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百岁 一 火引子

　　战争，是能使人类达成共同语言的捷径，因为它直接粗暴，它的结果明了且不容忤逆。
　　通常，一场战争会由战争本身来结束：当一方或几方达成目的，或成王败寇，迫立城下之盟；或铸甲销戈，以修百世交好……如此总总，便敲钉合棺，载入史册。但是，如果战争无法使战争结束，棺钉久经抢锤而不进毫厘，可怜黎民如棺木诸虫，震荡之下又该如何？
　　这一年，是东洲大浄国立下新年号的第十九年。在国境东南边一个海滩上，一位官家下令，让一干兵民在外滩挖出两个方正深坑，两条引水渠沟。官家又吩咐下手在海边摆上酒肉祭品，与当地贤人一道祭告海中神众。
　　“岁在己亥，天地清朗，臣林少抚奉圣喻告海中神灵、龙王，望周知。而今烟毒成灾，荼害苍生，侵蚀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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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炸药和引线都布置完全，再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火星……”
　　世界某地一个阴暗如渊的所在，一个黑影在巨大的沙盘上摆出万邦地图，他在图上各地埋下炸药，再用火药划出引线将各地炸药连接起来。眼下局势，正如黑影所说，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世界。
　　“……秉承天意，以日内销化烟毒，放出大洋，届时毒水入海，请龙王、诸位神灵让海中众生先期暂徙，以避其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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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到！销烟！”
　　官家一声令下，坑边壮丁们动起手来，他们打开沟渠把海水引入深坑，汇成水池。接着他们又把收缴的烟土割成四瓣，倒入海水池，浸泡些时间后再把生石灰投入。石灰遇水生热，把池水烧的沸腾，士兵裹住口鼻，拿长耙搅拌池子，将烟毒尽数销解。
　　日落时分，一池烟毒销毁殆尽，于是兵卒打开池子的涵洞，让这池毒水随潮如海。这许多烟毒，一销就是销了二十三天。
　　“砰！”
　　沙盘上一处海岸边的炸药被引爆，火势顺着引线蔓延到各处，将全世界的炸药一个接着一个引爆。最后，整个沙盘都被炸的稀烂。黑影在沙盘废墟中抓起一把黄沙，高高的举到自己面前，再让在指间它缓缓流下。
　　“很快，就要开始了。呵……哈哈，就让我好好期待，战争催生的甜美果实。”
　　是夜，终南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这样的雨夜，却有一队行人披戴蓑衣，驾着快马在泥泞的山道上疾驰。他们行了有近十里山路，直到前方出现了灯火的光亮，那是一间木屋。
　　“吁——”
　　一队人马停在木屋前，那儿早有一个道童等候在此。
　　“师叔祖，师伯，二位师叔，小徒代师祖和师父恭迎列位！”
　　“免礼了，快带我们过去吧。”
　　这一队人马共有四人，他们取下蓑衣。为首的是一位古稀老人，颔首华发，眼神精明，天庭饱满，着一身老青麻衣。往后是三名中年男子。见一高个，留金钱鼠尾发，胡须修成八字与一捋，着圆领锦衣，戴黄玉扳指，配三尺宝剑，威风凛凛气度不凡；见一胖子，面目圆润，做一头西洋卷发，着一身西布衣裳，遍戴着珠玉宝石东西珍宝，是个雍容华丽富贵人；见一瘦子，精挑干练，眼光如针，十指上遍布着老茧，穿一身蓝布工衣，蒙了厚厚一层黄灰干渍，腰间还别着几只匠人家伙。他们把马栓在马厩里，就让道童在前面带路。
　　木屋紧挨山壁建立。道童打开屋门领来客进屋，屋内有一厅三室，内厅最里面有一扇门。道童拿上雨伞，再将后门推开，只见门后是一个山洞，洞口丈许高六尺宽。山洞内没有光亮，漆黑如墨，道童将后门口一只灯笼取下，用作进洞照明。
　　洞里岔路众多，按八卦之理，又涵八门玄妙。一般人误入此洞，若是不识八卦八门之道，定要困在洞中终此一生不得出路。而这一行老幼就不在此列，道童提灯照明，老人指点路途，走了一刻钟后眼前就见到了亮光。
　　出得山洞，豁然开朗。此处是一方山顶高台，视野开阔，适于观察天象。山台当中又盖有一间茅屋，在大雨中孤立无援摇摇欲坠，却又如巨木一般根深蒂固。一行人进入茅屋。
　　“来……了。”
　　方一进屋，就听到一声苍老嘶哑的话语响起。
　　“师兄，久等了。”
　　屋内有两人，盘腿而坐一个须发雪白的枯瘦老人，旁边是一个穿道袍的中年人。两拨人一阵寒暄，道童拿来茅草团让众人坐下。
　　“师兄，我夜观天象，荧惑星凶光大作，直冲斗牛，是兵火之兆。这天下局势，怕是……不妙啊。”
　　“啊……是啊，近日来，我梦到天下阴阳错乱，男女易妆，牝鸡司晨；梦到地反妖起，残害黎民，荼毒生灵；梦到……梦到……咳！咳咳咳！”
　　“师兄！莫激动，免伤身子！”
　　枯瘦老人越说越激动，最后重重地咳出几声，瘦弱的身子几欲倒下。他拿手去挡住口鼻，又拿另一只手对着其余人摇了摇，示意他们不用来搀扶。
　　“不用了……这一次，老道为了窥探天机，该是把剩下的阳寿都折尽了。”
　　缓过了一口气后，老道将手往地上一指，众人望去，见到那儿的土层有被翻动过，似有播种下什么东西。
　　“老道看到，荧惑之灾不日就要降临大地，这一次的范围，将不再像以往只是这一国，或是一洲……这一次，四海内外……天下万邦都不得幸免，凡立锥之地皆成战场……不仅如此，荧惑自己亥起，连绵不绝，几无终日……若有终时，也是百载往后矣！而这终结之关键，也许就在地下的这颗种子。”
　　“却是……为何？”
　　“我梦到，一颗杨树遭地二之灾，幸有白蛟降至，护住他的子嗣……几经流转，大杨成荫，可是有黑云袭来，要把白蛟和杨树吞噬……乌云重重……眼睛……眼睛！他发现了我！他发现了我！有人！有人在背后主导这场灾劫！咳！咳！咳咳咳！”
　　急剧的咳嗽声打断了话语。老道回想起了那个可怕的诡异场景，有人发现了他在窥探未来，居然直接来到梦中对他出手！这令他后背发寒，他觉察到此次事变绝不简单！待缓了口气后，老道接着讲了下去。
　　“乌云没有出手，只是看着。然后……然后，是一头麒麟……黑白相间，以及……令人感到温暖。麒麟身上的光亮驱散了乌云，在这片光明中……我看到了百载后，有一颗巨杨高耸入云，破开了层层黑云，直到九天之外，要扑灭那荧惑邪光！醒来后，我手中握着一颗种子，回想梦中情景，我就掘开泥土把种子埋下。也许待到这颗种子萌发，就是……他出生……之时，你们……你们……找……找……人……”
　　话语戛然而止，众人看去，只见老道没了眼神，他已兵解升天。
　　“师兄！”“师伯！”“师父！”
　　翌日，天气阴沉，风雨将来未来。山台上摆起了素稿，竖起了招魂幡。
　　老道遗体入了棺材，昨日来客中为首的老人身着道袍，摆着法坛为自己师兄做法事。其余众人身穿丧服，披麻戴孝，跪在老人身后哭丧。
　　简短的丧事结束后，众人回到山洞另一端的木屋，围坐在一起商量着昨日老道生命换来的预言。
　　“师兄算到的事，最奇怪的一点……将要发生的战乱是有人主导的。把天下万邦放在指掌间玩弄，这样的人得要有多可怕！”
　　“由于一些生意，我去过西洲几国。经过一段时日观察，我发现西洲各国间都有一种埋藏在暗处的莫名矛盾。另外，眼下浄国销烟，而这些烟毒俱来自西洲。若有大战，这事必将是导火索，若是更进一步，让西洲各国深藏的矛盾一旦激发，就是万邦大战！”
　　“照这说来，难道是说……这一切都是师叔梦里那片乌云布置的？！”
　　众人噤声，俱都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躲在背后挑起隔阂，以致让万邦开战，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好在师父还是窥得天机，抓到了一颗种子。”
　　“没错，师兄最后的话，应该就是要让我们在种子发芽后，去找一个人。”
　　几人低头，看向那块埋着种子的地皮。
　　“杨树……杨树……杨……难道那人姓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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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天，乌云蔽日。
　　东海边上，一艘西洋巨轮靠岸。乘客陆陆续续的下船，在这其中，有一名少女，不过二九年华，她穿着一身洁白西洋衣裙，却是一副典型东洲人的身量样貌。
　　少女身材匀称，形貌昳丽，又穿着华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于是，方一下船，少女就被在码头一伙地痞盯上了。他们尾随着少女，穿过了几个街道，几座桥梁，几条小路，直到一个无人的海边礁石林。
　　这里四下无人，只有海击礁石，真是动手的好地方。于是，这一伙五个地痞不再掩藏，搓着手出现在少女面前，把她团团围住。他们看着少女，脸上还挂着猥琐的笑容。
　　“姑……”
　　“娘”字还没出口，就有一人急冲到他们与少女中间把话给打断了。这是一个青年男子，过了弱冠年纪，一副商贾打扮，应该是个行商。地痞们又惊又疑又怒，十只眼睛紧紧盯着这个行商。
　　行商喘几口气，然后直起身子对少女说道。
　　“妹子啊，你回来了别乱跑啊，害哥哥一阵好找。”
　　而后，不等地痞反应，行商就立马转身，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几位，多有得罪了，一点意思，还请笑纳。”
　　行商笑眯眯的，掏出一个布袋子，打开以后竟是一袋子的零碎银子！这些地痞看到银子就两眼放光，他们虽会抢人钱财，却是没有杀人越货的胆子，眼下拿到了银子，也就放过了这对“兄妹”，一边往回走一边商量着待会儿到哪里去快活。
　　“你不是我哥哥。”
　　这时，白衣少女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