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升百户

　　崇祯十年十一月十八日，天气已转凉，平郭墩内的几个墩军己是换上了大明边军的冬式军装，上身皮袄下身绵裤，脚穿绵鞋，头上戴着狐儿帽，衣服还是一样的陈旧，不过这一个月来吃养得好，各人精神面貌己是大为不同。“看来鞑子真是出境了，这边关总算可以消停一些时日。”铁兴与张义二人站在墩台上极目眺望，深秋的寒风飒飒而来，让铁兴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再过两天就是小雪，离冬至也不远了，在这高高的墩台上，冷风劈面而来，真有些贬人肌骨的感觉。这大明的天气比后世冷得早，更冷得多，铁兴前身又是生活在温暖的江南，内心真很不习惯这北地天气的寒冷。不过看向张义，他倒是浑然无事的样子。说话的是张义，铁兴看着远处的北方地平线若有所思地应了声，依他对历史的了解，后金军的再一次入寇已是近在眉睫，那时己是称为清兵了，那是一次规模达十万人的军事入侵，无数的边地军民惨遭荼毒，辽东也在其冲，自己能避过这次劫难吗？
　　他有些出神地沉吟，远望马营墩方向，毫无烟火动静。自上月铁兴等人大捷后，王家庄一带很是严防戒备了一阵，防止后金军的报复，不过一直没有鞑子兵的动静，进入十月中时，从大同镇传来了后金军出境的空烟号火，和达率领的数万后金军己是从大同左卫出境了，各方始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月来，铁兴等人都在盼着上头的军功赏赐，不过依大明的官场制度，这赏赐不会这么快下来。大明各边都是巡按御史在勘报功次，大功是在两个月内核查完毕，小功限一月以内核查完，等他们稽查完将有功名单，阵亡员役造册缴部也就要一个半月左右了。现在的墩内己是以铁兴为主，张义兄弟，关猛，孙士荣等人都是听铁兴的，现在顾成只有庄五一个跟班，眼见铁兴有了如此的威望，加上他又升职在即，顾成对铁兴面上也是客客气气。
　　余下在墩内的日子里，铁兴便时时叫上张义去练习马术，远近无事，二人正要下墩台，铁兴还挂念着再去练一会儿马术，这时见南边驰来几骑人马，张义咦了一声，他仔细看去，喜道：“是王大人的手下，难道……”二人相视一眼，内心都是掠过一丝惊喜：“难道上头的赏赐下来了？”
　　二人还没爬下墩台，就看到墩门打开，然后听到张辉的大嗓门震天响起：“兴哥，大哥，王家庄的丁头来了，你们快下来啊。”吊桥放下，有三人昂然走进墩来，正是王家庄王虎手下家将丁桂与两个随从，丁桂昂着头走在最前，以居高临下的气势看着墩内各人，今天他穿了一身的皮袄，头上戴个狐帽，颇有精悍的味道。两个随从则是牵着马走在后面，也是一身的皮袄皮裤，头上戴着皮帽，神情颇有优越感，顾成先迎了上去，与丁桂寒暄，丁桂神情倨傲，只是与顾成打着哈哈。虽然他只是一个甲长，却因是王虎的心腹，平日少不了拍马之人，所以就算在顾成这等相当于同级的面前，也是一样的高高在上，不过他还是笑着与顾成说了句什么，顾成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一时间似乎说不出话来，他的妻子王氏也是在旁喜道：“他爹，这可是真的，你真的升了？”顾成回醒过来，他大笑一声：“丁兄弟都这样说了，那还有假的？”这时铁兴与张义走了过来，见到铁兴，丁桂不理顾成，大步迎上去笑道：“铁兴老弟，哥哥要给你道喜了，上头的军功赏赐己是下来，你荣升为总旗官，充任王家庄之职，一下子实授三级，真是可喜可贺啊。”他的神情温和亲切，与对着顾成用的神情截然不同，铁兴听得呆了一呆，心内也是狂喜，终于升官了！
　　这时墩内众人纷纷围上来，在丁桂的解说下，各人才明白，后金入寇，在崇祯帝的监督下，由于辽东都指挥使陈士对盖州卫当地将士功赏的极力争取，前后只不过用了一个月时间，算是大明朝中难得的高效率了，这高层的运作，丁桂当然不可能明白，不过他作为王虎的心腹，这盖县内中的详情，他却是了解许多，己经传开了，此次盖县各地升赏之人众多，守备关义治军有方，被皇帝传旨嘉勉，并荣升一级，署万全都司都指挥佥事，仍充任盖平卫城守备，盖县防守武昭以原千户升署盖州卫指挥佥事，转任辽中。原盖州卫副千户徐达提升为正千户，充任盖州卫指挥使，原王家庄百户王虎，以正百户荣升千户，转任盖州卫队官，平郭墩甲长顾成荣升为试百户，转任马营堡贴队官。铁兴以军士直接升为百夫长，实授盖县副百户之职。罗福堂、张义兄弟署总旗，实授小旗。关猛与孙士堂升为小旗。各人还另有斩缴获赏银不等。而阵亡的几人，也是家口各抚恤白银不等，牌位也请入镇城，每年设壇致祭。听着丁桂一一道来，墩内各人都是一片欢呼，只有庄五脸上满是苦色。
　　丁桂说罢又笑道：“今日来，哥哥除告知铁兄弟荣升喜讯外，还受百夫长王大人所托，专门邀请铁兄弟几到王家庄赴宴的，王大人可是亲自备宴要为铁兄弟庆贺。而且，新任防守徐大人昨日到了庄上，也是点名要见铁兄弟你。”此言一出，墩内各人都是一惊，没想到铁兴这么受上官赏识，连新任防守官徐达大人都要亲自接见他，这真是……，不说众人羡慕的神情，就是顾成也是满怀嫉妒地看着铁兴，这小子命也太好了，连徐大人都要亲自见他，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自己怎么没有这样的待遇呢？还是个上官甲长呢。
　　铁兴也是大喜，连升两级不说，还得上官如此赏识，看来自己的春天真是来了。不过他面上倒是没有得意忘形的神情，对着丁桂仍是恭谨有礼，看得丁桂暗暗点头，几人说了几句，丁桂告辞，他让各人明日都到董家庄去领取告身腰牌，顾成则是直接到盖县去领取告身。自进平郭墩来，丁桂都是与铁兴亲热说话，对顾成倒是神情冷淡，毕竟以后铁兴才是盖县的半个主人，又是自家上官所看重的，而且以后顾成就要转调他堡，和自己不同体系，以丁桂的性格为人，他才懒得多理会呢。
　　铁兴恭谨答应，又塞给了丁桂一两碎银，说是墩内兄弟的一些心意，那两个随从也是各人塞了几钱银子，让丁桂三人都很高兴，看向铁兴的目光更加柔和，心想这铁兴倒也会做人。三人走了后，墩内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张辉大叫大囔，喜不自胜。
　　孙士堂裂开嘴直笑，连道：“没想到俺老孙也有升小旗的一天，真是祖上显灵了。”他的妻子陶氏也是在旁连连追问：“她爹，你真的升为小旗官了，这是真的吗？”孙士堂傲然道：“这还有假的？”几人喜形于色，只有张义、关猛会沉稳些。
　　相比墩内各人喜气洋洋，只有庄五尴尬地站在一旁，他心下苦，这些时间日子难过啊，在墩内受排斥不说，那些夺来的战利品也没有他的份，看着别人天天吃白面米饭，经常还有肉吃，而他只能天天吃野菜，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妻子刘氏也是天天埋怨他，说他不会做人，让他烦不胜烦。现在众人皆升没有他的份，这面子上实在是太难看了。更重要的是，以后这墩内就是那铁兴的天下，自己得罪他严重，今后日子怎么过？想到这里，庄五心下格为惶恐。铁兴转头向顾大成贺喜：“恭贺顾头高升百户了！”顾成看着铁兴也很是感慨，曾几何时，这铁兴只是自己手下一个大傻子，在墩内没人看得起他，没想到眨眼间他便飞黄腾达了。他现在判若两人，有这身强武力，又得上官的赏识，看来今后前途无量……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还是与他打好关系为好。
　　想到这里，顾成强忍心中的嫉妒，肥油油的脸上笑开了花，尖细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同喜同喜，铁兄弟，哥哥这都是托了你的福啊，毕竟我们都是同一个墩内走出来的兄弟，虽说以后不在一个堡内，不过还是得多亲近亲近才是！”铁兴道：“那是！”“二人都是大笑起来，顾成与他的妻子回屋内窃窃私语去了，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铁兴则是站在石碑前看着墩内的一切，心下感慨，以后自己就是墩内的主人，自己终于辛苦等到这一天了，他的目光看到庄五时，却见他递过来一个讨好的笑容，铁兴淡淡地别过脸去，这种马屁精留在墩内也是无用，以后找个由头将他赶走好了。看到铁兴的神情，庄五心下更是惶恐，他不顾周边各人的眼神，一咬牙，猛地跪在地上，连连向铁兴叩头：“铁哥……铁头，小的以前是猪油蒙了心了，不识铁头的好处。还请铁头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今后做牛做马，只是服侍在鞍前马后。”说完他连连叩头，他的妻子刘氏也是一样跪下向铁兴哀求。
　　看着他的样子，墩内各人都是震惊，又都是叹气。孙士堂平日与庄五倒也能说上话，他大着胆子对铁兴道：“铁头，庄五他平日多有不对，不过他也知道错了，都是一个墩内的兄弟，您看？”铁兴沉吟了半晌，这庄五虽然以前对自己多有不敬，不过那只是以前，以前墩内又有哪一个人对自己恭敬的，人都是现实的，以前自己那样子，确实只能让人欺凌。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能容下顾城等人，也同样可以宽容这个庄五，只要他以后恭敬，毕竟都是一个墩内出来的，多一个人手也好，而且这庄五在讨好服侍别人上倒也有一手，多少有些用处。当然他没有与自己出生入死过，想享受与张义等人一样的待遇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庄五半响，在他忐忑不安时，才淡淡道：“你夫妇起来吧！过去事不谈，只要你以后忠心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庄五大喜，连连叩头，满脸满眼的泪爬了起来。他妻刘氏也是非常欢喜。自那日后，那些缴获的粮食鸡羊等铁兴都是交给张义管理，这点上铁兴很强势，连顾CD是插手不得。
　　说完这话，铁兴有点想坐的感觉，却见庄五快如闪电，一下子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却是墩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以前是顾成坐的。铁兴坐下，庄五则是低眉俯的站在一边，时刻看着铁兴的脸色，铁兴心下点头，这感觉不错，这庄五拿来做个奴才也好，刚才的动静，顾成虽是在自己屋内，但这么小的地方，什么动静都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很不是味儿，眼见自己要走了，墩内各人就变了，连以前对自己最恭敬的庄五也是投入别人怀中，看来自己是要光杆一人去上任啊，再想想自己是直接去马营堡领取告身，而铁兴则是由徐达亲自宴请，这待遇真是差得远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分外不是滋味，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