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猎

　　是夜，向天远别过石单后依旧在林间漫步，而他的身后也同样跟着一条人影，不过他知道背后那个人并不是石单。密林的前方突然多出疏松的几束天光，又复行几步，才知道原来自己已走出密林，来到了一片葱翠挺拔的毛竹林。
　　方步入竹林，就见到向天远抬起双手手臂，又伸出手指在身旁两棵毛竹躯干上轻轻地弹了一指。向天远收回手后继续前行，才刚走了没几步远，就又见他同刚才一般在一颗毛竹上弹了一指。如此一来，向天远行走路上总计弹了能有数十株毛竹，最后，他来到竹林深处突然立定。背后之人怕他突然回头，就悄无声息地潜入一簇灌木丛中隐藏身形。然而，就在那人脚步落定之时，忽听得一阵脑门后一阵迅疾凌厉的破空之声乍起！脑后之物是直指着自己而来！那人自然了解这一层利害，当下也来不及回头，只能将气力运到方才站稳的双脚之中，腾挪跳跃，躲开了背后之物。
　　待又落定身形后，那人回头一撇，见原地多了一根枝叶茂盛的毛竹杆。来不及等那人想明白这挺拔的竹子为何弯下腰来抽于我，一个同样的碎空之声在头顶响起！不用想，这肯定又是一根要袭击自己的竹子！那人提前发现，就早早地退开十步远近，使得这条来势汹汹的竹鞭只能拍在地上，激扬起满地落叶如同池鱼摇曳。
　　接连两次的袭击让那人不由得提高了警惕，果不其然，眼前的毛竹还未弹回去，第三道破空声就已经在耳边作起。一条又一条的毛竹，化成一根又一根翠绿巨鞭，如影随形一般，紧紧地追着目标的脚步，无论那人怎么躲闪，下一条毛竹总会精确无误地打向自己的落脚点！
　　如此一来，也不知是第几根竹鞭以后了，那人落下脚步，同方才一样放开感官探寻竹鞭的来路。但是，那人等了许久却也听不到那个凌厉的破空之声，随着前一棵毛竹弹回形体，万籁戛然而止，刚刚喧嚣片刻的竹林又恢复了宁静。
　　那人觉得奇怪，就下意识地向上瞥了一眼，而这一看却是把自己给吓得坐倒在地！只见到有一条庞然大汉，沐浴在天光之下，高高在上地用那对上苍般无情的眼眸俯视着自己！
　　“晚……晚上好……”
　　伴随着这个夜莺般的嗓音，向天远看清了跟踪者的长相，那是一个妙龄少女，半坐在地尽显婀娜……至少直接看上去是这样的。向天远没有做出回应，只是伸出手去张开那只蒲扇般的手掌对着几片偶然飘落的竹叶拍了一掌。竹叶受力以后由于承受不住突然施加的磅礴巨力而碎成了不计其数的小碎片，不过向天远这一掌不可能只是为了拍碎几片竹叶。紧接着，只见无数的竹叶碎片化为削铁如泥的利刃，以如同撕裂了空间的速度射杀出去。
　　少女见到向天远举起手掌，就下意识地紧闭了杏目抬起双手要去抵挡。突然，她觉到手臂一凉，就放下手臂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少女吓的大惊失色，睚眦欲裂，她看到自己手臂上那白皙顺滑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竟然如同挨了千刀刻画，已是沟壑交错面目全非！随后，她像是被本能驱动，机械地把一只手掌抬起来轻轻地摩挲自己的脸蛋，待到放回眼前查看，只见到手心里是一堆人皮碎片，有在脸上顺下来的，也有手掌自己脱落的。
　　“画皮……画一张人皮，披在身上伪装成人类，再融入人类社会进行诱猎。对于硬实力不足的你们来说，是个不错的战术。”
　　向天远话音落下，就把手掌当空抽了半圈，立时扇出了一阵狂风，把画皮怪身上已被撕成碎片的伪装尽数吹走，混淆在漫天的竹叶向后方散去。
　　伪装被识破，恶狼被扯下了羊皮。原本坐倒在地，娇艳欲滴惹人怜爱的少女变回了它原本的样子，一副恶鬼般的模样，披毛挂角，形容枯槁，龇牙咧嘴面目可憎。它好像是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啸，这像是幽冥鬼号，能使人丧失心智。
　　画皮怪余光瞥了一眼向天远，见到他仍旧矗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自己没有半分动作。于是，画皮怪以为对方被自己的长啸夺取了心神，就探出了一只手，拿五根半尺来长的乌黑利爪直指向天远左胸突刺而去！要是以往，画皮怪遇到这等人物必是不由分说走为上策，但是现在面对着向天远，它不知为何，就是有一个念头萦绕心中挥之不去，那就是吃了他！
　　尖爪固然锐利，这一手偷心挖肺的技法也是画皮怪的拿手好戏。但是，向天远的肉身显然更为强健，只听得几声脆响，五根利爪在触碰到向天远胸膛的瞬间迸裂！这是什么怪物！看着还在阵痛的手指，画皮怪原本眦裂的眼睛瞪得更加园滚，当中的眼球几要夺眶而出。
　　随后，向天远终于又有了下一步动作，见他抬起手来，抓住了画皮怪的手臂，像是握着一根细木条一般。画皮怪见状不妙，想要挣脱，然而那只大手如同铁钳一般，任凭自己如何出力都是纹丝不动。这时，向天远手中稍稍使力，只听得“嘎嘣”一声，画皮怪由于用力过猛直直地撞倒在了地上。
　　手上的剧痛让画皮怪没有一丝脱出手掌的庆幸，它忍着抬起疼痛抬起那只手，现在应该是半只手了，断口处不停地淌出腥臭的黑血。而另一截手臂，依然被抓在向天远的手中。
　　“狩猎他物的同时，自己也是猎物，你猎杀我的同时，我也在猎杀你。”
　　画皮怪因为剧痛而在地上打滚，还不间断地发出恶鬼般的惨叫。向天远暗运内力聚集在手心当中，不多时，就听到他手中的断臂如同烤肉一般滋滋作响，继而又散发出荤腥的芬芳。待它烤出了成色，向天远就将断手送到嘴边，张开大口，大快朵颐。
　　“猎物被猎人抓住，然后被吃掉。”
　　三下五除二，向天远连同着骨头解决了这一整条手臂，而后低头看着仍然在打滚的画皮怪，只是，他的眼睛依旧平静，丝毫没有那种像是看待食物的神情。将死的恐惧让画皮怪忘记了疼痛，抱着断手盯着靠近的向天远，瞪圆的污浊眼眸中满是恐惧色彩。
　　“你……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是一个人没错，你能吃人，为什么人不能吃你？”
　　翌日，男生宿舍101室。石单睡到自然醒。
　　意识方才清醒，石单就听到了卫生间里传出了有人洗漱的动静。石单揉揉太阳穴再慢慢地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昨天，他到底还是继续跟着向天远他们，一直到那片竹林中，而在那里所发生的狩猎与被狩猎的全过程，他也是尽收眼底。
　　“把吃人的妖怪拿来烧烤……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啊。不过，那个妖怪也有点古怪，一般来说，那种层次的妖怪，见到这么个一眼就看破自己伪装的人，在不知深浅的时候肯定是第一时间开溜……可是，它居然还想着动手……”
　　正当石单思考的时候，卫生间的门被打开，向天远勾着身子走了出来，而后来到床边褪下拖鞋换上了运动鞋。
　　“然后……这么早起来，你今天又要去哪里呢？”
　　石单就这么坐在床上，看着向天远推门而出，脸上露出了一个好奇的笑容。
　　不久以后，向天远来到了一处建筑群的大门口。他抬起头来，只见大门的顶头立着一个偌大的红十字，门匾上镌刻着几个红漆大字“仙城精神疾病疗养中心”。
　　“同志你好，探病请登记。”
　　精神病院被一圈高墙围着，只有大门这一个口子可供进出。向天远接过签字笔在登记表上写下名字，字迹笔画如钢条烙接，一板一眼，刚正不阿。方才进到院中一步，向天远立刻就察觉到了数道目光直指自己而来，有因为自己身形而引来的侧目，也有剑拔弩张的警惕目光。院内上下遍布着荷枪实弹的岗哨，大路上还时不时地路过几只巡逻队，不过，向天远却知道那几道警惕目光并不是来自这几队卫兵，院中偶尔的有几个没有多少存在感的探病人员来回踱步或是静坐休憩，他们混在探病的人群中隐藏的很好，但向天远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们非同凡人，是穿着便服的守卫，而且还是其中主力。
　　向天远并非为了生事而来，所以直接无视了这一干守卫，稳步走向了一座守卫更加严密的大楼。面对出手阻拦的卫兵，向天远掏出一本证件递了过去，对方再三确认了身份以后这才行了一个军礼让同僚放他通行。
　　“我找向翦。”
　　来到前台，向天远道出一个名字，那是现在与自己血缘最亲近的人，自己生身父亲的名字。对方找到了房间后有一刻惊怕，随后又拨通电话，叫来了三名卫兵。在肩负钢枪的卫兵监视下，向天远走进电梯间，从墙上的按钮来看，似乎这座楼房的地下层数要比地上层数还要多上不少，而他们这一拨人要去的也自然是负数楼层了，而且还是最下方的楼层。
　　这个地下楼层似乎就是这所精神病院被重兵把守的原因，向天远能感受的出来，住在此处的病人无不是能开石裂金飞天遁地的奇能异士，只不过现在他们都疯了，为了不叫他们成为不知何时引爆的定时炸弹，官家就把他们都控制在了这里。
　　穿过走道，一行人停在一道铁门正前，门上有一个门牌号，在其下方赫然写着的两个大字揭示了门内的病人是谁。一名卫兵上前，在门前的屏幕上与门内人员进行短暂交流后让他们打开了铁门。
　　门内，隔着对头那一面透明墙，可以看到更加里面有一个灯光明亮的病房，而在其中，有一个身穿病号服的人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
　　“你好……生面孔啊。”
　　病房的外层是几个观察员，领头那个一袭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注意到了正主，就朝向天远伸出右手打招呼。
　　“第一次来。”
　　握了手后，向天远隔着透明墙，看着这位阔别多年的父亲。
　　“是吗？我是他的主治医师，柴胡，还没请教？”
　　“向天远。”
　　“姓向的吗……他的资料上倒是有写，还有一个儿子。难道？”
　　“没错，这位是家父。”
　　隔着透明墙，里头的向翦还全然不知自己唯一的儿子来看自己了，只是蜷缩在那儿，颤颤巍巍。
　　“他在害怕，也就是说今天是个大阴天。”
　　柴医生边说边提笔在一本本子上记录。来的路上，确实是乌云蔽日的大阴天，向翦的这个现象向天远是知道的，在他小的时候，每每阴云或是大雨天气，爸爸就总是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就如同那片乌云中有不可直视的恐怖一般。
　　“显然他对于黑暗有非常不好的回忆，阴天倒只是这样，但如果陷入了黑暗，他就会发狂，会变的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这间病房的灯光都是确保长亮的。”
　　话到此处，柴医生突然停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乌云过去了，向翦慢慢地不再颤抖，他放开双手，而后抬起来头，病号服使得他消瘦的体型得意隐藏，但却隐藏不了现在他那张无比憔悴的面庞，和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
　　……
　　“令尊的一切，都是拜一片‘乌云’所赐啊。”
　　走出医院，向天远就听到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见到大门东侧的高墙边上倚靠着一个青年，短袖短裤，脚踏一双人字拖，一头中分的头发染得金黄，底下是一张洋溢着阳光气息的笑脸，目光中更透露着几分睿智，几分灰谐，还有几分莫名的难测神情。他站直身子，中等的身高，微显土黄的皮肤，外露的四肢被深浅适度的纹理划分出有爆发力的肌肉，说明他有过一定的锻炼。
　　向天远看着这个室友，见石单伸开手，那里有一块石头。石单朝着向天远走了几步，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石头化为了肉眼不可见的灰尘，而后飘散出来，围着两人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毕竟要说不周机密，还是保险点好。”
　　原来石单是用那块石头做了道隔音墙，显然是要说什么不想让旁人听到的事儿。
　　“向翦，曾有过‘青天无常’的别号，是二十多年前数一数二的杀手。‘无常’是因为他行动时都会戴一副长舌无常的面具，而且善使一条勾魂索。不过他杀人无数，也确实是一位勾魂索命的无常使者。而‘青天’，则是因为他杀人有一个特点，喜欢在大晴天下，沐浴着阳光，然后摘下目标的头颅……不过，叫他‘青天’还有另一个讲究，那就是他杀的人只有一类，那就是当今世上最大最恶劣的恐暴组织——‘乌云’手下的爪牙。
　　“究其原因，在他小的时候曾经历过一次‘乌云’发起的恐怖袭击事件，除他以外，包括他的家人在内现场上万人尽数遇害，而他目睹了这一切。一日之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开始对那起事件进行调查，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他终于摸到了一个名字——‘乌云’，他对乌云的仇恨也自那时开始。
　　“最后，十九年前，他搜集到了足够多的线索，其中甚至还有‘乌云’老巢的大量信息。于是，他集结了一群有志之士，带头发起了那个传说中的‘清明144’行动。不过结果却很惨淡，随他进攻‘乌云’的志士无一幸存，而他自己也在此后去向不明。现在看来，他是在那一战中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而疯了。”
　　石单边说边警惕着向天远，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对方依旧如古井无波，似乎对于自己娓娓道来的生身父亲的经历没有一丝的兴趣，这不免让石单有些扫兴。
　　“好吧，我直接说重点，对于这个可以说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乌云’，大哥是怎么看的呢？能不能帮兄弟个忙……剿灭恶党！”
　　最后的一句话，石单说得咬牙切齿，显然他对于自己说到的那个“乌云”有着不低的仇恨。向天远转身，踏出脚步，就在石单要伸手阻拦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
　　“可以，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