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生初见

　　似乎中国所有的大学都一样，一临近期末考试周，图书馆的座位总是不够用，往日里座位比人多的情况一到这时候就变成了一座难求，方求正在学校呆了这么久深知这种情况，所以今天特意比平日里提早了半小时来到图书馆，却已然发现图书馆似乎人已经比座位多了，在里面转了几圈都没有发现一个多余的座位，正当方求正准备离开时，却被一个细小但清脆的声音叫住：“同学，这里有一个位置，你可以坐这里”，方求正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一女生正在朝他挥手，这女生一身白色衣裙，扎个丸子头，脖子后头分出几小撮碎发，干净的脸上露出浅笑，如雨后湛蓝的天空一样明媚，方求正看出了神，直到走上前时这女生接着说：“同学，你可以坐我旁边这个位置，这是我帮我室友占的位置，但是她有事不来了。”
　　方求正愣了片刻后赶忙轻声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放下书包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这句谢谢对方有没有听到，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说了，他从包里掏出书来翻开却全然没有看进去，他一直在纠结于她到底有没有听到那两个字，需不需要再说一遍，其实人生有时候自己所在乎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也许本没有那么重要，可是我们却依旧乐此不疲的在追逐着什么。方求正的手指胡乱的翻着课本，心思却不在纸张上，他的内心第一次遭受到了错乱，似乎完全由不得他控制，他极力的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他是一个善于把情感压抑到极致的人，从不会对任何异性主动表示出一丝的好感，即使内心被俘满是欢喜，大脑却依然极力的告诉自己保持冷静，克制感情，法律人的理智被他用在情感上发挥到了极致。今天在图书馆待的时间似乎比往日的时间感觉更漫长，漫长的令方求正觉得此刻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女生是如此的岁月静好，女生似乎并没有感觉出任何的异样，自始至终端坐在一旁看着书，方求正用余光瞥向女生，发现她拿着看的书正是自己最喜欢的法理学家罗纳德·德沃金的《认真的对待权利》，这本书也是他自己最喜欢的法律读物之一，此刻，他对于这女生似乎又多了几分美好的想象，从早晨到晚上，图书馆结束的声音便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这是浦大图书馆闭馆的专用曲子，由于混迹图书馆的时间实在过长，这首曲子之于方求正再熟悉不过了，即使是方求正这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来说也能够嗯哼几句，在舒缓的音乐声中，大家都开始收拾书包陆陆续续离开，而旁边的那位女生似乎并没有要着急离开的意思，她静静的斜靠在椅子上，双臂自然垂下，闭着眼睛，好像完全沉浸在这音乐的祥和里。
　　方求正把书装进书包里，走向图书馆的大门，可能是图书馆封闭的隔音效果太好，当方求正走到图书馆大门口时，却不知外面早已下起了大雨，下雨天留客，下雨天也留读书人，没有带伞的方求正只能一个人站在屋宇下等雨停了，图书馆的音乐配合着外面的雨声，好似雨珠也在律动，方求正并没有无伞的失落，相反他很享受这样的片刻，四分钟的音乐停了，不知何时那位让座的女生已经走到了方求正的跟前，见他没有带伞便问到：“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共用一把伞”说着从自己的白色斜挎布袋里掏出一把橙色的小伞，然后打开并示意方求正一起走，方求正只是看着却并没有要过去躲雨的意思，直到这女生说：难道你想今天晚上都一直待在这里吗？方求正才缓缓的走过去，说了句谢谢，他知道，这一次，这个女生一定听到了，因为这一次他们俩个是离得如此的近，“你难道是要打算让我一个女生来打伞吗，你这么高，即使我想撑，手臂也不够呀，你不会是想让我踮起脚尖来吗”女生戏谑地说道，方求正顿时感觉些许羞涩，赶忙从女生的手中接过伞撑起，这伞其实并不算大，尤其是在这大雨之下，更显得娇小，但却躲下了两个人。
　　女生住在四栋，方求正告诉女生说自己住在8栋，8栋在浦大是距离图书馆较远的一栋楼，而4栋要近许多，在回去宿舍的路上俩人似乎沉默的有些尴尬，这时女生率先打破沉默，问到：“你是哪个专业的呀”，“2010级法律专业”方求正答道，谁知话音刚落，女生立马表现出一脸的敬意，说“我最喜欢法律专业了，每次从电视剧里看到律师在法庭上慷慨激昂的样子简直令人艳羡与佩服，他们是那么的理智清晰而又充满逻辑”。方求正说“你也是法律专业的吗，今天你给我让座位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你在看德沃金先生的书”，女生说：“我不是法律专业的，我是外国语学院的，和你同级，但是我很喜欢法律类的书籍”，两个人似乎很有话题，女生一副倾听者的模样，方求正同她讲《认真的对待权利》一书中自由、道德与公民权利的价值追求，再到作者德沃金与哈特关于法律实证主义之争。两个人就在这种交流声中伴雨前行，而雨似乎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在到达女生住的4栋楼下，方求正把伞递给女生，准备跑回宿舍，而女生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打算，而是对方求正说到：雨这么大，况且我已经到宿舍楼下了，你还有这么远的一段路，你把伞先拿去吧，明天再还我。说完让方求正把手机拿出来，女生接过手机，在屏幕上点击了一阵就把手机还给了他，并说到这是我的号码，方求正还没来得及反应，女生就直接跑上了宿舍楼，只留下自己和这把橙黄的小伞，方求正对着女生消失的背影说了俩个字“谢谢”，便径直往8栋宿舍楼走去，这是他一天之内第三次和这个女生说谢谢，但这一次，他清楚的知道，对方不可能听见。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讲，“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份就这么结下了”。其实在方求正看来，借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们有时惊讶于人生就是如此奇妙，毫无设计的出场，没有剧本的初遇，一份让座的善意，一场突然的雨，而我们却全然不知这缘分的开始。本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交集，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在人生的后半程开始了一场浪漫的际遇。
　　回到宿舍的方求正，显得有些恍惚，晚上他躺在铁质的木板床上，大脑像回放电影一样播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不知何时才进入了睡梦，第二天早上天空放晴，闹钟响了三次都没有将方求正叫醒，还是赵柏涛把他叫醒，告诉他今天法学院有课要上，而且还是李维新教授的课，李教授是法学院资历最老的老师之一，教学20多年，在学院的地位很高，但对于学生们来讲，李教授却是有点难缠，因为他的每堂课都必点名，基本上没有哪个学生敢逃他的课，刚来浦大时，大家都从上届学长学姐那里打听到李教授的脾气，但是8栋502的朱侯就是不信这个邪，偏要试一试，有一回索性就没有去上李教授的课，期末考时直接就被李教授给挂了，导致后来朱侯天天围着李教授转，求李教授不要让他重修。方求正深知李教授的严厉，被赵柏涛叫醒后立马往教室冲，连脚上的拖鞋就没有来得及换。
　　如果说方求正大多数时候是寂静的，那么能够让他侃侃而谈极度自信的，那就是在法学院的课堂上，他对于法律知识的了解甚至连法学院的教授都不吝惜夸奖，多次对于他的专业知识表示出了极大的赞赏，教授刑法课的李维新教授便是其中一位，说他是自己在法学院教学20多年来最有天赋的学生，记得有一次，李教授在课堂上讲解这样一个案例：甲乙丙丁四人预谋，由丁女负责在网上购买迷药，计划在网上以卖yin为由物色被害人，待丁将被害人迷晕之后，甲乙丙三人再将被害人的财物拿走。丁女依照计划约好了被害对象，但由于不知道迷药的效果怎么样，乙遂以身试药，自己吃下了3颗，但是直到被害人到达约定地点，乙还是没有醒，丁女由于担心药效太厉害，如果给被害人喝下的话恐出人命，就没有按照原计划给被害人下药，但是谁知道被害人到了以后却由于路途劳累，在丁女给他按摩的时候就睡着了，丁女见状于是就电话通知甲丙过来，甲丙到了以后误以为被害人是被药迷晕了，就将被害人随身携带的财物拿走了。问同学们如果你们是法官这个案子应该如何判？
　　全班所有的同学一致认为甲乙丙构成抢劫罪，而丁构成盗窃罪。理由是因为只有丁知道自己没有给被害人下药的事实，而其他的几个被告都是出于抢劫的故意。当李教授问到方求正怎么想的时候，方求正却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观点，那就是甲乙丙丁四人都构成盗窃罪，由于甲乙丙丁四人之前的抢劫预谋同之后甲丙丁三人所实施的盗窃行为侵害的法益基本是一致的，乙虽然在作案时已经昏迷，但是其已经参与了共谋，应当按照盗窃罪的共犯来处理。他的这一新奇的观点，受到李教授的赞许，并被认为是最佳的答案，至此，方求正在课堂上的表现竞相被法学院的教授们挂在嘴边称赞。
　　在上完繁忙的一整天的课程之后，方求正突然想到昨天借的那把伞还没有还回去，于是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手机上的那个号码，他忽然发现昨天竟然忘记了问她的名字，不一会儿，电话被接通了，从电话的那头传过来那个清脆熟悉的声音问到，“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我是昨天借你伞的那位，想把伞还给你”方求正回答道，声音里略带些许紧张，“哦，是你呀，要不你晚上7点到4栋宿舍楼下来还吧，我现在在外面”，女生略带抱歉的小声说，“好的，那行”方求正说完便挂断了手机。同宿舍的赵柏涛看见宿舍放着一把橙黄色的雨伞便问方求正这雨伞的物权归属，方求正就把事情的经过跟赵柏涛讲了，想要他陪同自己一起去还伞，谁知赵柏涛听后便笑着说道：“原来故事的开始基于好意施惠呀，那么请问这伞的主人是有主物还是无主物呢”方求正想着这小子专业知识还挺会活学活用的，连物权法都搬出来了，“人自然不归物权法管，又何谈有主物或是无主物一说呢”方求正似乎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他知道赵柏涛是想问这女生有没有男朋友，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赵柏涛似乎看出来了方求正想转移话题，便说到，“你不用担心，我赵某人是不会夺人所爱的，我喜欢的只有韩相宜”，方求正立马说到“我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爱，但你对韩相宜的爱，我们宿舍的人是可以真切的感受到的”，这一波回怼似乎又把问题仍给了赵柏涛，赵柏涛也不再争辩什么，只回答道“我的爱我可以大声说出来，你的喜欢却总是小心翼翼”，赵柏涛知道，他认识方求正这么久，彼此又在一个宿舍住，依他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忙的，宁愿选择淋雨，更不会让自己陪同去还伞，“你要不要一起去，不去就算了”方求正最后说到，赵柏涛回答“说归说，当然是要去的，兄弟的忙怎么能不帮，你就看我的助攻吧”，说罢狡黠一笑，俩人准时来到4栋宿舍楼下，女生早已在那里等候多久，看见方求正便说到，“昨天的雨是真大，你回去没有淋湿吧”，“没有，没有，多亏有你的伞”方求正连忙说到，说罢便把雨伞递给了女生，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打算转头要走的时候，一旁的赵柏涛说到：“同学，谢谢你呀，要是昨天没有你的伞，我们阿正估计是一晚上都回不来了，我代表我们宿舍全体感谢你的帮助”，女生惊讶的看向赵柏涛，问到“你是......？”，赵柏涛连忙说到“我是阿正的室友，为了感谢你的帮忙，阿正希望能够请你吃饭，当面谢谢你”女生听完看向方求正问到“你叫阿正？”方求正回答“我叫方求正，室友都叫我阿正”“你想要请我吃饭吗，你这是在向我发出要约吗”女生又问道，正在方求正支支吾吾的间隙，赵柏涛立马抢着说到，“当然，就是阿正想要请你吃饭，刚来的路上还跟我讲来着，现在只等着你做出承诺了”，“那好，正好这个点我也还没有吃饭，咱们就到学校外面的小吃街去吃吧”女生说到。
　　浦大的小吃街算是这附近大学区里比较有名的一条小吃街了，每天一到傍晚的时候，各类的小吃摊和餐馆就开始忙碌起来，这附近其他大学的学生也都开始陆续涌入这里，他们三人去的时候也正是这里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候，三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点了一堆吃的，然后开始聊着各自感兴趣的东西，赵柏涛和方求正都惊讶于一个外国语学院的女生竟然会对于法律如此感兴趣，女生说自己名叫白芷，家就在本市，自己原本是打算报法律专业的，无奈法学院的录取分数每年在浦大是最高的，而自己只能够转到外国语学院去，并表示自己对于学法律的男生感觉特别有魅力，认为他们逻辑严整，理性却又儒雅。女生的名字让方求正想到一味中药“白芷”，真是人如其名，如白芷一般温和的性格。席间赵柏涛在白芷面前直夸方求正的专业水平有多高，连法学院的教授们都经常夸赞，白芷便说“没想到你们法学院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人，竟然如此碰巧就被我认识了”席间看向方求正的眼神里变多了几分柔和，三人吃完最后赵柏涛让方求正把白芷送回女生宿舍，朝方求正使了个眼色借口说自己有事便先走了。
　　打这以后，白芷和方求正俩人经常相约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如果你经常去图书馆的话可以在四楼靠窗户边的位置看到他们俩人的身影，浦大的图书馆似乎成为了俩人相处时间最长的地方，渐行渐密的关系在每日的相处之中好像伸手即可触摸彼此，白芷经常会在法学院的大楼下等方求正下课后一起去食堂吃饭，甚至会主动约他傍晚去学校的足球场上跑步，即使是这样，白芷依然有时会觉得方求正若即若离，每一次她想要进一步明确彼此关系的时候，方求正总是会选择迅速转移话题，她明白他的意图，却每次都会配合他，她真的想要知道彼此既然都不讨厌对方，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课后吃饭，一起跑步，有时一起相约去吃好吃的，所有的这些难道都不足以让他主动开口说出那句她最想听的话吗？白芷想不明白，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不愿意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