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闹剧

　　风源一只小手悄悄背在身后，缓缓地摩挲着一根青黑色的尖头树枝，那是风源已故父母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也是他将来去寻找他们存在过的证据唯一的线索。
　　“我会努力的，努力变强。”
　　片刻的沉思之后，他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郑重其事地开口，打破了这近乎凝固的气氛，那张略显肥嫩的小脸上有着不合乎这个年龄段的认真。
　　老人听后却是摇头一笑：“哈哈哈，天下修道之士多如过江之鲫，若是努力有用的话，那不都跃过龙门了？可是真龙天子，一个皇朝也就只有一位。”
　　“我可以比别人加倍努力！”风源双手握拳，正色道。
　　可老人还是摇头：“修炼不同于其他，大世争锋，没有人敢懈怠，在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情况下，同样是废寝忘食，你又从何处借来更多的时间呢？”
　　“我……”
　　“修炼一道，天赋、资源、毅力、强者之心，缺一不可。”
　　风源语塞，不愿意就此放弃，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老人苍老的话语好像一针见血，让他无力反驳。
　　是啊，如果别人也同样努力，你又拿什么和别人比呢，他可是听洪山大叔他们说过，修炼是一件很耗费资源的事情，在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情况下，单靠自力更生是很难走远的。
　　风源眼里闪烁的光随之暗淡了许多，他沉默着皱眉，神情中有说不出的沮丧。
　　“当然，我只是善意的提醒你，至于你最后会怎么选择，还是要看你自己。”老人看出了小家伙情绪的低落，轻笑着安慰，“而且你也未必是没有机会啊，毕竟一颗强者之心嘛，也不是人人生来就有的，更不是谁一蹴而就就能练成的，总要经历点什么，才会升腾起想要变强的欲望。”
　　风源依旧默不作声，只是低头摆弄着衣角。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再过几日就是全城祭祀的日子了，这两天也不要出门了，养足精神，好好准备祭祀大典吧。”老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留下一句鼓励的话后，也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了。
　　寂寥夜色中，只剩下老人那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哀鸣似的响起。
　　“白爷爷以前也修行过，是吗？”
　　在老人快要进屋的时候，风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好奇地问道。
　　月色下那道佝偻模糊的身影脚步一顿，眼帘微眯，面露回忆之色：“这个啊，时间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怎么才能……”风源还想再问点什么，可老人已经推门进屋了，于是那半句已到了嘴边的“拥有强者之心呢”，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巴地吐出，又在顷刻间被冷风搅碎，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瘦小的风源孤零零地站着，怔怔地望向远处快要熄灭的篝火出神。
　　这时天空飘过一朵乌云，遮蔽了星月，天地在一瞬间暗淡下去，那无边的黑暗和一股莫名的惆怅快要把他淹没了，他偏转目光，看到了一棵同样瘦小的，光秃秃的小树。
　　那是去年夏天，长在庙外的一颗梧桐树，它从墙角的裂缝里破土而出，尽情地挥霍着夏日流淌的炽热阳光和充沛雨露，妖娆伸展。
　　风源很喜欢它，也很欣赏它顽强的生命力，每天都会赏赐它几顿“营养丰富”的童子尿，而经过风源一个夏季的“临幸”，它也不负厚望，长得郁郁葱葱。
　　寒露将至的时候，风源又怕刚出生不久的小树冻死，就把它移栽到了院子里，挨着自己生火做饭的地方，这样就能够时常享受篝火的光和热了。
　　可它好像还是死了，没能熬过这个多风多雪的漫漫严冬，时至今日也没能再吐露一丝一毫有关生命的绿意。
　　风源觉得很难过，他确实努力了，他相信小树也没有偷懒，可他们还是分别了，永远无法再相见。
　　果然“双倍的努力”还是敌不过现实的冷酷！
　　或许真的如白爷爷所说的那样，单靠努力，在很多时候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太弱小，所以无论是树还是人，都会在寒冬降临的时候无力地死去。
　　他痛恨这种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同时也感到一阵害怕。
　　他不知道等到自己和老爹，和白爷爷分别的那天，他们会不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伤心。
　　白爷爷应该会吧，自己也算是他从冰冷的墙角捡来收留的客人，尽管每天都会斗嘴，但老人应该还是喜欢他的。
　　至于老爹……
　　悲伤恐怕都能逆流成河了。
　　他萌生了一点退意，同时越发讨厌这个弱小的自己。
　　而且不知怎得，风源越想越来气，越想越恨，最后直接怒火中烧，没来由的朝自己胸口捶了一拳。
　　甚至因为用力过猛，寂静的小院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简陋的小屋里，白爷爷并没有倒头睡下，而是盘膝在床，直视着前院所在的方向，那一双浑浊的老眼明亮如满月，锋利的目光好像破开层层阻碍，清晰地看到了站在黑夜里捶胸顿足的风源，此刻后者的胸口处，彷佛是有着一团火焰正在燃烧。
　　“噗。”
　　“因为讨厌弱小，所以才想要变强吗？”老人那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表情略显复杂，既浮现出浓浓的震惊之色，又流露着几分欣慰，同时还有一丝忍不住的笑意，“这个臭小子，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就是不知道这么一朵奇葩，能不能得到那位的认可。”老人缓缓扭头，看向竖立在屋子正中央的古老铜像，自言自语地说道。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风源也确实没有再去洪山小组的营地，而是每天不依不饶地缠在老酒鬼身边，问这问那，搅的后者不得安生。
　　“白爷爷是一个很厉害的武者对不对！”
　　“白爷爷会法术对不对！”
　　“露一手嘛露一手嘛，不要这么小气嘛！”
　　“白爷爷你可以收我为徒吗？可以教我修行吗？”
　　……
　　自那一晚短暂的交谈过后，小风源也是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家伙绝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很可能是一位隐世不出的绝世高手。
　　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废柴少年不慎跌落悬崖，大难不死之后又在鸟不拉屎的深山里遇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不辞辛苦任劳任怨地照顾老头多年，最后老头在快要驾鹤西去的时候对废柴说我其实是天下第一强者，只是当年不小心被小人陷害才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原本成王败寇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实在不忍这一身绝学就此失传，又怕因败于宿敌之手而在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历代祖师，同时也不放心那个在我销声匿迹之后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如今可能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宝贝孙女……
　　总之遗憾太多太多，吾虽身之将死却仍心有不甘，好在在这穷途末路之际老天把你送到了我面前，经过这些年的仔细观察我也看出你小子是个忠厚老实的可靠之辈，如果你愿意立下誓言帮我斩杀现如今恐成一代宗师却在江湖上作威作福为祸武林的无耻败类，并愿意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照顾我那虽然已经名列天下美人第一名但还是每日以泪洗面的可怜孙女，我就把我的毕生所学一身功力全部传授给你。
　　是你你愿意吗？肯定愿意啊，傻子才不愿意咧！
　　废柴不是傻子，废柴只是比较呆萌。
　　所以废柴会在一声啊我不想离开师傅啊但是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我也没啥办法的沉痛哭诉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许下师父放心吧我会誓死守卫世界和平誓杀仇敌誓要证明我派武功才是天下第一的诺言，然后扭扭捏捏地说至于您的孙女嘛我绝不勾搭，如果他不喜欢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只会像守护我亲姐姐一样默默无闻地守护她，像孝顺我老娘一样尊敬孝顺她，就算我死也一定不会让她再受半点的委屈。
　　这样废柴就会如愿以偿的学到一身盖世武功，简单地挖个坑埋点土立个碑把老头下葬后，跪在用野鸡血写下“尊师之墓”的木板子前郑重地磕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山，从此开启一条一边泡妞一边仗剑江湖锄强扶弱的逆袭之路。
　　而废柴在经历过一系列从小喽啰开始一路升级打怪有惊但是无险的熟悉套路后，完成师傅的遗愿，独步天下难求一败书写不世传奇并且最终抱得美人归，然后立马选择退隐山林不问世事过上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从此江湖再无其剑只留其名。
　　多么完美的人生，多么精彩的故事，唯一可惜的就是老头的坟头草可能已经齐人高了。
　　这么仔细一想，风源确实回忆起这六年以来，自己也算是天资平平毫无过人之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当的起废柴二字，至于白爷爷，虽然在遇到一些诸如抢肉吃酒一类事情的时候，后者表现的要比自己更加龙精虎猛一点，但如果单从外表上看去，他也真的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了，更不用说这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远离尘烟的玄女庙了，简直就是接近完美的新手村。
　　成了！
　　一切都像书里写的那样，废物少年、行将就木的老头、荒无人烟的大山，最重要的三个要素都有了，风源觉得自己的机会要来了。
　　至于这场攻坚战该怎么打响，他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先要投其所好，毕竟俗话说的好，吊住老头的胃就等于吊住了半部绝世武功，于是他每天都一脸谄媚的蹲在老头跟前，循循善诱。
　　“白爷爷昨晚的羊肉好不好吃？”
　　“你想不想吃更好吃的灵肉，喝更好喝的美酒？”
　　“只要你教我修行，以后我每天都上山给你猎捕灵兽。”
　　“什么山珍海味啊，猪狗牛羊啊，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抓什么。”
　　“实在不行等我实力强了，我进山脉深处去给你抓真正的妖兽吃，听说凤凰山山顶可是有神鸟凤凰的，不想尝尝吗？”
　　“龙肝凤髓哎，人间能得几回啊，错过了可就让它跑了！”
　　……
　　这两天风源每时每刻都在老人耳边絮叨，或威逼利诱，或祈求哭诉，但任他说得口干舌燥，老东西都是充耳不闻，不为所动，只在他夸下海口的时候露出一道鄙夷的眼神。
　　“抓凤凰，就你？”
　　风源有些气急败坏，老家伙油盐不进是他没想到的，这么长时间来自己也算是勤勤恳恳，完全符合小说男主角忠厚朴实的性格，但是男主角的师傅好像还没有入戏，这不禁让风源感到一阵头大，心想想要成就非凡之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看来自己还要加倍努力。
　　所以他秉持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不屈精神，又坚持了几日后，最终还是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
　　不过不是他想放弃，而是因为老头先撑不住了。
　　有一次为了证明白爷爷身怀绝技，风源拿一根木棍从背后偷袭了他，结果一棍子下去，老头直接翻白眼倒地，并且至今未起。
　　风源觉得可能真的是他想多了，老头只是个普通的老头，一步登天的故事也只存在于小说故事里。
　　于是这件小插曲也就这样草草地落下帷幕，而在这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中，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终于如期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