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丛林猎人

　　落日时分，树林间一处较为宽阔的空地上，篝火升腾而起，几个有说有笑的人影正不停地忙碌着，于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安营扎寨，烧火做饭，氛围十分融洽。
　　“来，这是你今天的工资。”
　　一番忙碌过后，一个壮硕如蛮牛一样的男子俯身弯腰，拇指和食指捻着一枚暗红色铜板，满脸宠溺的笑。
　　男人赤裸着上身，像是小山一样夸张隆起的肌肉在夕阳的渲染下，散发出淡淡的古铜色光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具看上去刚劲有力的身体上，竟有一道道长短不一的伤疤纵横交错，仿佛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艰险的故事，而其中最长的一道，直接从小腹一直蔓延到胸口，触目惊心。
　　而男人面前，站着一个高捧着双手，眼冒精光的小男孩。
　　小男孩个头不高，勉强能和男人的大腿齐平，长相却是十分可爱，一张满是透红肥肉的小脸上，如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光彩闪烁，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手里的铜币。
　　在那双童真期盼的目光中，男人也不再迟疑，微笑着松开了双指。
　　随着那个在夕阳照射下熠熠生辉的铜币自男人指尖滚落，掉入那双高高捧起的白嫩小手中，小孩顿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欢天喜地道：“谢谢洪山大叔！”
　　“小源子啊，再过几天就是祭祀大典了吧，算一算你也到了可以开启武道灵印的年纪，怎么样，钱攒够了没有？”在不远处的篝火旁边，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正手拿一根烤的金黄酥脆的羊腿忘乎所以的啃着，那张满是油光的嘴巴，一边大开大合地咀嚼着美味，一边含糊不清的冲着小男孩问道。
　　“没有的话就让老大再多给你点儿，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修仙大事，我们哥几个还指望着以后能跟你一起飞黄腾达呢。”他边说边往嘴里猛塞食物，腮帮子鼓成皮球那么大。
　　胖男人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词汇一般，神色微微一变。
　　而那个令人极度敏感的词汇，无疑就是他口中所说的灵印。
　　灵印，是指一把能够助人开启修炼大门的神奇钥匙，同时也是一道门户。
　　在九州大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修行，只有开启武道灵印者，才能吐纳弥散在天地间的神秘灵气，从而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
　　而想要开启武道灵印，则需要借助古老的祭祀仪式，通过献祭一座城池积聚一年的气运，来换取净土神山降下足以打通天人隔阂的无上伟力。
　　开启灵印的最好时间，一般是在幼年时期，大多是在六岁左右，骨骼发育完善，经脉初成的时候为最佳。
　　风源今年六岁，已经到了可以参加祭祀大典的年纪。
　　“去你的，一天天的不知道自己努力，就想着白日做梦。”
　　胖子话音落下后不久，便有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中年美妇，从其身后的帐篷里款步走出，一脚踹在了前者那圆滚滚的腰上，荡起一层波浪般的肥肉，然后头也不回，径直走到风源面前，缓缓蹲下，递出一个鼓鼓的油纸包裹，满脸慈爱的说。
　　“不用听那个死胖子的，也不用有什么负担，尽力而为就好了，毕竟想要开启武道灵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到这里，女人那双明亮的眼眸不禁暗淡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烈火红唇微启，继续说道，“来，这是今天刚猎到的灵羊肉，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或许会对你父亲的伤势有所好处。”
　　“嗯，谢谢三娘。”风源接过羊肉，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不过那个死胖子担心的倒是不错，如果你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多给你点，就当是看你最近表现不错，给你的奖金了。”那个名为洪山的魁梧男子憨厚的冲着风源笑道。
　　“不用了洪山叔，算上今天这一个铜币，刚好一千个。”风源扬了杨紧握铜板的拳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了，满足的说道。
　　听到风源那略显稚嫩的声音，不少人都是为之一怔，他们在扭头看向风源之时，脸上的神情都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每一道附着在小家伙身上的目光里，都涌现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芒，那种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和自己相差无几的成年人。
　　他们可还记得，这个小家伙是三年前才来到他们营地的。
　　三年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多天，一天一个铜板的酬劳并不算多，但风源竟然已经攒了一千个铜币了，这也就意味着他花出去的还不足一百个，不说过去那一千多天风雨无阻的不屈毅力，单是这份节俭自律，就让他们为之钦佩。
　　“值得尊敬的小家伙。”火光笼罩不到的远处，一个背靠着大树的凌厉男子闷头灌了一口酒，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抛给风源一个酒葫芦，说道，“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带回去给你家老爷子尝尝吧。”
　　“哦，谢谢三酒叔叔。”
　　小家伙显然不明白大家为何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接过酒葫芦，一手提肉一手提酒，消失在了林间小路上。
　　而在他离开之后，原本有些喧闹的营地突然变得安静了，那个一直躺在地上哀嚎着的胖子，也拍拍身上的尘土重新爬了起来，脸上的肥肉一挤，眯起一双已经近乎看不见的小眼睛，有些迷离的看着面前的篝火，喃喃自语。
　　“武道灵印，呵！”他嗤笑一声，露出一种介乎回忆和自嘲之间的复杂神色，“不知道小源子失败的话，该怎么安慰他。”
　　如今的风源脸上流露出的激情，和他们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天真的小子，还没有意识到现实的残酷。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们可是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好像天都塌了……
　　“还能怎么安慰，成为丛林猎人喽，然后邀请他加入我们洪山小组。”篝火的另一侧，一个躺在地上，浑身被落叶覆盖的男人探出头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老大和三娘都挺喜欢他的。”
　　“闭上你们的乌鸦嘴，祭祀典礼还没有开始呢，你们怎么知道源儿会失败！”
　　这时营地里唯一的一个女人，也就是男人口中的三娘听不下去了，突然站起身来，回头呵斥两人，那一张美艳的脸上，此刻有着一丝薄怒之色，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丰满的曲线，在摇曳的火光中散发着成熟的韵味。
　　正在为风源计划后路的两人闻言，也是默默对视一眼后，识趣的闭嘴了。
　　他们可不想招惹这个护犊子的母老虎，这些年他们可没少因为捉弄风源而被揍，有时候他们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三娘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因为后者实在是太宠他了。
　　当年第一次见到风源，这个一直以狠辣无情著称的女人就表现的相当古怪，那一腔无处安放的母爱像是洪水一样泛滥，不但许诺给小风源每天一个铜币的工钱，还会偶尔带他去参加一些危险性较小的狩猎活动，帮助他拓宽眼界，耐心给他讲述修行界的故事，真的像一个温柔的母亲，无时无刻不在呵护着自己的宝宝。
　　两人认识三娘也有十余年了，这样一幕场景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窃窃私语的声音消散，黑夜笼罩下的树林里重新归于寂静，包括三娘在内，每个人的眼里都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担忧，其实他们不是不相信风源，只是能够开启灵印的人实在太少太少，说是千里挑一都毫不为过。
　　算上刚刚破土而出的男子，简陋的营地里一共有五个人，四男一女，高矮胖瘦不一，但都从事着一种名为丛林猎人的职业。
　　而所谓的丛林猎人，其实是指一些混迹在凤凰山外围，以进山猎取灵兽或采摘灵药为生的武者，有时候他们也会接一些古城里大家族发布的悬赏任务，甚至杀人放火的事情偶尔也做，总之是一群刀口舔血的凶恶之徒。
　　丛林猎人，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没有开启灵印的失败者，靠着自己进山搜寻，或者用那些微薄的收入购买灵药，然后借助灵药里蕴含的少量灵气，洗髓伐脉，强化己身。
　　这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武林高手了，在无法炼化天地灵气的情况下，借助一些强大功法或是一些灵丹妙药，来获取稀薄灵气，以此打通人体内的奇经八脉，获得远超常人的强横力量。
　　但是这种方法，也就仅此而已了，毕竟没有门户，无法凝而成水，聚而成力，修行之路已断，炼气境界就是终点了。
　　而想要依靠庞大的修炼资源，强行接续断路，则是太过困难，哪怕你是一宗之主的孩子，也享受不了这种待遇，没有哪个宗门能够负担得起这种无底洞式的消耗，即使有，也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蠢事。
　　至于那些没有背景，孑然一身的丛林猎人们，想要走完修身养气这一境界都是困难重重，恐怕还需要付出他们毕生的时间和精力，深入险地，九死一生，若是一个不小心，命丧深山都是很常见的，更别提接续断路了。
　　毕竟想要通过进山寻宝来获取源源不断的修行资源，未免有些不切实际异想天开了。
　　因为灵气虽然无处不在，但神药却极其有限，纵然是福缘逆天者，能得到其中一两株已是非常不错。
　　天上或许会掉馅饼，但不会一直掉馅饼。
　　如此想来，那些奇遇连连，宝物随处可捡的傻小子，也就只有在玄幻小说里才能见到。
　　洪山小组的五个人，虽然性格各异，但也算志趣相投，又或者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六年前，是残酷的命运让他们相聚，五个心灰意冷的人像是五个抱在一团相互取暖的小老鼠一样，组建了这个以洪山为首的猎人小组。
　　一般情况下，一个小规模的猎人小组，应该是有着十到二十人不等，中等规模的可能有五十多个，至于最大规模的，有个百十来号好人也不算稀奇，然而洪山小组却只有寥寥五个人，在众多活动于凤凰山山脚下的猎人小组中，属于规模最小的一个。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弱小，相反，洪山小组的五个人都很强大，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只是他们行事比较低调，固守一隅，也从不招兵买马，常年游荡在方圆几十里的狭小范围内，很少出去。
　　这片区域荒无人烟，哪怕走出他们的地盘很远，也仅有一间破旧的玄女庙而已，里边居住着与世隔绝的风源一家。
　　如此也不难看出，这确实是一块十分贫瘠的土地，因此这些年来，很少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三年前第一次离开家门的小风源，在附近盘旋许久，也就只遇到了洪山猎人小组，却也是兴致勃勃的说想要加入他们。
　　其他几人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只有美艳的三娘莞尔一笑，欣然答应了。
　　天真的风源对此感到非常开心，丝毫没有体会到找工作的艰辛，每天都十分活跃的在营地里跑来跑去，做一些洗衣做饭之类的杂活儿，从不觉得苦累，毕竟从他记事起，家里的所有家务都是他一手完成的，所以这种事情他很熟悉，也做的很好。
　　每当奔波一天的洪山小组，在傍晚时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时，都会看见干净整洁的营地，闻到浓郁醉人的饭菜香味。
　　这种久违的家的感觉，让他们身心愉悦，这种有人等候回家的温馨，让他们满身的倦意一扫而空。
　　渐渐的，每个人都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可爱、勤劳能干的小男孩，狼吞虎咽的享受着香甜饭菜的时候，他们会给后者讲述一些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或是听到过的修行界的故事。
　　单纯懵懂的小家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每每听到惊险的环节，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上就写满了担忧，而在听到男人们用有些吹嘘的语气，说到自己是如何虎口脱险逢凶化吉的精彩部分时，小家伙又会高兴拍手，惊叫连连。
　　确实有过很多次，死神和他们擦肩而过，时至今日，每个人的身体某处，都有死神和他们相遇时留下来的礼物，那是勋章，也是凉薄生命的证据。
　　其实他们每个人所经历过的凶险，远没有说出来时那样的风轻云淡，或者幽默风趣，也有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遭遇，是他们在遇到风源之前都不愿意再去想起的。
　　但现在，他们会在加以修饰之后，很平淡地说出来，然后注视着风源童真的笑脸，期待着他在听完之后，露出或紧张或害怕的表情。
　　就这样回忆着，讲述着，偶然间抿嘴一笑，轻轻地想着，其实曾经那些自认为是赌上了性命，却最终徒劳无功的经历，似乎也并不是真的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