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十分心性

　　足足一刻的沉默。
　　殷有成轻吸一口冷气，双手抱在胸前道：“你是山鬼，长风镇劫杀本世子那人又是谁？”
　　赵管家笑笑：“自然是冒充的。”
　　殷有成冷笑道：“他是冒充的，你就不是？”
　　“我早在锦城一战之前便退隐江湖，在这张府安生度日，若非遇上世子殿下，我又何必将这些和盘托出？”
　　“这事无人知道？”
　　“如今唯有世子殿下知晓。”
　　殷有成长嘘一气，轻声道：“你说这些与我做甚？”
　　“求世子殿下两件事。”
　　“你说。”
　　“帮老夫查清那冒名顶替的山鬼是何人？”
　　“这人你不认得？”
　　“不认得。当年七恶奴凶名在外，江湖人士人人得而诛之，我那时也不知是遭了谁的暗算，被救醒之后就已被人顶替了山鬼这身份。”
　　“被人替了身份，你倒是冤得很。”殷有成笑了一声，道，“不过你与张老爷结识这十多年，何不让他帮你查？”
　　“张家图安生，我又何必给人家平添是非？再者这第二件事，也只有世子殿下能帮老夫。”
　　“说干净。”
　　“除去山鬼，另四人想必已被世子殿下抓去了江安，老夫恳请殿下莫要加害那四人。”
　　殷有成坐直了身板，笑道：“这事稀奇，你几个连同那笑天齐当年白马山杀了我哥，现在要我放了你们？”
　　赵管家道：“世子殿下是明白人，也应当知道当年白马山一事我们不过受人指使，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纪伶子死后七恶奴都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说到底那些江湖恶名不过是旁人杜撰，这四人心思不歪。”
　　殷有成一笑，虽说他本就无意取这四人性命，可还是说道：“这与我又何干？我偌大个秦王府还缺三四个打手不成？”
　　赵管家没有理会，继续说道：“殿下可知长风镇中的那伙江湖势力是何方神圣？”
　　殷有成挑眉道：“你知道？”
　　“我在张家这些年也非一事无成，在当年白马山一事之后我便派人查过七恶奴所剩五人的行踪。”
　　“说来听听。”
　　赵管家识趣地闭上嘴，殷有成扭过头想了想，说道：“这伙人的来历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出个一二，单凭这个换那四人一条生路，这筹码轻了。”
　　“那照殿下所说？”
　　“三日之后，你要送本世子出城去。”
　　“好。”
　　“得，待出了蜀州之后我让老爹把人放了，至于那冒牌的身份我自会给你查。”
　　赵管家点了点头，说道：“那五人一年前便在魔女慕轩麾下。”
　　“慕轩，又是风凌阁。”
　　殷有成细细想来，当初身处长风镇，那接不归现身时他便想过此事或多或少与那风凌阁有关，只是毕竟接不归曾经是那太棋府客卿长老，一年前那慕轩将人太棋府连根拔起，连府主齐大同都给揍了没影儿，要说接不归如今还在风凌阁手下做事多多少少有损江湖人的声誉。
　　可若此事真乃风凌阁所为，想想那这慕轩才接任阁主之位几年，真就不怕落得个粉身碎骨？
　　“这事倒还有点意思。”
　　殷有成笑道：“先不说这个，咱聊聊管家你。既然知道那五人的行踪，又被人冒名顶替了这些年，你就没想过出去把冒牌那小子杀了正名？”
　　赵管家道：“去了又有何用，假作真时真亦假，如今天下还不够乱么？”
　　“况且……”赵管家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纪伶子死后七恶奴受各大门派围攻，人人得而诛之。这人无非是想借我身份偷得七星玄正的功法，只是不想七人在锦城一战中死伤惨重，功法已经不全。如今七星玄正已是残卷，我就是重出江湖正了名，也是徒惹江湖一阵血雨腥风。要说当年若不是笑天齐收留，天下哪还有七恶奴立足之地？”
　　“笑天齐？前些日子在三门峡被我杀了，倒也不必指望他再收留你们。”
　　赵管家一愣，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世子殿下怎会从下阳城那负伤而来，又怎会要躲着那城中守卫。”
　　说罢赵管家又叹道：“可惜，笑天齐在这蜀州算个人物。”
　　殷有成道：“此话怎讲？”
　　“五漓谷十年之前不过名不见经传的一蜀州小门派，你道他是如何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的？”
　　赵管家继续道：“当年秦王麾下十万兵马压境，兵临锦城下。锦城大族长孙一家誓死抵抗，然而天下大势已定，仅凭这一族之力守备锦城不过是徒增伤亡。于是笑天齐率五漓谷弟子占领城牧府，欲开城降楚。双方遂各自招兵买马，拉拢蜀中门派，于锦城锦山下决一死战，这便是赫赫有名的锦城一战。”
　　“此战涉及蜀中几大门派，其中不乏唐门，三华这些一方巨擎。数千人于锦山大战，三日之间血透黄土。之后成都王封地蜀州，在那锦山上建九坛，设罗天大醮，作法四十九日，足见这锦城之下的血气之重。至于白马山那些事都是后话了，老夫不曾参与其中，也就不知其中奥妙。但这些年笑天齐做事只图门下弟子生路，若非情非得已，谁想兵行险招？那白马山一事背后主使，多半与此脱不了关系。”
　　殷有成愣了一下，抬眼看向锦山方向。
　　“世人都说当年笑天齐将整个蜀州门派卷入血雨腥风，可明眼人知道，锦城易守难攻，若是无此一战，等到秦王下令攻城，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万人。”
　　说到这里赵管家顿了一下，又说道：“人这一上了年纪，也就没几个念想了。笑天齐为了门派不惜情理道义，连刺杀藩王世子的险招也敢走，忍辱负重这些年，已不是常人能撑起的。不然那日三门峡中他为何要将自己的命给你？他赌的便是世子殿下走的出那三门峡，保的是五漓谷门下百余名弟子。”
　　在看殷有成时，却是没了声气。
　　“我敬笑天齐一分傲气，三分胆识，十分心性。我不像他，我这辈子早就没了念想，只图那四个后生落个好……”
　　“前朝崇安枪林蔚为枪术大家，门派弟子六岁学武，十八大成。枪法无奇，十八之后枪林弟子再难精进，对敌也就没什么高下之说，胜负只在这毫厘之间。人生百年，都是一日三餐，差的也不过毫厘。老夫当年一念之差废去此生名利，已经是生怕走错一步，晚节不保。”
　　“与你说这人生百年，难的不是精进……”
　　赵管家叹了口气。
　　“是回头。”
　　殷有成起身笑道：“人还没死，真当自己活明白了？”
　　说罢殷有成一声告辞转身离去。
　　赵管家突然又道：“另外，老夫晚年图个清净，关于我在张府一事，还请世子殿下权当不知。”
　　殷有成头也没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