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晋阳 上

　　河东道，并州，晋阳城。
　　作为历来兵家的必争之地，同时也是唐朝的龙兴之地，晋阳城高墙厚，又有汾河这道天然的护城濠，可谓是一座合格的治所与要塞。
　　但此时的晋阳，正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燕王罗艺胡汉混编的燕军，已经围困这里整整三个月了。城中即将弹尽粮绝，而朝廷的援兵迟迟不到。此时敌军就驻扎在汾河东岸，与晋阳隔水相望。
　　夜间，一个年轻的唐军将领，正背着手在城墙上来回溜达着，巡视着各处的防务工作。突然，一个士兵飞奔过来禀报：“贺兰将军，城下有情况！”
　　“嗯？”贺兰楚石立刻跑到城墙边上向下望去：只见夜幕中，汾河东岸烟尘滚滚，响声隆隆，一排巨大的阴影缓缓逼近河岸，好似一群巨兽迈着沉重的步子饮水而来。
　　阴影直行进到河边才停下，借着皎洁的月光，城上的唐军才看清它们的面貌：这是一座座装着轮子的二层小楼，都是高墙尖顶，巨大无比，里面似乎装了很多东西。
　　“是轒轀车！”贺兰楚石大吃一惊。
　　轒轀车是一种古代的攻城利器，专门填平护城河的道具：外形是一种两层的无底楼车，下层由一群士兵在里面推着车子前进，而上层则满载着填濠用的沙土。到了护城河边，直接将沙土倾入，往来装倒，且填且进，直到护城河完全被填平。
　　每辆轒轀车都有一个巨大的尖顶，也是一面复合材料的盾牌：木制的底层，再蒙上一层皮革，最后覆盖一层铁叶，坚固无比。再加上斜面可以有效削弱流矢飞石的砸击，真可谓刀枪不入了。
　　轒轀车们的吊桥放了下来，伸进河中形成斜坡，车里的燕军使劲扒拉着，巨量的泥沙哗哗地落入了汾河中。
　　简直就是古代版的天鲸号！
　　看着燕军如此明目张胆地填濠，贺兰楚石陡然紧张起来，招呼着传令官：“贼人要攻城了，所有人准备迎战！砲车，床弩，弓箭手，投石兵，阻击敌车推进！其余人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遵命！”
　　贺兰楚石下完令，赶快跑下了城楼。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不好了！贼人攻城了！”
　　贺兰楚石气喘吁吁地撞开屋门，向里面喊道。屋里的人正伏在地图上认真地查看着什么，听到这话满面愁容地抬起头来，看着女婿说道：“我不是让你指挥兼督军吗，你跑到这干什么？你告诉我一声贼人就会退兵吗？”
　　贺兰楚石还是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还不快回去！”对方一声大吼。
　　“哦哦哦，是！”贺兰楚石转身就往回跑。
　　“等会！”
　　“啊？”贺兰楚石略带迟疑地停下了。
　　“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晋阳出事，咱爷俩一个跑不了！”
　　大唐的潞国公侯君集，此刻心也是提了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此时城墙上的箭矢石块，像雨点一样抛砸在轒轀车顶上，但根本奈何不了它坚固的顶棚，即使是砲石与弩枪，也只是砸出几个深一点的坑。填濠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唐军又采取了火攻的方式，但每量轒轀车上都涂满了厚厚的泥浆，火势根本难成规模，很快就被扑灭，仍是阻挡不了填河巨兽们的脚步。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城下的车群已经悄然离去，只剩下一片狼藉。原本又宽又深的汾河，已经有多段被泥沙淤塞，犹如平地。而没被堵塞的河段，也架起了一座座浮桥。还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筑起了土山，比城墙还要高出一块。
　　燕军全员已在晋阳城下集结，从城上看去，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大片。而燕军的砲车、撞车、木幔车、云梯车，也已一一就位。城上也已经是剑拔弩张，只要有一方一声令下，惨烈的城战就要开始了。
　　此刻燕军指挥官苏定方，正在后方高高的巢车上监督着军情，一个手下在底下大声喊道：“大将军，我军已集结完毕。”
　　苏定方点点头：“很好，传我军令：此次攻城，先登者，赏钱十万，擢升三级；退后者，虢夺饷恤，定斩不饶！击鼓，进军！”
　　“遵命！”
　　朝阳伴着激昂的鼓声缓缓升上天空，圣光普照，可谓满城尽带黄金甲。
　　“杀！”
　　伴随着震天的杀声，燕军向晋阳城墙发起了猛烈的冲锋。城墙上矢石如雨，即使有各种装备的掩护，燕军还是举步维艰，一个又一个的燕兵被砸倒在路上。燕军也不甘示弱地还击，土山上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地向城里抛射，城下的砲机和巨弩也和唐军互扔着。
　　“一二三拉！”
　　唐军砲手们一齐拉动砲索，砲杆落下，另一端皮兜里的石块在杠杆作用下腾空而起，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线，落在了燕军的人群里。
　　“哇啊！”许多顶着盾牌冲锋的燕兵不幸中奖，被巨石一击即溃，顿时人仰马翻，尘土飞扬。一块石头还正中一辆木幔车的车轮，车子直接侧翻，底下藏匿的士兵全部被压倒在地。
　　“砸得好！”一个唐兵兴奋地大喊着，可话音未落，脸前的城垛瞬间分崩离析——燕军回敬了一块更大的石头。打磨成球状的石头滚动起来，在地上犁出一道深痕，几个唐兵躲闪不及，直接被碾扁了。
　　另外的唐军立刻把木女墙推了过来，堵住了城墙被砸出的缺口。
　　燕军的数辆云梯车已经冲到了城下，士兵们打开折梯搭上城墙，云梯的挠钩死死卡在了城垛上。燕兵们顶着盾牌，口衔利刃，蚁附而上。
　　唐兵们立刻搬来了几口冒着烟的大釜，对准了云梯。
　　“泼油！”
　　烧得滚烫的热油劈头淋下，烫得云梯上的燕兵哇哇直叫，随即火把砸在脸上，不少人瞬间变为火人，脚下一滑，直接惨叫着掉了下去。
　　“别乱！快灭火，继续攻城！”各个小队的队长招呼着，带领着更多人继续攀爬。唐军见状，马上搬着檑木和狼牙拍挪了过来。
　　“一二三扔！”
　　布满尖刺的圆木和木板顺着云梯呼啸而下，直接把排头的燕军们砸得满身血洞，惨叫着跌落，甚至把一溜燕兵都砸了下去。
　　檑木和狼牙拍上还系着铁索，城上的唐军用绞车再将它们一一收回。
　　燕军的龟背撞车也推进到了瓮城大门前，车里的士兵一齐摆动着撞槌，一下一下重击在城门上，整个城墙都被震动地颤抖了。
　　“守住城门！”唐军赶紧往瓮城运动，集火敌方的撞车，但撞车的顶棚和轒轀车类似，都是复合材料的斜顶，唐军一时也无可奈何。
　　“敌军井阑！”望楼上的观察兵突然大喊着提醒。
　　一座巨大的移动箭楼正缓慢地向城墙靠近，其高度甚至比城墙马面上的箭楼还高出一块，里面载满了燕军，正与唐军激烈地互射着。
　　箭楼里的唐军换上了火箭射击井阑，但井阑上下都蒙了一层浸湿的毡布，并没有什么作用。随即一队唐军抬来了几根粗长的木杠，伸出城墙，死死抵住了井阑。唐军的抛石机赶紧调整方向与距离，开始攻击井阑。
　　“顶住！”城墙上的唐军和井阑下的燕军僵持着。
　　“掩护井阑！”燕军在抛石机上换上了点燃的油罐，瞄准了城上抬杠的唐军，“一二三拉！”
　　刹那间十数颗火流星直飞上城墙，炸在唐军脚下，随着油星四溅，熊熊大火顿时燃起。抬杠的唐兵们无法移动，瞬间被火包围，有的人身上溅上了油，衣服也燃烧起来，登时成了火人。
　　“呃啊啊啊啊……”浑身是火的士兵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立刻有人拎着水桶过来，“快快快，灭火！”
　　燕军的井阑放下了登城的吊桥，这吊桥千钧沉重，直接砸向了城墙，几个唐兵躲闪不及，被拍成了肉饼。井阑上的燕兵开始过桥，唐兵也涌上桥进行阻击，两军挤在这几步宽的地方捉对厮搏着，不少人抱作一团从桥上跌了下去。
　　这边撞车最后一击，终于破开了瓮城大门，后面的燕军敢死队一拥而入。可人们刚冲进几步，就感觉漆黑的门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等对方接近时，前排的燕军才看清面貌。
　　“敌人刀车！”
　　几个燕兵惊叫一声，随即便是一阵惨叫，前排的燕兵被拱倒在地，身上一片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四排六列尖刀滴着鲜血，塞门刀车缓缓退回了门洞，犹如一只退回巢穴积蓄力量的野兽，随时准备再次攻击。
　　“结阵！”燕军迅速组成队形，刀盾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向里推进。唐军的刀车再次冲上前，刀盾相撞，互不相让，就这么在门洞僵持着。
　　“变阵！”随着一声口令，燕军刀盾手同时倾斜盾牌，前排下蹲，后排高举，组成了一个斜坡，对面推车的唐军猝不及防，一个没刹住，刀车冲上了盾坡。后面的燕军长矛手用矛插入车身各个缝隙，硬是架住了刀车。
　　“起！”众人一齐发力，直接把塞门刀车从头顶挑了过去，刀车砸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燕军一鼓作气冲进去，把瓮城里的几个唐军全部解决了。
　　但攻破瓮城只是一个开端，难的是后头：里面是更为坚固的主城门，而且受制于瓮城狭窄的空间，一次只能进入少量人进行攻城作业，很难打开局面。更可怕的是，这少量人还要面临头顶四面环敌的情况，难度可想而知。
　　但即使难度再大，该上的还得上，这就是死士们的使命。
　　“校尉，瓮门太窄了，撞车进不去啊！”一个敢死队员向队长报告。
　　“把撞槌卸下来，抬进去！”
　　一群人抬着撞槌进了瓮城，接着撞门。唐兵四面居高临下地攻击，虽然敢死队员们的防护远远好于普通士兵，但还是死伤惨重，狭窄的瓮城里不一会就尸相枕藉，血流成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