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督学

　　
　　智慧元年之后，七洲界受到洞天启发，各种学说层出不穷，学术大兴，光记载文字的书籍就翻了数翻，其中记载洞天学说发展历史的《学术归藏》记载：智慧肇始，洞天学说发轫于西，西人尽其深致，后东渐于华，洞天学说大兴，学派迭出，相互争奇斗艳，称之为洞天时代。
　　洞天时代思想和文化辉煌灿烂，群星闪烁，形成千家之言，各流派之间彼此诘难，相互争鸣，形成了盛况空前的学术局面。
　　然而督学官丁若甫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却是学问的处处凋敝。
　　那些偏远地区的小学，优美整洁的教室早已门可罗雀，不仅没了学生，连看门的黄狗都跑没影了，偶尔遇到几个有学生的学校，教师们也无心教学，要么醉心于寻找关系调动到城里，要么眼勾勾等着打卡下班，懒散度日。
　　初高中倒是还好些，师生都很齐备，学生的治学态度倒是还比较勤勉，只是这些学生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埋首苦读的却非七洲界原生的学问，而是各种洞天学说。
　　丁若甫倒不是反对洞天学说。
　　洞天学说经历数万年发展，早已自成体系，单论某些领域，还要远远超越七洲界。丁若甫刚开始接触它们的时候，也深受启发，常常感到振聋发聩，茅塞顿开。
　　只不过研读越久，他的心中便越疑惑。
　　他发现，不同的洞天学说之间篱笆森严，修习久了，自身学问框架便会与创造此学说的洞天圣人趋同，就好像汽车驶入了单行道，没法拐弯，也没法掉头，只能一条道走到底。
　　说到底，洞天学说看似精深，却失去了博大二字。
　　只不过，这个观点他没办法明确的提出来。
　　洞天降临之后，七洲界的学问巨擘在初始的反抗中被一击即溃，之后，洞天的圣人携胜势之威，隔空传话，要打造洞天和七洲界的共荣圈。
　　如何共荣？
　　自然是思想、文化、经济产业、社会结构、民风民俗等各方面全盘统一到一个主脉络上，思想共融共同，文化相辅相成，经济相互依仗，社会结构共生共鸣，继而移风易俗趋于统一。
　　洞天与七洲界的接触，实力高下立判，既然洞天降临不可阻挡，那该做什么选择，久历风雨的七洲界居民自然毫无疑问。
　　是以，七洲界顷刻之间，各类洞天学说层出叠见，不过数年，竟然成为了主流学说。
　　原因无他，洞天圣人降下圣谕，洞天降临之后，对七洲界的居民，将择优录取，选拔进入洞天之中成为宗派弟子。
　　而择优录取的第一项就是岗位适配度。
　　岗位适配度怎么衡量？
　　自然是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高度认可！
　　如此一来，七洲界各个望子成龙的学生家长卯足了劲给自家孩子补习各种洞天学说，甚至为了孩子能够接触到最新最全的洞天学说，不惜砸锅卖铁搬到洞天学说更加盛行的城市。
　　修习洞天学说蔚然成风，对七洲界学生的思想架构必然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在洞天学说的不断干预下，丁若甫发现近些年的孩子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和智慧元年之前的学生已经截然不同，变得十分社会，不仅崇尚暴力，动辄打架斗殴，还变得十分冷漠，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学校，好端端一个传道受业解惑的地方，如今竟然成了培养高学历高智商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场所。
　　至于大学，不提也罢！
　　丁若甫想起所带学生的种种，不无忧虑的叹了口气。
　　更加让他感觉到忧虑的是，荒野之中，一座座法外之地正拔地而起。
　　洞天圣人逆转乾坤，建设规则堡垒，布下精神毒药，进行细胞动员，改造七洲界众生为自身族群。
　　可叹，七洲界一些标新立异者、愤世嫉俗者不仅无视其害，反而甘之如醴，不惜以身试毒，成为怪异，进而进入规则堡垒，以洞天圣人门下走狗自称，不以为耻，甚至还洋洋得意。
　　世道浇漓，人心日下，国粹将亡！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丁若甫想到此处，大感心烦意乱，毕生学问组成的文道星图蓦然浮现，上面真理锁链纵横交织，秩序井然，散发着文道光辉。
　　但是现在那一条条真理锁链却因丁若甫此时的状态而一一崩解，一颗颗驳杂念头从崩解的真理锁链中溢出，洒落空中，好似圆珠一样滚动不止，所过之处，草木生机尽失，枝叶枯黄，好像遭遇了大灾。
　　读书人书读到深处，便会明白世界运行的道理，可以加以利用。
　　所以，读书人向善，是国家人民之福，读书人作恶，则恶得尤其利害。
　　就在这时，丁若甫的耳边传来一声促狭轻笑，紧接着，荒野的余晖之中突然走出一队身材婀娜、眉眼含情的少女来，少女们身形款款，穿着轻薄，露着洁白的藕臂和小腿，走动之间，带着习习薰风。
　　荒野，余晖，少女，搭配起来煞是好看。
　　饶是丁若甫心神大乱，也不由得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于是也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小山包上，一名身体消瘦，但是长着一双明亮大眼的少年正叼着根草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己，只不过，在少年的眼中，却没有那些少女，只有身边念头乱飞如蝇的丁若甫一人。
　　那群少女也不害羞，走近丁若甫后，有的翩翩起舞，身姿扭动之间，春色乍现，可谓十分考验老干部了！
　　有的放开歌喉，声音靡靡，甜腻非常，让人听了之后，心头像有只调皮的猫儿，痒痒的，麻酥酥的。
　　有的则对丁若甫无意中散落的念头似乎十分好奇，纷纷捡拾，也不在意俯仰之间露出的白皙，捡起之后，又在细嫩的手掌上仔细端详，只见那念头珠子晶莹剔透，里面布满紫色烟气。
　　那紫色烟气变幻莫测，灵动非常，一会儿化作圣人典籍，一会儿化作笔墨纸砚，一会儿化作青葱翠竹，只是紫色烟气之中这时却掺杂着一丝黑色，如同附骨之疽，恶心却又坚定的融入紫色烟气。
　　春色以这种简单粗暴的形式映入眼睑，丁若甫面部肌肉急剧抖动，这群少女毫不顾忌的在他面前展露优美身姿，若他是个修习洞天学说、思想开放的新文人，一时三刻便会放飞自我，但他自幼痴迷于七洲界原生学问，是个旧文人，素来以道德严以律己，慎独谨行，酒色财气，一向避之如蛇蝎。
　　是以少女们的毫无顾忌便犹如一剂毒药，威胁到他为人处世的底线，让他本能的产生了强烈的抵触心理。
　　这一抵触，便触发了连锁反应，他修习的旧圣学说严肃庄严，自发的运行起来，只见原本还在他四周飘飞如蝇的念头圆珠，陡然一停，继而排列森然，里面紫色烟气游弋加速，钩织真理锁链，篇篇圣人著作浮现，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如同河水汩汩流淌，冲刷丁若甫的念头。
　　四周或歌或舞的少女见了他身边的气象，好像小学最顽皮的学生见到了严厉的班主任，纷纷停下了那些撩拨人的举动，退避三舍。
　　那缕黑色在不断的冲刷下，终于坚持不住，渐渐烟消云散，丁若甫一身气息逐渐稳定，念头圆珠重新没入文道星图，颗颗璀璨如星，放出微芒，星光照耀之处，枯败草木发出新芽，空气为之一新。
　　许久，丁若甫睁开眼来，荒野还是那个荒野，余晖依旧落下，却哪有什么少女。
　　下一刻，丁若甫心念一动，一步跨出，恰好置身大眼睛少年立身之处，只是少年人却丁若甫醒来之前就已远远离去，原地只留下一张用灰黄色烟盒写下的纸条：“丁老头，我原以为你是个母胎solo的老光棍，见不得风花雪月，没想到你真的是老而弥坚，好德好学好过好色！”
　　虽然有些拗口，但能听出来是在夸自己。
　　丁若甫老脸一热，这留字少年怕是不知道治学抵达念动如珠境界之后，便能看破虚妄，自己方才深陷执念不可自拔，只好将错就错，潜意识里当这些少女是真实存在来触发自己的防控机制，以图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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