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赣医馆

　　昌南城，赣医馆，五日一次的病议大会正在召开。
　　此医馆是南诏国医馆在昌南的分会，因昌南简称赣，故取名赣医馆。
　　赣医馆大厅有百来人席地而坐，座次之间相隔三尺有余。人人皆以绢布遮面，用雄黄或艾草抹鼻，没有人用大蒜。
　　这些人大多是南诏国各地驰援昌南的医师，因瘟疫影响过大，昌南城这点医师捉襟见肘、应付不及，故而皆来援助。
　　人群正前，对坐着一位鬓发灰白的老人，身着道袍，袍肩以黄线绣着一个“巫”字。
　　主持病议的便是这位老人，国医馆馆主，也是巫道门巫医观的居士，道号加轩。
　　这病议原本该由赣医馆馆主领衔，奈何瘟疫一发不可收拾，南诏国主心急如焚，迁怒于他，于十日前，特令加轩居士前来取而代之。
　　得东风居士引荐，红药坐在角落里，听众人禀报疫情。方远三人则与众医仆守在馆外。
　　先是由病史官呈报新况。
　　“根据各乡、镇、街长呈报，近五日瘟疫新增感染三千一百七十二人，疫发至今共感染一万六千八百九十六人。病亡七百零一人，共计病亡三千九百二十四人。痊愈十八人，共计九十四人。”
　　红药听得心头绞痛，虽说昌南城是人户大城，但也不过几十万余众，竟每日新增如此之多。并且，这治愈的人数着实微少。
　　不光红药，列座者皆神情严肃，心软者已有啼哭。
　　加轩居士脸上如沟壑般的皱褶抖了一抖，对病史官微微点头。
　　巡疫官呈报。
　　“城内、城外病坊已不堪重负，尚有两千余名病患不得安处，病置在家；绢布、硫磺、艾草等防护品极度匮乏；养济院、漏泽园同样不堪重负；病患家亲包括城中百姓皆因禁足令颇有怨言。”
　　加轩居士抚了一把尘须，看向座前一位青年。此人是昌南城抚参大人，才而立之年，便征拜抚参，仅位居城令之下。
　　老者思忖片刻道：“还请抚参大人回禀薛城令，七日内，病坊、养济院、漏泽园需再扩充一倍。”
　　七日内再扩充一倍，可不是儿戏。此次药物、疫资皆是无偿，昌南城银库早已空虚，从国库拨过来的疫款也消耗殆尽。
　　抚参大人未露一丝难色，振振答道：“明日动土，部分酒楼、茶馆、庙宇先行改造为养济院。城西官址改建为病坊，若再不够，狱所皆可改建。城北荒郊，修建十处漏泽园。以上七日内陆续完成。另外，禁足令不得民心，是因闲置在家，赋税难支，此番城令大人会签署免税令，以安民心。同时会由官家出资，每日一次施济，轻素重荤皆有。”
　　加轩居士知晓这个承诺有多么艰难。他起身站立，微微弯腰，谢过面前这位青年人。
　　城参大人亦起身回谢：“昌南百姓得诸位驰援，此生不敢忘！”
　　在座医师无不动容。瘟疫常有，但相比如中土其他邦国，以封城后置之不理为多，甚至有违背天理的屠城之举，反观南诏，实为百姓不幸中万幸。
　　加轩居士缓缓落坐，瞧向巡疫官，道：“大理城已在竭尽所能从南诏各地以及邻国调取药物、疫资，五日后可陆续抵达昌南，在这之前，还请诸位节缩用量，务必保障那些直接面对患者的医师、医仆防护品的充足。”
　　众人点头遵从。
　　百医监护此时起身禀报，此人深吸口气，像是做了何等重要的决定。
　　“这五日因劳累过度猝亡五人，分别为一位赣医馆医仆......”监护顿了顿语气，含在喉咙的后半句终究还是道了出来：“四位......巫医观弟子！”
　　众人听完皆哀叹一声。
　　有痛心疾首者说道：“居士，如今这医治的法子，只是以命换命，巫道门的底子迟早要被消耗殆尽啊。”
　　随即列座附议声四起。
　　“慈悲经虽说能驱逐瘟疫，但颂经者逝去的生命却一去不返！”
　　“如此下去，怕是再无人能颂慈悲经！”
　　“陈先生的药方也只能压制患者体内瘟毒，无法治愈。”
　　“须尽快炼制新方，克制瘟毒，才是长久之法。”
　　......
　　众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进昌南城那一刻起，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红药听着议论，大概明了，如今全靠慈悲经消除瘟毒，这权宜之计让人一时看不着曙光。待哪日颂经者不再，该当如何？
　　加轩居士振了一下嗓子，喧闹的议论又随即安静下来。
　　“达摩弟子从修习慈悲经那一刻起，便看淡生死，没有虚度光阴便是他们最有意义的修行。”加轩居士似乎在安慰众人，不必有“以命换命”的想法，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他看向坐在城参大人身边的一位中年人，问道：“陈先生，新方炼制，进展如何？”
　　红药看那位被称作陈先生之人，因隔得甚远，只瞧得侧面的连鬓胡子有些沧桑，奇怪的是，心里莫名生出一些亲切。
　　这位陈先生回道：“上回与居士探讨，将微少慈悲经注入药方的法子，似是行不通，新方炼制，仍旧无头绪。”
　　众人一听，又是些许聒噪。
　　红药犹记得青囊经有言，术法与药物融合甚是艰难，须相辅相成，相生相合。如果能将慈悲经注入药物当中，那治愈效果将大大提升。只是，还是以寿命作了代价。
　　她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若将灵气与草药一起煎熬，那岂不是既能救人，又能不露声色。
　　“新方炼制，稍后你我再做研究。其余人可还有事再议？”加轩居士看向众人，目光扫至红药，顿足了片刻。
　　此时站在殿侧的东风居士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各位，容我介绍一位医师。”
　　见势，红药起身朝在座众人拱手问好：“红药见过各位前辈。”
　　昌南城几乎每日有新医师到来，这不足为奇，可此番竟由东风居士亲自引荐，众人皆好奇地引目打量。
　　众人看后只觉得这丫头除了容貌姣好，并无其他。只是，年岁着实太小，稚嫩的很，怕是连死人都见的少。
　　若是孩童时期，红药哪经得起这么多人打量，早已害怕的一躲再躲。如今碧玉年华，她倒丝毫不惧，目光交汇，皆是自信。
　　主要还是青囊经给了她勇气和底气。
　　虽相隔数丈，加轩居士却依然能捕捉到红药身上散发出来的药息，这种气味他曾在赵国神医官徐青身上有所闻。
　　在座除了他，陈先生应当也能辨识出这种气息，可当加轩居士看向面前，陈先生正低着头，不为所动，仿佛与他无关。
　　加轩居士目光落向百医监护道：“请监护安排好这位医师及其医仆救治的事务。”
　　“这位新来的医师交予我罢，我这边尚缺人手。”陈先生抬起头，面无表情说道。
　　一时多位医师小声议论，“陈先生向来独自惯了，今日怎地，不怕被人偷学了医术”、“莫非是瞧着姑娘年轻，怜香惜玉”、“陈先生一人确实应接不暇，多点人手也好，早日制出新方”。
　　红药再看那位陈先生，依然只有侧面，又有绢布遮着，不知其容貌。
　　就这样，红药被安排跟着陈先生，研制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