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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一座山，又过了一条河，少年人风尘仆仆赶回了目的地。
一个相貌威严、负手而立的中年人，一个气质婉约、背着精致的小皮包、纵然置身荒野依旧穿着高跟鞋的妇人和一个英气十足的少女正在等他。
只不过少女的脾气似乎不太好，眼神冷漠暴戾的蹲在一条小河边，捡着鹅卵石，把它们堆砌成人头模样，然后白白嫩嫩的手掌高高扬起，泄愤一样一巴掌拍在人头最上方，就听到噗噗声响，鹅卵石碎了一地。
这时，少女冷漠的眼神才有一丝波动，然后，又捡起鹅卵石，重新堆砌，继而又扬起手掌拍碎，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气质婉约的妇人皱着眉头看她，嘴里不停的数落：“妞妞，你也是个成年人了，你再这样下去，会吓坏你身边那些男孩子的！”
少女置若罔闻。
妇人求助的转向相貌威严的中年人，中年人面沉如水，对妇人的求助视而不见。
于是，妇人叹了口气，又开始在一旁劝说。
少年回来的时候，少女正好又拍碎了新堆砌的人头，看到大眼睛少年，站起身来，咧嘴一笑，抬起手掌，有些跃跃欲试。
“爸，妈，姐，我回来了！”少年缩了缩头，打了声招呼，找了个离三人都比较远的位置，随意坐下。
“你这孩子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妇人有些嗔怪的责备了他一句。
“怎么会？毕竟这是咱们家一个月才一次的见面，而且这次见面，你们还别出心裁的选择了野营的方式。”少年神态轻松的说。
“你也知道爸妈忙，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那你还跑出去管那些闲事！”妇人又责备了一句。
妇人一直等在这个山谷，但是对少年做的事却好像犹如目睹，而少年也一点没有感觉到奇怪，解释道：“丁老头毕竟教过我！”
“但是也是他当场把你赶出教室的，不是吗？”妇人想起一件往事，气恼道，“那就是头拉磨的倔驴！任谁劝都不带回头的！”
“他们旧文人思想封建，您又不是不知道！”少年道。
“要我说，他们旧文人还是心地太善良了些！像你这样与他们三观不合的人，他们竟然没有当场把你打死，简直就是妇人之仁！”少女突然怒道。
“妈，我姐嘲笑你！”少年扭头一笑，向妇人告状道。
“你这臭孩子，当着我的面挑拨离间，你当妈妈这么傻吗？”
妇人嗔怪的说了句，但是却眯了眯眼，眼睛中有符文浮现，像条虫儿一样蠕动，少女置身的那条小河顿时变得惨绿，几条一指多长的小鱼翻着肚皮露出水面，已经死了。
少女不甘示弱，握紧拳头，盯着妇人的脑袋。
“够了！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不过是些口角，一家人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相貌威严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第一次说话。
他的话分量极重，妇人和少女彼此狠狠瞪了一眼，虽然还有些义愤难平，但是总算忍了下来。
“既然是来野营，那么野营应该做些什么？你们谁知道？”中年人见妻子、女儿的矛盾化解，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
妇人和少女面面相觑。
“我倒是知道一些！野营的主要内容可以分为徒步、游泳、攀岩、钓鱼、野炊、晚会，有些地方还流行钻帐篷！”少年举了举手。
中年人看着脚边惨绿的河水和翻着肚皮的死鱼，自动排除了游泳和钓鱼的选项，然后看了看手中空荡荡的几位家人，又排除了野炊的选项，那就只剩下徒步、攀岩和晚会了。
中年人皱着眉头，脚下一条金桥瞬时出现，连接山的这边和那边，中年人行走如风，踏上金桥，不过须臾功夫，便在两山之间走了个来回，然后金桥直立，不费吹灰之力将他又送到山顶。
抵达山顶，中年人有些不耐，一跃而下，问道：“就这样？”
旁边的妇人和少女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少年神色有些尴尬，这些项目对于智慧元年之前的人来说，总能让人在折腾自己的过程中找到快乐，但是对自己的家人来说，好像是低级了些。
毕竟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治学有成，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非凡成就，而姐姐天资聪颖，也远非常人能比。所以，智慧元年之后，可以轻易以学问撬动规则，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唯一欠缺的，就是太过专注于学术，有些不接地气，换句话说，生活能力差了点。
“你刚才说还有晚会？”中年人问。
“是，野营的人出来就是为了放纵，释放平时工作学习中的压力，到了晚上会点起篝火，载歌载舞！”少年老老实实回答道。
“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由此可见，乐乃治世之音！这项内容倒是不错！”中年人微笑起来。
可以看出，他在家庭中的地位很高，他一笑，刚才因为吵架被训斥后有些心情忐忑的妇人和少女明显放松下来，并且附和的点了点头。
少年人听得有些纠结，总觉得父亲说的有些不对劲，可是细想下来，又没有什么不对。
“不过我和你母亲新到一处地方，事情千头万绪，劳心劳力，对声乐疏于练习，此次晚会就由妞妞和曦儿完成吧！”中年人又道。
刚刚放松下来的少女顿时又紧张起来，道：“爸，我是练体育的！”
“哦？你是练体育的吗？”中年人有些诧异。
少女默默的搬起一块石头，远远的丢了过去，就听咚的一声，几百米外溅起一堆灰尘。
然后，少女有些迟疑的说：“要不，我再给你们表演劈个叉？”
中年人脑补了下那个画面，摇了摇头，又看向少年。
少年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向地面，少女妞妞哼了一声，少年一激灵，觉得有些委屈，还有点羞耻。
不过在家人的殷切期望下，少年最终还是唱了一首：
“两只老虎爱跳舞，小兔子乖乖拔萝卜，
我和小鸭子学走路，童年是最美的礼物。
小螺号呀嘀嘀地吹，我学海鸥展翅飞，
不怕风雨不怕累，快快把本领都学会。”
……
唱的还不错！起码没有漏字！
“真是美好的回忆呢！”妇人不知不觉间靠在中年人的肩膀上，柔声道。
中年人又皱了皱眉，不过看到磕磕巴巴唱歌的少年，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温和。
至于姐姐，神色有些伤感，但是继而便变得阴沉愤怒，手掌下意识紧紧握在一起，似乎又想破坏一些什么，她的脾气确实是不太好。
啪啪！啪啪啪！
一曲唱完，中年人、妇人率先鼓起掌来，少女神不在焉，看到中年人和妇人皱着眉头把目光转向自己，才勉强拍了几下。
少年得到家人的鼓励，羞耻和委屈不翼而飞，也笑了起来。
中年人的神情又变得威严起来，道：“既然野营的流程已经全部完成，那就再说一下你们工作的事情。妞妞马上研究生毕业，曦儿大三马上结束，也要开始实习，我想听听你们的打算！”
说完，中年人用眼光制止了下意识后退的少女，道：“妞妞，你先说！”
少女只好止住了脚步，面无表情道：“按照他们给我规划的道路，我会先进入白塔公司入世历练，熟悉各种人情世故，做到知行合一，然后便会成立一个新公司给我，让我用宗派的管理方式练练手，等到洞天彻底降临，就顺势加入宗门。”
“一眼就能看到头，没意思的很！”少女摊了摊手，总结道。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持灯人的路确实没意思！”
又问：“但是不做持灯人，你想做什么？”
少女眼睛一亮，，道：“要按我的意思，我想做个裁缝！”
噗嗤！
少年回想起姐姐方才砸石头和扔石头举动，大概觉得脾气这么坏而且身体素质还跟得上的人去做裁缝有些可笑，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做裁缝当然好！但是这个行业要求专业性特别高，你学的又是体育，要跨界可没那么简单！”妇人还记得女儿刚刚对自己的不敬，适时泼了一盆冷水。
少女斜了她一眼，傲然道：“所以，体育专业课之外，我还报名辅修了脑科学、脑神经科学、人体构造学、心理学这些课程，而且每一门课程都取得了最高的A+，不客气的说，我也就是没有实验对象，一旦让我上手操作几个，验证下我的思路，大脑重塑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做裁缝需要头脑时刻保持高度的冷静，你性格这么暴躁！刚刚还在砸石头！”妇人道。
“那是因为我把它们当成你啊！”少女笑的像朵花儿一样，扬起脸道，“你看我现在心情有多舒畅平缓！”
妇人一滞，旋即浅浅一笑，道：“那你可要小心了！塑魂裁缝可是宗派着重捕杀的对象，毕竟你要剪裁的对象可是他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自己人呢！而且，你还是个持灯人，你猜，你背后那个宗派知道了你的理想，会怎么对待你呢？”
少女神色一暗，下意识又要握拳头。
“好了，不要吵了！都是一家人，不要碰到个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吵个不停！一家人，就要相亲相爱的！”
中年人见妻子和女儿又开始剑拔弩张，低声呵斥了一句，看到女儿有些委屈，转而又对女儿安慰道：“也并不是所有的宗派对裁缝持不欢迎态度，据我所知，星河深处，甚至有个隐蔽宗门在做类似的事情！毕竟，即便是再强大的宗派，也没想象中那样安全。”
“只不过，我想你也明白，有时候，理想和兴趣需要为现实让步！继续做你的持灯人，你的生活虽然平淡，但是起码衣食无忧！”
“就是，女孩子还是稳定一些好！”妇人插话道。
少女不满的看了妇人一眼。
妇人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做裁缝，又有信心做好的话，我这个当父亲的，当然支持你！会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前提是，你彻底想好自己到底想走哪条路！”中年人道。
少女眼睛彻底明亮起来，想要说话，却又顾虑着什么，没有即刻说出口。
中年人抬手制止了她，道：“你先不要告诉我，回去好好想想，下次家庭聚会或者下下次家庭聚会的时候，再告诉我也不迟！”
少女的脸上焕发出别样的风采，一直警惕冷漠暴躁的眼神破天荒多了些暖色，用力点了点头。
妇人似乎看不得少女开心，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现在，曦儿，说说你！你有什么打算？”中年人扭过头问。
一直倾听家人聊天的少年挠了挠头，道：“我潜意识里喜欢和人打交道，接触各种各样的人让我感到很快乐！所以，我想做一个万能HR，洞天时代即将到来，各宗派在七洲界下了那么大的力气，洞天圣人甚至每天不惜损耗本源发动学术热浪对七洲界进行改造，我想他们在七洲界肯定要大展拳脚。”
“而决定一项事业成功与否的关键就在于人才，所以，万能HR这个行业注定前景广阔，大有可为！”
少年兴奋道。
说到潜意识和万能HR的时候，中年人、妇人和少女均不易察觉的用诡秘的眼神看了看他，不同的是，妇人的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不满，中年人和少女则有些悲伤。
“你做事有些优柔寡断，又不会骗人，做万能HR不会有太大成就！”少女率先说到。
“你还缺心眼，心直口快，经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母亲附和了一句，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狐疑问道：“你是不是最近接触过其它万能HR？”
少年点了点头，道：“事实上，如果不是这场家庭聚会，说不定我已经跟着他们去接受培训当上管理培训生了！只不过带我的人说为了防止资料外泄，需要上交手机，封闭一个月，我担心你们找不到我着急，好说歹说才说服了他们让我参加了这场家庭聚会再去参训。”
“我还是很在乎我们这个家庭的！虽然现在大家之间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有些隔阂，但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我相信总有一天矛盾是会解决的，我们终究会重归于好！”
少年目光坚定的看着家人，尤其是母亲和姐姐。
母亲受不了儿子的灼灼目光，下意识低下头，姐姐则有些不屑。
没办法，她正处于人生的重大转折阶段，难免喜怒无常，自己当初高考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少年原谅了姐姐。
“还是去疾控中心吧！”中年人这时候说道。
妇人、少女和少年目光齐刷刷看过来，有些不解。
“疾控中心也是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但是它的目标对象除了那些特殊群体，主要是未成年的孩子，而不论是那些特殊群体还是未成年的孩子，相对万能HR的业务对象，都要单纯一些。我想你从这块工作入手会比较容易。”中年人解释道。
既然是父亲的建议，少年便顺从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会给中州城象东区疾控中心的曹主任打个电话，让你先去实习。”中年人道。
“好的，父亲！”少年道。
“此次出来不易，既然决定了要去疾控中心，不如顺带做一下荒野生物异变调研，上次我听曹主任提了一句，他们正在搜寻这方面的资料。虽然我和他是旧识，他不会不收你，但是带着成果过去，毕竟会更好一些！”父亲犹豫了一下，又对少年道。
“好的，父亲！”少年点了点头。
“那么此次家庭聚会便到此为止，下一次家庭聚会的时间我再另行通知。”
说罢，中年人脚下金桥重新出现，载着他和妇人腾空离去。
等到远离山谷，中年人将依偎着自己的妇人轻轻推开，道：“下不为例！”
妇人撩了撩头发，露出清美姿容，只是看上去和在山谷中似乎有些不同，闻言娇笑道：“你既然要我来做你的妻子，你我二人理当亲近些才对！”
“我的妻子已经死了！”中年人声音空洞道。
“我明明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你却诅咒我死了，你这人可真是！你再生气，也不能这样讲我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妇人眨了眨眼，埋怨道。
这一会儿，她的面容又与刚才有些不同，轮廓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在清美之外，多出了几分妩媚。
说话的时候，妇人不仅没有顺势被中年人推开，反而抱住了中年人。
“你这几年和他们的相处，哪里表现得像一个母亲？”
中年人眼中露出极端的厌恶。
“那也不能咒我死了啊！再说，他们毕竟大了！我又不能像他们小时候那样，把他们抱在怀里喂奶，给他们擦屎擦尿！而且，小孩子进入叛逆期，本来就是要与爸爸妈妈闹别扭的，你又不是没看到妞妞现在多叛逆！”
妇人对中年人眼中的厌恶视而不见，抱着丈夫又笑道，“再说了，经历了这么多，你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你！他们也不一定就是他们自己，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被区区血脉产生的低端情感束缚起来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中年人语气森寒，眼皮抖动，似乎忍不住要动手。
“我当然知道！”妇人浑然不觉，俏皮的笑了一下，就好像和丈夫打情骂俏一样，用一种慵懒的口气道：“比如我亲爱的丈夫正在经历的离经叛道，再比如曦儿的红与黑……”
“这都已经可以证明，你们都不是你们了啊！”
“要不然，你怎么会想要杀了曦儿呢？”
妇人最后说道。
轰！
中年人脚下金桥陡然变幻成一柄金色巨剑，斩向妇人，美貌妇人娇笑着松开中年人，腰肢扭动，躲过一击，长发飘舞，其中一根头发齐根而断，在空中蜿蜒扭曲，膨胀壮大，不过瞬间功夫，就生出头尾、翅膀，成了一条背生双翅的怪蛇。
妇人跳上怪蛇，看向一击不中持剑凭空而立的中年人，撒娇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既然你不杀我，那你我便就此分开！你放心，下次家庭聚会之前，我会回来找你！毕竟，我可是曦儿和妞妞的妈妈！”
妇人说完，向中年人抛了个媚眼，娇笑连连，催动怪蛇，转眼消失在荒野余晖。
中年人沉默不语，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继而又有些感伤和愧疚。
……
中年人和妇人离开之后，少女眼光复杂看了一眼少年，道：“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七到八级大风，伴随有强对流天气，会下暴雨。另外，算算时间，洞天的学术热浪又要开始了，回去的路，你小心些！”
说完，在地上一蹬，掠出数十丈，再一纵身，奔跑加速，很快也消失在少年的视野中。
“真是温暖的家庭聚会！”少年望向落日，嘴角绽放出一个温柔笑意。
“是啊，你们家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让人羡慕！”另一个声音从少年嘴里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