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苏打汽水恶魔

　　212，星期四，第六十九个日夜，椋鸟时，罕德拉，“溺亡水手”酒店。
　　装潢以白色系为主，桌椅餐具古朴但依旧奢华，连照明都由水晶吊灯提供；酒店内的陈设并不符合它“水手”的主题，反倒更偏重高端典雅，如果不是大堂前忽明忽暗的霓虹灯突兀地拼出酒店的名字，没有人会将这家店和“溺亡水手”联系起来。
　　独立的餐间内，铺有纯白桌布的圆桌旁，莫尔对那酸甜口味的罗宋汤赞不绝口，连自诩见多识广、口味刁钻的尼摩也承认，这汤属实美味。
　　“作为午餐，这汤是绝佳的，但我看不出这汤和虚构笃言恶魔之间的关系。”卡拉巴克问尼摩。
　　“没有关系。恶魔的经纪人让我们等待，总不能空腹等吧？”
　　三人因为和罕德拉那讨人厌的二把手：贝塔，撕破了脸皮，如今只能向恶魔寻求帮助；据尼摩的线人称，虚构笃言恶魔近来常驻“溺亡水手”酒店，这正是他们来到此地的唯一原因，并不是为那罗宋汤慕名而来。
　　侍者撤去了餐具，送上了餐后甜点：那是盛在银盘之内的三块麻雀形状的糕饼。麻雀象征着多嘴者，换言之，这是三块多嘴的饼干。
　　“幸运饼干？”莫尔笑了，“没想到这里也有美式中餐的代表物，让我看看。”他毫不客气地拿叉子戳起一块，拿前牙咬开，“唔，有馅？还是红豆沙的？没有字条。”
　　“那是灌心饼，不是占卜饼干，”卡拉巴克十分费力地握着叉子向前探身，尼摩接过他的叉子，替他叉好一块糕饼，递回给他，“多谢，”卡拉巴克咬一小口，“我是起司和葡萄干馅的，尼摩，看看你那块是什么馅料。”
　　“不了，我已经吃饱了。”
　　“戳开看看而已。”
　　于是，尼摩将叉子伸向盘中，当叉子刺入糕饼，一束荧光粉和荧光绿交杂的烟花状火焰顺着叉子盘旋升空，在餐桌上营造出一束小小的魔法焰火；三人都看出，这是法术，而且是技巧性绝佳的法术，法术烟花拼出一行字母：后厨准许进入。
　　“看来这就是恶魔的邀请函；我们毕竟是领主，它肯定不能像对待寻常顾客一样招待我们。”尼摩看向卡拉巴克，后者则持不同意见，“不，恶魔都是目中无人的，它至多是认为我们比寻常人更有捉弄的价值，你要万分小心。”
　　三人让侍者带路，来到餐厅后厨；因为此时正处午餐时分，餐厅内用餐的人数较多，后厨的厨师们忙得热火朝天，顾不上招待这三位来客，他们只好自己寻找恶魔的身影。
　　这谈不上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任务，因为恶魔的长相实在过于独特，隔着半间厨房也能一眼认出它来。
　　恶魔的着装和其余厨师相同——黑衣黑裤黑围裙，估计是为了方便清洗才这么穿——只是它又瘦又高，还戴着一顶高高的黑色厨师帽，若不是弯着腰，它的帽子足够触及后厨低矮的天花板；它正用自己粉色的双手打一碗鸡蛋，手速奇快，以至于蛋液顺着打蛋器飞溅出碗，洒的四处都是；恶魔最标志性的特征就是它的头部：它的头其实是一个圆球形的玻璃泡，其中装有橘黄色的半透明液体，液体约占玻璃泡的四分之三，而且在冒着小小的气泡。
　　恶魔一边将打好的蛋液倒入大锅，一边朝锅中加入冷水，防止沸腾的汤汁溢出锅外，一边接住打下手的厨师递来的一碗切块的罕德拉大番茄，一边用它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命令另一位厨师将煮开的柑橘类汁水递给它，动作之快，仿佛有四只手；在它不断搅动的大号汤匙之下，那锅咕嘟冒泡的红汤溢出诱人的香气。
　　如此亲民的恶魔，让尼摩都目瞪口呆，他们三个远观着恶魔做汤，方才意识到那口碑极佳的罗宋汤出自恶魔之手。
　　“难怪那么好喝。”莫尔自言自语，那汤居然让恶魔给他留下了不错的第一印象。
　　“尼摩，怎么办？”卡拉巴克也没见过这场面，他既不愿意打搅恶魔做菜，又不忍心麻烦其它累死累活的厨师，只能眼巴巴望着尼摩，等他出主意。
　　“它叫我们来，不可能是玩笑吧？”尼摩的口吻也不甚坚定，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后厨的热气让他浑身不自在，说话甚至有些颤抖，“这样，我们两个先出去，让莫尔去打断它做汤：它应该不认识莫尔，不会因为斟茶兵的举措朝领主发火。莫尔，麻烦你叫恶魔出来，辛苦你了。”
　　卡拉巴克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两名领主同时看向身后戴着眼镜的残疾人，莫尔只能硬着头皮露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微笑，走向前，走向那玻璃泡脑袋的恶魔。
　　莫尔不敢伸手去戳恶魔的胳膊，也不敢走得太近，撞翻那些令他眼花缭乱的材料，只好站在了距恶魔两步远处，气沉丹田，用不高不低的音调说道，“恶魔先生，你用饼干叫我们来后厨，现在我们来了，能否麻烦你放下手头的工作，出来聊一聊呢？”这番话说完，莫尔既满意又后悔：他满意于自己简单明了的表达了自己的意图，后悔自己用的人称是“你”而不是“您”。
　　恶魔将一把大粒盐绕着圈撒入锅中，第二只手不断搅拌着，第三只手向锅中倒入番茄碎，第四只手用一双长长的筷子将汤表面的蛋花捞出；看来它确实有四只手，现在又从领口伸出第五只，用手势对莫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今天的顾客出奇的多，有点忙不过来了，麻烦你们三个稍等片刻。*恶魔连话都不愿说，看来确实是忙到焦头烂额。
　　莫尔点头退出了后厨，来到了外边的走廊上。
　　“怎么样？”尼摩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走廊的温度虽然比后厨低不少，但因为离后厨太近，也算不上凉快。
　　“它很礼貌地叫我们稍等片刻，说它现在很忙，而且它知道我们是三个人。”
　　尼摩点点头，“在恶魔中，虚构笃言恶魔属于特别喜欢和凡人混在一起的那种，只是谁能想到，它居然开始下厨做菜了？我记得它之前的爱好是……是什么来着，卡拉巴克？”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给律师编课本？它的外号不就是这么来的吗，虚构笃言，说的就是它在自己编写的教材里留了几百处模棱两可的错误，让律师学徒自己纠错。”卡拉巴克回答，“我们还是不要议论这个为好，恶魔肯定不喜欢人们在背后议论它。”
　　这句话话音未落，恶魔已经摘掉厨师帽走出后厨，莫尔好奇于它此刻只剩下两只手，但没有发问。
　　“三位久等了，几位都尝过我的汤了吧？可否给些评价？”
　　恶魔没有五官，两位领主在凭借它的语气揣测其态度时，莫尔已经抢答道，“好喝！那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罗宋汤！”
　　“啊，那就好，我还担心今天的汤火候不够呢。”恶魔欣慰地说。
　　*莫尔！接下来说话千万不要这么莽撞，人是很难猜透恶魔的想法，但也不要让它一眼看出你的想法！*尼摩似乎对莫尔的直言不讳很不满。
　　但谁曾想到，恶魔居然替莫尔辩解了。
　　“不要为难人家，好吗，赌徒领主？他就是一个斟茶兵，可以打搅我做汤，自然也可以评价我做的汤喽。”恶魔的语气似笑非笑，让尼摩心头一惊：看来没有什么能瞒过恶魔。
　　见三人不肯发话，恶魔主动打破了沉默。
　　“那么，你们找我何事呢？总不会是为了看我做汤吧？我的秘方可不会轻易交给庸碌的厨师啊。”它弯下腰，双手抓着厨师帽，将头部凑近莫尔的脸；那玻璃泡中的液体还剩二分之一，透过那些容液，莫尔似乎看到一个大大的微笑，那微笑令他胆寒。
　　“你好，虚构笃言恶魔，我们来找你的确是为了别的事情。”卡拉巴克说道；即便强大如他，也需要鼓起勇气、强行振作，才能波澜不惊地和恶魔对话。
　　“是吗？”恶魔又将脑袋转向他，“那么，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呢？是为了大河兽吗？”
　　卡拉巴克不敢接口了，他生怕再多说一句，眼前的恶魔就会看出大河兽出逃的事实。
　　“是为了律师的事。”尼摩代为回答。
　　恶魔直起腰，戴上了帽子，它粉色皮肤的质感和橡皮类似，在那身厨师装的衬托下显得相当有弹性，“律师？这种小事也来找我？律师的事，你们就应该找律师解决啊，不是吗？”
　　“话虽如此，但我们和贝塔闹翻了，阿勒法又不在罕德拉，这导致……”
　　“啊，这样啊，那你们想让我怎么做呢？”恶魔打断了他，似乎不想劳神听他说这些它了然于胸的事情。
　　“我们希望你能设法帮助我们雇到律师，就是如此。”卡拉巴克回答。
　　恶魔点点头，将双手背在身后，“这对我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就像我常说的那样：如果我帮了你们，人们就会不断拿这样无趣的小事来烦我。‘我想雇一名律师！’‘我也想雇！’‘你能帮领主，就能帮我！’大家就会这么说，好烦呐，烦死啦！我是受不了无聊的，更受不了接二连三的麻烦，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尼摩回答，“但是……”
　　“别急，赌徒领主，我还没打算拒绝呢。”恶魔打断道，“帮你们也不是不行，但我绝对不会让麻烦来找我，你们明白吗？我会让麻烦去找你们！只要你们不怕麻烦，我就帮这个忙。”
　　说罢，它连可有可无的解释都没有做，便伸出了那只粉红色的右手，“如果你们愿意接受麻烦，那便握手成交吧。”
　　尼摩和卡拉巴克还在考虑，一个残疾人却抢先伸出了右手，与恶魔握手成交。
　　“瑞斯·莫尔，与你缔结契约关系。”这语句正是尼摩教给他的，现在无论是谁，后悔都来之不及。
　　“很高兴和你交易，莫尔，我是苏打汽水恶魔克利特，与你缔结契约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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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号为895的文献：
　　“这对我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就像我常说的那样：如果我帮了你，人们就会不断拿这样无聊的小事来烦我。‘我想出人头地！’‘你能帮他，就能帮我！’大家就会这么说，好像我很好心似的，烦人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自然是明白的。”律师不为所动。
　　“那么你还要知道，即便我帮了你，你也不可能随意碾压他人——你的才华是得之有愧的，你的才智是等价代换来的，但你的天赋还是平庸至极！我能给你的，仅仅只有改变命运的契机；如果你能接受这点，我就和你交易。”恶魔伸出了粉红色的右手。
　　“那个我不能接受：我本就是受他人碾压而渴望借助你的力量，你却告诉我什么也改变不了现状，那我怎么肯和你缔结契约？”男人气急败坏地摆了摆手，露出他洁白的牙齿。
　　“那你请回吧；无论如何，我都只能做到给你以契机，其余的事，我无能为力。”恶魔头部内的苏打还剩四分之一，律师知道，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将再无契机翻身作主。
　　“那就为我祈祷吧，自负的恶魔！我一定会当上阿勒法，将那个目中无人的尼采踩在脚下。”
　　说完，律师伸出了右手。
　　握手之后，恶魔取来一罐汽水：汽水罐头上雕满符文，漆着纯绿的颜料，那银质的拉环呈现莫比乌斯环的形状，罐头表面放出肉眼可见的异样光彩，无需多言，那法布尔公司的深蓝色圈叉标志表明了，这是一罐失败的产品，一罐本该消失在火焰中的残次品，一罐不该留存于世的邪恶物件。
　　“怎么？你说的契机就是这小罐子装的东西？”律师故作镇定。
　　“喝下它，你将傲视一切国家，蔑视一切政权，俯视一切势力，从此，你将再也不会为屈居人下而苦恼了。”律师的直觉告诉他，恶魔的话真假参半，但他也无暇后悔。
　　拉开拉环一饮而尽，律师捂着脸惊声尖叫，绿色的鳞片从他的眼睑处长出，手足冰凉且扭曲变形，他的眼球外凸而旋转，每一根肌腱都颤抖而又膨胀为原先的五倍，随后化作结痂的肌肉。
　　“你再也不会苦恼了，毕竟，你将成为一只目中无人的蜥蜴。”恶魔搓着手，欣赏着那几百个星期内无人敢饮用的异血移植剂带来的强烈副作用，发出欣慰的笑声——它终于摆脱那罐放射性的饮料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