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结丹

　　“就当扯个家常，来来来，都坐下。”
　　老人坐在林中的篝火旁，招呼一旁立着的少年们坐下，篝火上的一只烤猪不时滴落一两滴油花，滴在篝火中呲呲做响。
　　“已经过了三年了，为师想问一句，当初你们为什么会跟着为师上山？”老人微微笑着，打量着两男一女三个少年，又指着烤猪道：“说完了才能吃哦。”
　　老王看着香喷喷的烤猪，口水已经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连忙道：“听师父说，上山能吃饱，能住好，有衣服穿！”
　　说罢，手已经迫不及待的伸向了猪蹄。
　　王月恒也忍不住了，大家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多的猪，今天终于摆上了餐盘，她小声说道：“我看王师兄来了，我也来了。”
　　然后掏出小刀，切下一只耳朵尖已经烤焦了的猪耳朵，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和老王那狼吞虎咽的神态形成鲜明对比。
　　老人嘴角的轻笑逐渐隐没，他最后看向沈墟。
　　沈墟却微微皱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你为什么不吃？”老人的目光和沈墟的眼神交汇，他询问道。
　　“我还没回答师父的问题。”
　　老人旋即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说？”
　　沈墟顿了顿，低声道：“还没想好。”
　　“像你师弟师妹那样，说出那夜你心里的第一个想法。”
　　沉默良久，林中只听闻篝火燃烧树枝炸裂的噼啪声，和老王狼吞虎咽时的吧唧作响。
　　“我想，修仙了，就能不做乞丐，不受世俗白眼，不被环境所累，”沈墟的眼底渐渐有了光，“成仙了，飞天遁地，无所不能，随心所欲，可以追求大自在，大逍遥！”
　　这是沈墟印象中的仙人，超凡脱俗，遗世独立，从心所欲
　　无人能敌，无物能拘，立于苍生之上，俯瞰岁月古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听到这番话语，不由仰面长笑，沈墟疑惑的看去，只见老人笑的开怀。
　　“为师痴长一千三百载，师从昆仑仙祖，早已于凡俗证得金仙果位，是为，红尘仙。
　　“你觉得，我如今逍遥自在么？”
　　“既然入我玄天封魔道，当以护持天下为己任，这一点，无论是成仙前还是成仙后，无论是凡人还是大神通者，都无法改变，这便是使命。”
　　“当你背负了使命，并且你的使命和你的本心相悖，你还如何逍遥？如何自在？”
　　“师父——”沈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老人摆摆手。
　　“为师的几个弟子中，你最有分寸，少年老成，但你还没找到自己的道。”老人正色看着沈墟的双眼，“想修仙，先去修心吧。”
　　说着，老人站起身来，对正在干饭的两人说道：“都吃饱喝足了？”
　　听到老人发话，正在干饭的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师父？什么情况？”老王满脸都是猪油，他一舔手，疑惑的看向老人。
　　“若是再早八百年，为师或许可以直接点化你们白日飞升。”老人屈指成爪，缓缓抬手，一缕缕乳白色的雾气在他手中压缩凝聚，“但现在，抽空方圆千里的灵气也堪堪只凝成几颗龙虎金丹……”
　　随着老人手中的雾气不断凝实，四下的天地间，一股空洞感逐渐袭来，沈墟甚至能感受到这座小山头的轻颤，它像一个丢失了孩子的母亲，在哀鸣。
　　“叮——”
　　钟鼎之声以老人为中心向四方荡漾，一股其妙的韵味自老人手中的金色圆球中散开来，一时间，四下的虚空中骤然生出道道白光，金色圆球中恍惚可见日月虚影。
　　老人反手一挥，三颗金色圆球径直飞入三人下腹，四周的异相渐渐隐没，随着金丹入腹，沈墟猛然深吸一口气，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持续增强他的体质，感知瞬间清晰，时间好似在一瞬间放慢，他身穿的白色古袍无风自动，身体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的悬浮了起来，升上半空。
　　灵窍慧光生，性现尘情灭。
　　眼眶中逐渐绽放出炽白的光，沈墟只觉得情感在一点点的退去，一种奇妙的视角出现在脑海中，这不是双眼能带来的，而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全方位俯瞰凡尘。在这种视线下，“看”到的一切都是由立体的线条构成。
　　此时，沈墟只有一个感觉，强大。
　　一种生命本质升华带来的强大。
　　体内仿佛汹涌澎湃着无尽的能量，这股能量仿佛从基因层面修改着凡人孱弱的体质，为这具身体带来无尽生机。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当金丹的能量内敛，沈墟从半空中悠悠落下，此时的他，精气神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形变得格外挺拔，他一转头，发现老王傻傻的站着，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回不过神。
　　“老……老沈……”老王有些迷茫的说着，“我们……是不是变牛比了……”
　　“嗯。”沈墟点点头，接着他转过身，对着老人深深一拜。
　　“谢师父传法！”
　　老王和丫头这才反应过来，同样对着老人一拜，“谢师父传法！”
　　“呵呵呵呵，”老人笑了笑，指指不远处的桌案，示意开始上课。
　　老王顿时苦了脸。
　　“我这一脉，名为玄天封魔，驱邪封魔以护佑苍生安宁。”
　　“魔分数种，修道之人心生孽障，是为心魔；生灵生有戾气，残害他人，是为堕魔；天外生灵觊觎世间，是为天外邪魔。”
　　“本脉道法对魔物有极大的克制作用，可封魔于物，为人所驱……扶风！”
　　王扶风一手支棱下巴，一边打着呼噜，嘴角的清涎静静流淌，打湿了一页古卷，对老人的叫唤充耳不闻。王月恒想推醒他，但无奈师父正盯着此处，一旁的沈墟见状，藏在桌下的手把老王的腰使劲一掐，他这才打一个激灵，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老人怒视自己，连忙支支吾吾道：“弟子在。”
　　老人揉揉太阳穴，摆摆手，叹了口气。
　　“修炼一途，煅体，筑基，聚丹，凝婴，化神，合体，大乘而后羽化，但如今天地灵气稀薄，仙路断绝，在如今的天地，修士至多修炼到结丹。”
　　见三人脸上神色没有变化，老人接着说道：“不过即使是结丹，寿元也比常人悠久三百载，也算长生了。”
　　“不要觉得结丹了就比常人强了，没结婴，你们不过是体质比常人更强，会些法术，寿元更多而已，连长久御空都做不到。”老人像是专门对王扶风说道：“只有结婴后，修士才和凡人有了本质的区别，载营抱魄，无漏真身，御空而行，寿元暴增，那才是凡人眼中的人间真仙。”
　　不等老王傻笑，沈墟连忙道：“弟子谨记。”
　　王月恒却沉声道：“我们却是无法成仙的吗……”
　　老人点点头，说：“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已经无法支撑一个新的仙人诞生了。”
　　“难道只有那七步修炼法才能成仙？”沈墟问道。
　　“那七步法是无数前辈先贤总结的，直指大道。”老人十分有耐心，回答道。
　　“那如果我用别的方法，有没有可能成仙？”
　　“有，堕魔。”老人笑笑，“修士堕魔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极其强大的力量，与仙比肩的力量。”
　　“……”沈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陷入了沉思。
　　金丹境不过刚刚踏上仙路，就已如此强大，那真正的仙又该有多强？搬山填海，还是摘星拿月？
　　沈墟体会不到那种境界，但他却想以那为目标，只为有朝一日，可以得所谓大逍遥。
　　入夜，两人躺在小屋的床上，老王一侧身，发现沈墟还睁着眼，怔怔看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沈，你在想啥？”
　　“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仙？”
　　“不能成仙就不成仙呗，多活几百年还不够？”老王不理解沈墟的想法，或许他从来没理解过。
　　“只有成仙了，才能长生。”沈墟翻了个身，背对老王，“只有成仙了，才能得大自在，大逍遥……”
　　“啧，天天把个什么鬼的逍遥挂在嘴皮子边，我看你小子这样下去，迟早入魔！”老王也懒得理会沈墟，也翻了个身，背对沈墟，沉沉的睡了。
　　王月恒是被一道雷鸣惊醒的，当她起身时，看到的却是刺眼的白光。
　　这道白光是从窗外照进来的，她披上外衣，推开门时，两个师兄早已站在了屋外。
　　“这是怎么回事？”
　　白光来自青石小院之内。
　　“师父！”老王向院内大喊，却没得到半分回应。
　　“师父不会出事了吧？”王月恒感觉有些不妙，她走上前，敲响了小院破旧的木门。
　　“师父！您老安心去吧！徒儿会给你报仇的……”沈墟拦都拦不住，老王一下子嚎了出来。
　　“闭嘴！你个逆徒。”
　　熟悉的声音响起，老人挺拔的身影自门后迈出。
　　“你们随我修行已有四年，”老人轻抚长须，扫视一眼在场的三人，王月恒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如今你们修行有成，不如，下山历练一番吧……”
　　“不要啊师父！”
　　“喵呜！”
　　三人一猫异口同声的嚎叫了出来。
　　下山＝没丹药＝没钱＝没吃＝没住＝身死道消……
　　“嗯？”老人锐利的目光扫视而过，三人顿觉如坠冰窟。
　　沈墟一拱手，忙说道：“开玩笑的，弟子这就收拾行李下山。”
　　说罢，他逃也似的溜走了。
　　“等等，把这个带上。”说着，老人递出一卷橙黄色的竹简，“下山后就看看。”
　　老王的脸又一次皱成了苦瓜。
　　又是月夜下，三人收拾了行李，念念不舍得走进了迷雾笼罩的密林，一如四年前三人一同走出窝棚区的夜晚，月华如水，万籁俱寂，三人又一次踏上了旅途。
　　“咦？”老人正要回到小院，却意外的看到了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犯二，“你个小家伙怎么还不走？”
　　“喵嗷——”
　　感受到那如剑般的目光，犯二瞬间炸毛，它连忙跳开，想躲到别处，但身体却悠悠的飘了起来。
　　“喵嗷！”
　　“你也该下山走一走了。”
　　不理会犯二拼命的挣扎，无形的力量拖着犯二飞远，老人笑了笑，走进了小院。
　　山头逐渐被迷雾笼罩，恢复了以往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