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浮屠塔

　　云层里垂射而来的雷电，炸醒了土壤里的嫩芽。
　　嗞！嗞！天诛从天而降，一束束雷柱在天地间开道辟路，受天诛责罚之人则可直接由此途径归魂西天。
　　夜幕低垂的山谷中暴石翻滚，细石如割、巨石压顶。
　　暗裔长老原本高大不屈的身体，随着暴石锤击、地网收缩、天诛覆灭，渐渐弯下了腰。
　　但也仅仅只是弯下了腰。看着地上那几滩肉泥，他无情冷血的暗眸中，竟生出了几滴老泪。
　　眼泪滑至嘴角，咸的发苦。这种凄入肝脾的悲伤，传至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本就为数不多的族人，又凋零了几个！
　　万千符剑井然有序地穿射而来，剑锋拨开气流长驱直入，打在暗裔长老那黝黑结实的身躯，却只发出闷响。
　　终究还是难以穿透不死暗裔特有的坚硬躯壳，符剑哔哩啪啦一顿撞击后，便掉落在地，化作一道黄符，随风飘去。
　　巨藤上的青刺经过长久的渗入，终于扎进血肉。它还在不停收缩，似是要对暗裔长老处于绞杀之刑。
　　暗裔长老将自己从哀默中抽离出来，双眼血红，浑身颤抖。他低头瞧了瞧，被缚的手脚难以动弹，多年未有过破绽的身躯也出现十几处淤青和伤口，隐隐作痛。
　　又是一道天诛轰在暗裔头颅之上，那层皮已被轰击过不下百次，却依然只是有些发烫而已。
　　“没有......别的手段了吗？”
　　沙哑的嗓音盖过了暴石天诛之声，抨击着南风的耳膜。
　　是的，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逃了。南风自怨修为低浅，若是师父在此，恐怕仅仅引一道天雷就能轰的他不省人事吧。
　　几颗不知趣的巨石也砸了过来，将暗裔长老的脊梁又压弯了几分。
　　原本悲愤交加的暗裔被彻底激怒。他要先拿眼前这位不知死活的道士祭奠族人！再去追击那位神秘女子。
　　粗如水桶的手臂青筋暴绽，壮似蛮牛的身躯也骤然发力。暗裔长老双眼充满血丝，长鼻仰天，大口吐纳天地气息。
　　吼！腰抬直了几分。
　　吼！被巨藤收拢的双腿向外扩开，扎稳了脚步。
　　吼！压在背脊的巨石被生生顶出，落在草地砸出几道深坑来。
　　随即，最后的束缚也被挣脱。巨藤薄弱之处开始断裂，渗入血肉的青刺被逼落掉地。
　　地网消散，天诛也威力大减，直至消逝于云层之中。
　　得了自由的暗裔长老立刻腾空而起，欲一掌了断南风。他未留给自己一丝喘息的余地，如此才会让敌人也措手不及。
　　眼见那火红的烈掌劈了过来，南风作印立盾，同时观察地形，选好逃命方向。
　　师父曾教导：与巫师而言，逃跑亦是修行。
　　南风觉得逃跑与谁而言都是修行。他在众师兄弟中以遁术和盾术见长，可暗裔长老那气势磅礴的一掌劈头盖脸袭来后，坚如磐石的屏障一击便碎。
　　这盾术在绝对力量跟前，也不怎么见长。
　　南风被盾碎的冲击波顶的连连后退，还未站住脚跟，第二掌朝着膻中穴，紧跟而来。
　　幸好这暗裔虽力量霸道，其速却远不如武者。南风侧身一闪，那一掌扑了个空。
　　但纵使扑空，那一处夹杂着薄雾的湿气，仍旧被震的翻滚四裂。
　　南风也被震的踉跄几步，侧翻倒地。
　　多年的逃跑经验告诉他，这种姿势很容易受欺负。
　　果然，不死暗裔那威武的身躯提拳压了过来，那眼神犹如虎见麋鹿，阎王收魂。
　　此刻起身已无可能，南风赶紧口中呢喃，欲在拳落之前遁地而去。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一道熟悉又温暖、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山谷震荡开来！
　　“灭秽成觉，浮屠塔！”
　　云层之下、半空之中出现了一座宝塔！
　　山谷里的一切突然静止不动，时光在这一刻，流淌的很是缓慢。
　　其实只是南风和暗裔长老不动而已，微风依旧在调戏小草，使劲压它的头。
　　南风呆如木鸡，看着那半空之中辉煌雄伟、如宫似殿的宝塔冲破夜色，缓缓而落，覆盖了整个山谷，压抑的让人不敢喘气。四周怪石、枯木隐隐流光，难怪瞧着熟悉，原来是自家的阵法！
　　这便是浮屠塔！巫道门强者在隐仙而去时，留给南诏抵御外敌的阵法。放眼整个南诏，仅仅五座浮屠塔！这一座，不知是哪位隐仙留下。
　　再看这暗裔长老，像雕刻大家的塑雕，丝纹不动、栩栩如生。但哪怕他的拳头已无法再前进一分，也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他由于面庞朝下，全然不见身后宝塔，而显得仓皇焦虑。一股未知的力量，将他原本想聚力反抗的心，摧枯拉朽般打入深渊。压得他连毛孔都不能因恐惧而张开，这股力量比巨藤强百倍不止！
　　数十个人影从最隐蔽的一处山坡御风而来，月色乌蒙，那伙人的面庞逐渐清晰明朗，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他们肩膀之上那大大的“巫”字。众人跃至跟前，南风大喜过望。
　　“东风师兄！”南风居士起身作鞠问好。
　　东风居士笑逐颜开，狠狠抱了抱这位师弟。随即转向浮屠塔，手中印迷幻辗转。
　　“沐浴圣光，招魂！”一缕圣光自塔中摇曳而来。
　　不死暗裔被这塔中射出来的圣光沐浴全身。他是如此厌恶这种刺眼的感觉，全身各处如火在烧。
　　但他无法。那半尺长鼻如何也不能吸收一丝夜色，原本固若金汤的坚硬躯壳此时却起火在先。
　　紧接着浮屠塔底出现一道漩涡，仰天看去，宝塔里尽是浩瀚星辰，不知进入其中，可能探知其边。
　　那也只有暗裔长老知道了。倏地一下，他被吸入塔中，化作一粒星辰。
　　制服不死暗裔的手段一气呵成，定身、沐浴、收服！似是有备而来。
　　东风居士再次双手作印，口中呢喃，浮屠塔随即消失不见，隐入谷底。
　　怪石枯木恢复如常，变得毫不起眼。山谷重归平静，薄雾渐起，春风拂草露华浓。
　　没人发觉，一片破碎的魂魄早已溜走。暗裔长老自知必死无疑，遂在受困于浮屠塔下时，撕下了魂魄一角，悄声无息的逃去。这种残暴的术法，也只有古人之地的部族才会修习。
　　那片魂魄只是暗裔长老对世间最后一丝执念，几日过后依旧要魂飞魄散。他想在弥留之际，将所见所闻带回不死暗裔一族。他断定那股熟悉的味道，能带不死暗裔重返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