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失败

　　风源觉得自己正在泡一场惬意十足的温泉浴，而且这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来的猝不及防，也来的异常鲜明，就仿佛是在冰天雪地之中孤单徘徊近千年，却于不经意间，一步跨入了某个滚烫的汤池，汤池中沸腾的水流像是一双温暖柔和的大手，抚摸涤荡过全身，洗去了一身霜雪。
　　那是一种烫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温度，却并没有带来任何的痛苦，相反，等风源适应过来这种高温，又或者说在他尝到甜头以后，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全部张开了，这具贪婪的肉体此刻门户大开，想要扫榻相迎那股炙热的暖流。
　　氤氲蒸腾的灼热蒸汽也毫不客气，顺着毛孔尽数涌进他的身体，一路流淌过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随后，他有些惊喜的发现，那股无物不洗的神奇力量，不单单在体外发挥了功效，在体内也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且，这种从内而外的轻松之感来得要更为直白，毕竟，人或许可以通过定期的洗澡来洗去体外的灰尘，却永远都无法清理掉体内的污垢。
　　现在，这种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被白色气流轻而易举地完成了，风源那积攒了六年之久的尘垢在一瞬间被洗得一干二净，甚至，被疏通过后的经脉似乎还吞噬掉了一缕白气，变得愈发坚韧，竟忍不住发出畅快的欢鸣。
　　此时此刻，风源也很想跟着它们呐喊出声，因为，这种通体舒泰酣畅淋漓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让他飘然欲仙，全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只一心迷陷于这前所未有的欢愉中。
　　然而，在他如痴如醉沉沦忘我的时候，任劳任怨的成道之力们，却丝毫没有想要停下来一起分享劳动果实，或是共享胜利喜悦的意思，它们依旧在攀登，由下至上，寸步而行。
　　后劲十足的气流一路逆流而上，势如破竹，不多时候，便挺进了此行的目的地—风源的识海，并且，它们看起来还相当浓郁，仍有很大余力的样子。
　　识海位于脑中，是人体最为脆弱的一处地方，突然被不速之客入侵，人体立刻本能地发出预警，而收到预警的风源也终于在此时清醒过来，理智重临大脑。
　　不过他并未睁开双眼，面前依旧是漆黑一片，而他则于茫茫无际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又一束发亮的白色气柱，犹如黎明前的曙光。
　　光束在他眼前迅速放大，拉出长长的尾翼，如争先恐后的孩子们一般飞掠过来，看起来十分欢快。
　　最后，它们停下了，但忙碌不减，开始纵横交织，慢慢汇聚成一个凹凸不平的、白茫茫的光团，很漂亮，似能挽出一个花来。
　　风源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恶意以及危险，同时，他也隐隐知道，这种现象意味着什么，心中默默升起一丝希冀。
　　忽然，自风源的胸口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像是被冒犯领地之后勃然大怒的猫，毛发直立，身躯拱起，又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正在辛苦忙碌的白色光束们察觉到这股异样，同样是陡然一颤，不过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害怕，它们如鼠见猫，再也顾不得自身使命，竟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共共共……共振而亡?”
　　某男子见到风源全身颤抖的样子，顿时大惊失色以至于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有想到，先前那番描述，不过是自己为吓唬这帮熊孩子们，随口一提而已，此刻竟隐隐有要成真的迹象。
　　“共你妹的振！”
　　一位脾气相对火爆的老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只见他雪白须发倒竖，浑身怒气蒸腾，几个跨步就来到男人身侧，而后凌空一脚飞踢，便将其踢得横飞出去。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给爷滚啊！”老人一手掐腰，一手捻着下巴上微微翘起的一缕胡尖，气呼呼道。
　　“哇～”
　　“爷爷好身手啊！”
　　“看来强身健体真的很有必要呢！”
　　男人擦着地面一路滑行，沿途所过之处，人海自动散开，孩子们却丝毫不同情他，反而幸灾乐祸的哄笑，其余人也都冷眼旁观，觉得他是自食其果，几个魁梧的汉子更是稍稍向前半步，准备挡住他的勃然反扑。
　　但是预料中的暴起发难并没有出现，一阵神神叨叨的惊恐呢喃声自男人那里传出。
　　“神山弃子，他是神山弃子啊！”
　　“不，他是魔鬼，是魔鬼！”
　　“天要亡我凤凰城，天要亡我凤凰城了……”
　　巨大的恐惧在男人脑海里炸开，他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瞳孔如白日见鬼般骤然放大，而后连滚带爬地撞开人海，仓皇逃离，一路上也是疯疯癫癫，呼喊不断。
　　冷冷的看着疯男人远去，在场的所有人也都面色凝重的转过头，看向祭台上的风源，眼神惊疑不定。
　　“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这孩子绝对不是魔头，因为这种情况与传说中的不符，他不是在第一时间就出现颤抖的。”
　　略显沉重的氛围中，有心善且见多识广的老人站了出来，不愿看到风源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出言解释，试图打消人们心中的疑虑。
　　“不错，若他真的被道力所不容，那应该在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就发生排斥，可事实并非如此，成道之力是从他的额头处飞离的。”有人沉思片刻后，也很快冷静下来，然后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而且照这么来说，其实他完成洗髓伐脉所用的时间非常短暂，其他人还在改善体质的时候，道力就已经进入识海要帮他凝聚灵印了，如此速度，自我古城建立以来，都是史无前例的。”
　　“确实，最后离他而去的成道之力分明还十分浓郁，并未消耗多少，说明他的体质非常纯净，适合修道才对。”
　　人们镇定下来之后，纷纷回忆起风源求道时那不同寻常的地方，一致觉得，他应该属于天纵奇才才对，不知为何会在成印的最后一步失败了。
　　“那应该只有一种可能了，或许是他的根骨奇佳，但由于悟性太差，最后被成道之力拒绝了。”见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暴脾气的老头便给出了这一个相当勉强的理由。
　　这是一种比较极端的情况。
　　确实在修道一途中，资质与悟性不可混为一谈，这么多年来，他们也听说过不少平平无奇却悟性惊人的坚毅之辈，后来者居上的故事，亦曾听闻过许多妖孽天骄因恃才傲物不思进取，悟性一直不曾增长，最后止步不前，泯然众人的故事。
　　可天赋困于囚笼，不曾施展便被扼杀于摇篮之中的情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闻，心中惊讶的同时，又情不自禁的为风源惋惜起来：“可惜了啊，真是天妒英才……”
　　“孩子，过来，到爷爷这里来。”心善的老人不由自主地老眼一红，不禁对这个可怜的孩子生出强烈的疼惜之情，对着祭台角落处的风源招手，示意他过来。
　　还愣在原地怅然若失的风源，并不知道那种畅快无比的感觉为何忽然就如潮水一样退去了，他觉得有点失落，扭头看见其他人还在闭目神游，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直到听到老人的呼喊，才心不在焉地走下祭台。
　　他已经完成了仪式，在不打扰到别人的前提下，可以自由离场。
　　风源目光呆滞，步伐僵硬，萎靡不振地来到人群中，站在老人面前，患得患失地低声问道：“我...我成功了吗？”
　　“孩子，你有很强的修炼天赋，但不知为何，在将要成印之时忽然就被净土拒绝了，切记，先不要灰心，等你日后走到练气境尽头，再进凤凰山一问究竟。”
　　老人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他，却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只能略带欺骗性的留给他一丝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念想，先鼓励他走出困境要紧。
　　“我...失败了？”风源神色呆滞，双目无神，丝毫听不进其他言语，只闻见“拒绝”二字。
　　“孩子，这种事完全由天而定，个人是强求不了的，莫要太过在意啊！”
　　“是啊，你看每年来参加祭典的人那么多，最终能成功的，百不足一罢了。”众人看到他黯然沮丧的样子，心有不忍，纷纷开口安慰道。
　　只是，风源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巨大的悲伤像是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孩子们的呼喊声，大人们的叹息声，老人们的劝说声，嘈杂密集如雨，但传到他的耳朵里，却恍若梦呓。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了，心里空无一物，再装不下任何光景。
　　“呵！”
　　原来现实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残酷，原来你连死在外面的机会都无法拥有。
　　风源自嘲一笑，然后转身，如行尸走肉一样撕开一道道同情的目光，黯然退场。
　　这里已经不属于他了，从此修行界的事情，再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