴

　　三、西门庆的发迹：从破落户到暴发户。
　　西门庆的家底是父辈留下的一家生药铺，仅一家铺面，父辈在生药铺开张时投入多少资金，【金瓶梅】中未提及，七年后，经西门庆扩容，资金为五千两，满打满算，就算生药铺开张时资金为五千两，西门庆发財后成为清河富豪，资产有多少，他临死前自己揭晓了底细，他把陈经济叫到床前，对陈经济做了临终交代，他说：我西门庆“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要陈经济“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发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着你娘们过日子”，吩咐陈经济：“我死后，缎子铺是五万两银子本钱，……贲四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紬线铺是五千两，……解当铺占用银二万两，生药铺五千两。”“李三、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刘学官还少我二百两；华主簿少我五十两；徐四铺内，还本利欠我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见在。”“对门并狮子街两处房子，都卖了吧”（狮子街的房产是李瓶儿带进西门府的）。就是说，短短七年，西门庆的资本从满打满算的五千两增长到超过十万两，增长了二十倍。另外他的每家店铺都配有固定房产，还买下了花子虚和乔大户的房子，买了扩建祖坟的地产，用西门庆自己的话来说：“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就使强奸了姮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的富贵。”
　　那么西门庆是怎么富贵起来的呢？
　　一是西门庆凭借在“县门前开着个生药铺”的便利，是“本县里一个财主”的身份，“交通官吏”，“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这个介绍反映出明朝社会随着商貿兴盛，商人凭借银子的面子，社会地位水涨船高，因此商人身份的西门庆能够“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通俗地说就是：吃了原告吃被告，两头弄钱。“又放官吏债”，就是高利贷，而“发迹有钱”。就是说，西门庆发迹的本钱是不干净的。这只是西门庆的发迹，远还没有成为“泼天的富贵”。
　　二是西门庆趁亲家陈洪遭难，发不义之财。
　　西门庆的儿女亲家陈洪同京城禁军的杨提督是亲家，西门庆在遭遇急难时，通过亲家陈洪同京城的卫戍司令杨提督搭上关系，就是说，陈洪与杨提督搭救过西门庆。杨提督“因北虏犯边，兵部王尚书不发人马，失误军机，杨提督被科道官参劾，圣旨恼怒，拿下南牢监禁，会同三法司审问。其门下亲族用事人等，俱照例发边卫充军。”陈洪同杨提督是亲家，因此被牵连而受到通缉，陈洪为防自己下狱，迫不及待地叫儿子陈经济带着媳妇西门大姐、带上陈洪在任时多年来积攒的财物，其中可能有犯官转移在陈洪家的应该被抄没的财物，作为儿子一家在陈洪下狱后的生活保障，来投奔亲家西门府避难。而西门庆把陈经济带来的陈家的全部财物占为己有。西门庆还把陈洪让儿子陈经济转交给他、为打探案子消息时上下打点的费用五百两银子也占为己有，用这五百两银子为自己贿赂右相李邦彦，将杨提督一案通缉名单上的西门庆改为“贾庆”，让自己逃过一劫。
　　霸占儿女亲家的财物，是西门庆发家初期使自己富起来的手段之一，如果把这比作西门庆的第一桶金的话，这桶金的不干净是明摆着的，但这还不是他发财的主要手段。
　　三是西门庆把本是消耗钱财的納妾做成赚钱的好买卖，从中发了几笔横财。
　　第一个是西门庆把包占着的丽春院卖笑女李娇儿纳为第二房妾，李娇儿已经“身体沉重，上床懒追陪解数，”就是说，西门庆納李娇儿为妾主要不是从色上来考虑的，而是因为李娇儿进门给还处在发迹初期的西门庆带来她在卖笑日子里积攒起来的缠头银子。
　　第二个是納富有布商的遗孀孟玉楼为第三房妾。就在武大被毒杀后，西门庆同潘金莲“情沾肺腑，意密如胶”的时候，媒婆薛嫂来找西门庆，告诉他，贩布杨家一个嫡亲姑奶奶杨姑娘，主张守寡了一年多、身边又没有子女的孟玉楼嫁人。薛嫂知道生意人的西门庆重利，因此先从孟玉楼富有着手打动西门庆：介绍孟玉楼“手里有一份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儿，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珠子箍儿，胡珠环子，金宝石头面，金鐲银釧不消说。手里现银子，她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介绍了富有，薛嫂知道西门庆好色，说孟玉楼“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孟玉楼三十岁，大西门庆二岁，媒婆为从促成这桩婚事中得到中介费而故意往少里说），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富有、美貌说过之后，又说到孟玉楼能干：“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又会弹了一手好月琴”，“西门庆只听见妇人会弹月琴，便可在他心上”。孟玉楼的面，西门庆还未见过，就丢下“恩情似漆，心意如胶”的潘金莲，听从薛嫂安排，先见了用现在说法叫做“有决策权”的孟玉楼的姑奶奶杨姑娘，用了些许银子铺路，先把姑奶奶摆平，才去见孟玉楼本人，立刻定下了下聘、娶亲的日子。在娶孟玉楼这一天，由媒婆薛嫂带领西门庆家的小厮、伴当，还从周守备那里借来一、二十个军牢（军劳，即兵士，借军牢是为防备搬运嫁妆遭遇麻烦时用来壮声势），七手八脚，将孟玉楼的床帐、裝奁、箱笼，搬的搬，抬的抬，一阵风都搬去了，搬运嫁妆犹如抢劫，西门庆发了比納李娇儿为妾更大的一笔横财。
　　第三个，納妾中最让西门庆大捞一票、使西门府身价翻倍的是：把李瓶儿娶进门。李瓶儿丈夫花子虚，他的几个叔伯兄弟为争夺花太监留下的家产而状告花子虚，花子虚因此被捉拿入狱，李瓶儿怕花太监留下的家产被花家的几个叔伯兄弟瓜分掉，于是把家产藏匿到西门府来，为不在街坊邻居中漏眼，把三千两紋银盛在食盒里抬进西门府，又从两家一墙之隔的墙头上，递过四大箱珠宝，之后又把贵重香料、水银等交给西门庆换成银子，李瓶儿还协助西门庆吞并了花子虚的房产。等到花子虚死后，李瓶儿被娶进西门府，还带来一百颗西洋大明珠及无价宝石，以及市面上没有出售的、专供宫中的各种细软，又给西门庆带来狮子街的房产。西门庆名下的、来钱快的解当铺、绸缎铺，都是李瓶儿进门后开出来的，铺面用的是李瓶儿狮子街的房子。
　　不过，霸占儿女亲家财产、及納妾发的财，搁在手里是死钱，不会增值，西门庆论人品，是个市井恶棍、刁徒泼皮，但从经商说，他却是个精明、很会赚钱的商人，需要运用商人精明的时候，他就拿出商人的精明来，需要施展市井恶棍伎俩的地方，西门庆就施展市井恶棍的伎俩，西门庆是两样货色齐备，各有各的用处。
　　反映出西门庆生意人精明的地方举个例子：当朝宰相蔡太师生日，生辰礼物送一千两银子（相当于六十万），对于经商的西门庆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但是在见过大把银子的蔡太师面前，却未必当回事，西门庆召匠人用银子打造了一对“寿星生辰纲”，花费的银子只有三百两，是一千两银子的三分之一还不到，但是这样的生辰礼物，讨巧在口彩好又新奇，蔡太师看到后喜不自胜，收到的效果超过了送一千两银子。西门庆商人的精明，可见一斑。
　　花大舅给西门庆介绍过一笔倒腾米的生意，他对西门庆说：“门外一个客人，有五百包无锡米，冻了河，紧等着要卖了回家去，我想着姐夫，倒好买下等价钱。”西门庆并不因为同花大舅沾亲而客气，脱口就说：“我要这些米做什么？冻了河都没人买，到开河船来了，价钱更跌了！”这是反映西门庆在生意上精明的又一个例子。
　　再举个例子。西门庆开缎子铺，有儿女亲家名分的乔大户投资了一千两银子，西门庆临死前，叫女婿陈经济把缎子铺中乔大户投资的本金和利息全部算给他，不再让乔大户享受一本永利，表现出西门庆到死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西门庆的泼天富贵主要是通过商业运作，使手里的银子生出银子来、快速增值。他的商业运作分为合法的和不合法的两类。合法的里面有不合法的巧取豪夺，不合法的里面在官府的庇护下，也变成名正言顺的了。
　　先说合法的。
　　李瓶儿进西门府之后，西门庆的家产翻了倍，于是西门庆开出解当铺，解当铺的铺面用的是李瓶儿带进门的位于商业街的房产，商业成本中就省去了租借铺面的费用。解当铺是暴利行业，以低价收进值钱物品，过了当的期限，就以高价卖出。解当铺开张时投资二千两银子，五年后流动资金为二万两，增长了十倍。
　　【金瓶梅】中写道：败落了的白皇亲家，一座大螺钿大理石屏风、两架铜锣铜鼓，当三十两银子，本是员外儿子的应伯爵见过世面，估计仅这架屏风也不止五十两银子，本是千户儿子的谢希大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估价屏风就值一百两银子。西门庆担心白皇亲会来赎回去，应伯爵说：“没的说，赎甚么？下坡车儿营生。”下坡的车儿，刹车都刹不住，皇亲家败落的势头已经止不住，既来当了，哪里再有钱来赎回去。西门庆开解当铺，做的就是上升期的暴发户低价收进败落皇亲、破落贵族家的值钱玩意儿，从中谋取暴利。从这个方面也反映出明朝社会在解体。
　　西门庆开绒线铺，是应伯爵背着西门庆为自己从这笔生意中捞一笔好处而介绍给他的。湖州商人何某因急于回家，把值五百两银子的绒线愿意以四百二十两银子出手，应伯爵以挑一笔生意给西门庆发财的面孔，把这个信息带给西门庆，不过隐瞒了五百两银子的货，何某只开价四百二十两银子，应伯爵说成用四百五十两银子可以买进五百两银子的货。西门庆一划算，用这个价买进这批货合算，于是吃进这批货开出绒线铺，西门庆投资四百五十两银子的绒线铺，几年后流动资金成了六千五百两。西门庆被蒙在鼓里的是：同他关系亲密得像同胞手足似的应伯爵，从介绍这笔生意中，背着西门庆从他头上不费吹灰之力赚了三十两银子。
　　西门庆开缎子铺是看准了丝绸原产地的批发跟北方零售之间的差价大，因此盈利的空间就大，再加上临清地处运河的优越的地理位置，船运廉价，从杭州、湖州大批进货，经运河运到临清发售，利润翻倍增长。
　　西门庆生意人的精明还表现在经营上，他懂得把经营店铺的伙计利益同出资金开店的东家利益捆绑在一起，来调动伙计的积极性，从而使店铺多盈利。
　　西门庆在做生意上除掉注意商业信息的收集外，还注意与商业有关信息的收集，一看到赚钱机会，他就眼明手快地扑上去。
　　比如，应伯爵带着李三到西门府来，给西门庆带来个消息：东京盖亭台楼阁，朝廷要从各省采买古器珍玩做摆设，清河另一个富户张二官提议跟西门庆合作，各出五千两银子，凑成一万两经营，可以赚一万两银子。西门庆判断这是一宗赚钱的生意，立即决定独吞这笔生意，西门庆说：“比是我与人家打伙而做不如我自家做了罢，敢是我拿不出一二万两银子来？”西门庆说，况且他同主管批文的官员熟，批文就是到了别人手里，他也能让官员拿回来再给他，于是他立即行动，叫陈经济写信，信里封上十两叶子黄金，派人给宋巡按、胡府尹送上贿赂，叫李三抛开张二官，派春鸿跟李三一起到府衙拿批文去，把这宗买卖揽了过来。
　　另外，西门府的伙计把蔡状元当上巡盐御史的信息带给他，西门庆在蔡御史路过西门府时，就利用以前在蔡状元身上的投资，让蔡御史把贩盐的批文早十日批给他，让他用一千两“盐引”倒腾成三万两现银子。
　　总的来说，西门庆看到发财机会就四面出击，发财的门路也繁复多样。
　　再说不合法的。
　　一是放高利贷。【金瓶梅】中记述的事情有：西门庆通过结拜兄弟应伯爵放钱给李三、黄四做香蜡生意。借给李、黄两人一千五百两银子，每月五分行利，年利百分之六十。
　　二是利用同官员的人际关系，先贿赂联络感情，有了机会就从这种关系中谋取大的经济利益。明朝贩盐需有官府批文，称为“盐引”，有了“盐引”还未必一定就贩得到盐，还要有关系。西门庆用一千两银子弄到三万“盐引”，西门庆伙计打听到新上任的巡盐御史蔡蕴，就是刚中状元那年，回家探亲路过清河，因为盘缠不够，蔡太师管家翟谦把蔡状元介绍到西门府来，让西门庆帮衬他一把。新科状元的头衔好听，那年路过西门府时，口袋里却很干瘪。西门庆款待了他，送了他许多礼物，还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的零用钱，相当于现在六万元。蔡蕴后来又一次路过清河，西门庆留宿蔡状元在西门府，还给蔡找了卖笑女陪宿，用现在的说法，蔡状元在西门府白吃、白住、白拿礼物不算，还接受了送上的“性贿赂”。事后卖笑女私下告诉西门庆：蔡状元只给了她一两银子。西门庆又为蔡状元贴付掉嫖资。西门庆在蔡状元身上付出之后，没有急吼吼地求回报，在蔡状元当上巡盐御史后，路经西门府，西门庆在招待蔡御史时，只是提了一句关于“盐引”的事，蔡御史就答应把官府批文“早掣一个月”给他，西门庆只要“早掣十天”，只是把“盐引”倒腾了一下，就换成了三万两现银子。蔡状元初次到西门府来，如果只把给蔡状元的一百两银子算作付出的成本，其余忽略不计，那么一百两银子折合出来相当于六万，把一千“盐引”倒腾成三万两现银子，折合出来是一千八百万，就是说，付给蔡状元六万，而换来的盈利是一千八百万，盈利是付出的三百倍。
　　三是偷税漏税。西门庆吩咐伙计到杭州置办了一万两银子的货，船到临清，这笔货的纯利润相当于今天二百万人民币，西门庆派人送五十两银子给钞关上钱老爷，“叫他过税时青目一二”，受了贿的钱老爷果然给西门庆大开后门，过关报税三停只报两停，缎匹报成茶叶，十大车货，只納了三十两银子。按照明朝“三十税一”的税务制度，西门庆一万两银子的货，应缴税三百三十两，西门庆只缴了三十两，加上给钱老爷行贿的五十两，不过用了八十两，省下整整二百五十两，偷税一次，相当于现在省下十五万元。
　　来保从南京采办的货，装船运到临清，这批货的利润相当于现在四百万，西门庆行贿一百两银子，加上送上的羊和酒，结果二十大车的貨，偷税相当于现在四十万元。
　　以上是西门庆从开一家生药铺到成为泼天富贵过程中，所使用的主要手段。识字不多的西门庆未必读过【厚黑学】，而他实行的却是【厚黑学】上的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