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弃者

　　熊熊的烈火夹杂着浓烟在夜色中肆虐，此起彼伏的哀嚎在耳边回响，那些白天还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有不少已经全身起火在地上翻滚惨叫，而更多的孩子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一动不动。
　　被这一幕吓傻的涅莲站在院子里全身僵硬，直到她被浓烟呛到才好像回过神来一般大哭起来，而同样在火海中惊慌失措的修女在听到涅莲的哭声后朝她跑了过来，就在这时，一颗从天而降的火球向着涅莲飞速袭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修女扑过来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了涅莲，接下来，在涅莲失去意识之前，她最后看到的就是修女那张拼命忍受着痛苦却露出如释重负般的表情的脸，以及天空中那个周身荡漾着诡异的红光、一手造就了这场悲剧的人影……
　　涅莲从噩梦中惊醒后坐在床上喘着气，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在看到窗外幽幽的晨光之后涅莲放弃了再次躺下的想法。
　　这已经是第多少次梦到那晚的事了？涅莲早已记不清了。
　　如果那天没有发生那样的悲剧，现在的自己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她大概会在那所福利院顺利长大，在慈爱的修女的教导下成为虔诚的圣教信徒，然后在无人的时候幻想一下自己和某个路过的英俊骑士展开一段浪漫的邂逅……
　　但不论如何，那样的她绝不会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收回思绪的涅莲迅速洗漱完毕，穿戴好了自己的骑士盔甲，接下来不出意料的，那个烦人的声音准时在门外响起：
　　“涅莲！收拾好了吗？该出发了！”
　　涅莲深吸一口气，拿好佩剑打开房门，用无奈的眼神看着门外笑嘻嘻的少年。
　　那少年身上穿着和涅莲同款式的骑士盔甲，不过他的盔甲上除了象征王国骑士团的交叉双剑标志之外，还刻着克雷曼公爵的家徽。
　　涅莲显然不想理会眼前的贵族少年，她没有搭话而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顺便催动了实际上是魔导具的盔甲和佩剑上的铭纹，很快，一道道细腻的如水波般的发光线条在盔甲佩剑上荡漾开来。
　　确定了装备没有问题之后涅莲收回了其上的力量，盔甲和佩剑瞬间变回了普通状态，看起来就和铁匠打造的凡品没有任何区别。
　　后面的少年此时也完成了同样的装备检查并追上了涅莲，他笑着凑过去说道：“我说，不要大清早就这么冷淡嘛。”
　　涅莲白了他一眼，说道：“请你好好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克雷曼公子，别来管我的闲事。”
　　奥银·克雷曼倒是没有对她表现出丝毫的恼意，而是笑嘻嘻地回道：“我说你整天板着张脸不累吗，真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个人。”
　　涅莲略带怒意地回道：“克雷曼公子，你要是再这么口无遮拦，下回训练的时候我可要对你全力出手了，你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打趴在地上吗？”
　　奥银听到这话只得干笑两声，再回想起涅莲那一手恐怖的剑术，他只好告饶：“别别别，训练的时候还请务必对我手下留情，涅莲小姐！”
　　对他们二人来说，这样的对话早已是每天的日常，虽然奥银在涅莲这里处处吃瘪，但他还是对这个少女保持着高度的兴趣，甚至动用人脉让上级把他和涅莲长期分在同一个小组。
　　严格来说，对涅莲有兴趣的贵族远不止奥银一人，这个本是福利院灭门惨案中唯一幸存者的女孩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圣因门王国最高等学府“砅城”修习，在经过数年的磨砺之后，她以当届剑术及马术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顺利成为因门王国圣骑士团的一员。
　　圣骑士团中女骑士本就少之又少，而她们当中又以为镀金而来的贵族小姐居多，作为平民又以如此优异的成绩加入骑士团的涅莲自然是引来了不少关注，但这种关注的程度也是相当有限。
　　这世上不缺实力强大的骑士，对那些贵族而言，涅莲充其量不过是用来批评自家不争气的孩子时用来对比的人罢了。
　　至于天天缠着涅莲的奥银·克雷曼，他来自因门王国世代显赫的克雷曼公爵家族，是现任公爵的第三子，显然与爵位无缘的奥银听从其父的安排进入了砅城修习，后来作为涅莲的同级生毕业并一同加入圣骑士团。
　　平心而论，这个在校期间就喜欢缠着涅莲的贵公子确实帮她扫平了不少可能遇到的麻烦，毕竟没有贵族势力撑腰且成绩优异的涅莲很容易引起一部分人的不满，但涅莲一点都不喜欢和奥银相处。
　　这个在别人面前风度翩翩但在自己面前总是像个弱智般傻笑的贵公子是个让涅莲完全看不透的人，见识过人间地狱又历经风雨的涅莲比别人更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但奥银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眼神绝不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对异性最常表现出来的恋慕表情，涅莲并不是没见过对她怀有情愫的男孩，但奥银的眼神和他们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充满了好奇和求知欲的眼神。
　　不过在涅莲眼中，这位公爵家的少爷也不比那些不学无术的废物好多少，虽然奥银在砅城的成绩并不算差，他的理学、史诗及圣教理课在同级生中皆名列前茅，但他在剑术之类的格斗课程中实在是拿不出任何值得一提的表现。
　　在她看来，加入圣骑士团的奥银也毫无疑问是来为自己的履历锦上添花的花瓶公子罢了。
　　听完了负责他们这区的骑士队长那千篇一律的晨训之后，涅莲和奥银像往常一样二人组队在王都中巡逻。这期间，奥银突然驱使坐骑靠近涅莲，然后一脸神秘地问她：“你知道最近王国这边的大事吗？”
　　“东大陆使臣的事吗？”涅莲目不斜视地回道。
　　“对啊！哎？你知道吗，使团近日就要离开王国返回东大陆了！”
　　“我知道啊，不就是因为如此，咱们最近的巡逻任务才会加重嘛。”涅莲依然没有对奥银的话产生兴趣。
　　奥银有些失望地咂咂嘴：“我说，你就不好奇东大陆那边的事吗？对我们来说，那可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啊！”
　　“听说那里的人都不信仰圣教，他们的世界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涅莲的语气依然平淡。
　　“你这人，”奥银故意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就是缺乏对新事物的探索精神。”
　　“呵……”
　　“不过啊，这还不是我要说的重点，”奥银挑了挑眉毛说道，“你知道吗，咱们最近巡逻任务变多的主要原因，和‘神弃者’有关……”
　　听到神弃者这个称呼，涅莲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猫一般浑身一个激灵，但当她回过头看到奥银那副饶有兴趣的表情之后，又略带尴尬而故作淡定地没有出声。
　　“嘿嘿，”奥银当然看得出来涅莲已经被他的话题所吸引，便继续说道，“而且啊，这回搞出事情来的，还不是普通的神弃者，而是‘夜魔’！”
　　“夜魔……”涅莲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这个在王国有着超高知名度的神弃者，这个让教廷三次围剿都一无所获，甚至将前去追捕他的教廷高手全部杀死并分尸的残忍神弃者一直都是王国乃至教廷的心头大患。
　　“不过我记得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涅莲有些疑惑地问道。
　　“就在这几天，教廷损失了五名实力不弱的灵使，他们被发现时已经全部被分尸，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反抗的痕迹，从敌人的实力以及手段来看，只能是夜魔干的了。”奥银倒也不愧是公爵的儿子，这些本来不会被普通骑士得知的情报他都一清二楚。
　　“现在正是要准备护送东大陆使臣返航的日子，这节骨眼上多年不曾露面的夜魔再次出现，这么说的话，你也能理解为什么上面的人最近把气氛搞那么紧张了吧。”
　　“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短暂的震惊过后，涅莲又回到了冰冷状态，“对付神弃者是教廷灵使的工作。”
　　“恐怕你自己更想去对付神弃者吧，”奥银看了一眼涅莲紧握的双拳后说道。
　　“你又能懂我什么！”涅莲突然提高声音，用近乎嘶吼的语气说道。
　　被这一声吓到的奥银本想用自己惯用的嬉皮笑脸缓和一下气氛，但当他看到涅莲眼角的泪花后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扯皮话语咽了回去。
　　涅莲狠狠闭了闭眼睛，那一晚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浮现，火光、哀嚎、混杂着焦肉气味的浓烟，以及用身体护住她的修女在最后一刻露出来的，因剧烈的疼痛而有些扭曲的微笑……
　　“抱歉，我让你想起那件事了。”奥银道歉道。
　　“不，别在意。”涅莲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奥银看着驱使坐骑加快速度赶在自己前面的涅莲，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太不可爱了……”
　　神弃者，那是在整个大陆都被人们视之为恶魔的罪人，他们通过种种方式修习了被教廷列为禁忌的特殊能力，这些能力在教廷口中被描述为出卖神灵后从恶魔那里交换来的报酬。
　　有史以来，这片大陆上因神弃者而造成的惨剧数不胜数，涅莲幼时所经历的福利院灭门事件也是其中之一。
　　“去前面那家餐厅吃午饭吧。”奥银说着的时候已经在店门口停下了坐骑。
　　涅莲看现在时间也接近了正午，便没有推辞，跟着奥银进了餐厅。
　　经营餐厅的商人倒也认识这经常来吃饭的两人，见他们进来，马上上前殷勤伺候。
　　奥银坐下后环视了店内一圈，他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在了坐在角落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但从黑袍下的身材轮廓不难看出对方的身形修长，再加上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对方。
　　奥银和涅莲坐的位置只能看见对方的侧脸，不过奥银还是在看清她的长相后暗叹了一句，好清秀的姑娘！
　　“喂，看傻了？”涅莲顺着奥银的视线看到角落里的黑袍少女后挤兑了他一句。
　　“唔，倒是挺漂亮的，”奥银说着回过头来，“就是可惜，胸太平了。”
　　涅莲强忍住抽他的冲动看了黑袍少女一眼，还好对方似乎没听到奥银的话，不过奥银似乎没打算停下来：“还是你的好……”
　　涅莲最后的理智阻止了她拔剑的冲动。
　　就在这时，黑袍人用餐完毕，将饭钱放在桌上后起身准备离开。
　　然后奥银和涅莲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黑袍少女很轻松地拿起自己放在身旁地上的重剑背在身后。
　　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单手拿起这种重型剑已经算是难得，而前这个身材苗条的少女背剑的动作却是一气呵成毫不勉强。
　　这人不简单！同样的想法在奥银和涅莲心头出现。
　　出于职业习惯，两人打算上前盘问一下对方的来历，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多余的——刚刚走到店门口的黑袍少女肩上落下来了一只形似乌鸦但却比乌鸦大了不少而且双眼泛红的怪鸟。
　　奥银和涅莲都并不对这种怪鸟感到陌生，那是仅供教廷人员使用的通信魔兽“谕鸦”。
　　“没想到她竟然是教廷的人。”涅莲刚说完这句就看到奥银起身向黑袍人走去。
　　这个混蛋又要惹什么事！涅莲在心里咒骂一句后也起身跟上奥银。
　　“两位有什么事吗？”黑袍少女看了一眼走近的两名圣骑士，她的声音倒不想外貌那么柔美，而是带着一些好听的磁性。
　　“嘿嘿，我没猜错的话，小姐姐你是灵使吧。”奥银凑过去搭话道。
　　灵使？！听到这话的涅莲心里一惊，那可是教廷中实力最强也最为神秘的一批人，据说他们可以不借助魔导具就施展出神力，而且，灵使一直都是国家和教廷用来追捕神弃者的主力军。
　　涅莲还在砅城的时候倒是见过几次灵使，但等她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群人。
　　被奥银点破身份的黑袍人明显一惊，但她看了一眼奥银盔甲上的家徽后微微一笑，说道：“我们的身份和使命特殊，还请小公爵不要乱说。”
　　小公爵……奥银被对方的话吓得差点闪了舌头，这种称呼万一传到别人的耳中，一个不好就会给自己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明白了黑袍少女话中的警告意味后，奥银只得尴尬地干咳两声。
　　“而且，我并不是什么‘小姐姐’，”黑袍“少女”又说道，“我是男的。”
　　“哦……嗯？！”对奥银来说，这句话给他的冲击不亚于刚才那句暗含冒犯的“小公爵”。
　　“那，大哥，方便问个称呼吗？”奥银摸了摸头上的冷汗。
　　“大哥倒是不敢当，”黑袍人说道，“叫我桓天就行，有缘再见吧。”桓天说着就转身离开。
　　然后，奥银和一脸凌乱的涅莲返回店中吃饭。“他真的是灵使吗？”涅莲好奇地问道。“错不了，我家就时常有灵使来，他们这些人身上的气质我认得出来。”奥银说道。
　　“他最后告诉你的名字，桓天，听起来不像是人名。”
　　“这也很正常，灵使从不公开自己的姓名，他说的大概是自己的代号吧。”
　　“那你说，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和夜魔有关。”
　　“你倒是很关心夜魔啊，”奥银抬头看了涅莲一眼，“有这个可能，但夜魔绝不是桓天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奥银本想问一下涅莲为什么会聊起夜魔，但他马上就想到了答案，在涅莲看来，大概可以通过夜魔的情报找到当年造成她的悲剧的那个神秘神弃者。
　　但是很可惜，如果事关神弃者的话，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出身圣骑士，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亲手复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