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法理解的二人

　　招徕异乡人的客店，由于居民俱都归家，此刻显得颇为冷清。百无聊赖的店小二手持木枝逗弄着自家带来的乌龟，未至凉冬，龟却仿佛被店内冷清的气氛冻结一般，抻颈爬行都懒得做了，任由自家主子百般招惹，也岿然不动。草团子为凉风卷挟，在店门前亮了相，随即便不知所踪。
　　在这令人生倦的午后，唯有一桌男女的讨论声，与这股清冷感格格不入。
　　“缘由。”
　　翘腿坐在长板凳上，食梦将后背搁上桌边，与董小愿二人相背。这时，冷不丁地，他突然开口了。
　　闻声，董小愿猛然望向食梦。救星终于救场了。事实上，自三人来到客栈开始，压抑气氛便一直死缠烂打着，食梦保持沉默，朱祈也不肯吐露些许言语，导致董小愿这个夹在中间的，已是险些被这股气氛生生压死过去。
　　似是不理解食梦的意图，朱祈微微向左歪下脑袋。
　　“我在问你，那个阐灵师刁难你的缘由。”食梦说道。自伊始起，他说话的态度便未有发生丝毫变化，既不委婉，也不粗暴，只是冷若冰霜，让人难以窥透他的意图。
　　“我…首先我该怎么称呼你…你们呢？”朱祈说道。
　　“噢，说起来确实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是董小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然后董小愿又将脸庞转向食梦：“这位是食梦，从我们的对话中，你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朱祈腼腆一笑，轻轻颔首，旋即微低下头：“食梦…食梦先生，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冒犯到你，你怎么会觉得我是被刁难…的呢？”
　　“那个玉镯不过是粗制滥造的赝品，而那阐灵师的意图，更是一眼便可识破。即便是洞察力差的人，观察片刻也能知晓。”食梦道。
　　“食梦哥说得不错。”董小愿微微颔首，看上去一副对事况了然于胸的模样，实际上，她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怎么回事？我推测错了?不应该啊，我不是挺聪明的吗？！”
　　“你，朱祈，”立身而起，食梦转过身来面向二人，“和我交谈，禁止答非所问。直截了当些，否则便闭口不谈。明白？”
　　语毕，食梦自顾自地轻轻扒开长凳重新坐下。尽管方才他那样说，实际却不见他面有怒色，仿佛此人方才的发言只是玩笑一般。只不过，那双专注认真的眼眸告诉董小愿，食梦也绝没有在开玩笑——他看起来也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逗弄乌龟的店小二稍稍偏过头朝这边瞧过一眼，随即回归入百无聊赖的怀抱中。
　　朱祈神情微动，随即无声苦笑，“我明白了，那么容我长话短说。”
　　接下来，朱祈便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果然是那个大叔自己弄碎了玉镯，栽赃给你的咯？”董小愿意犹未尽地说道，似乎将朱祈的遭遇当成了故事听。
　　“呃，嘿嘿，”朱祈憨憨地发笑，随即低声自语：“希望不是……”
　　两个人似乎并没有记住那位“二十三岁中年人”苍白无力的自证。
　　“嗯？”短暂的迟滞后，董小愿才意识到朱祈话语的重点，“不不，等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那个人可是要害你呀！”
　　“这个…”朱祈面露难色，“若二位愿意的话，请听我说一说我的理解。”
　　“行了，有话就直说嘛，我们又不会害你。”董小愿漫不经心地将脸搁在桌子上，似乎不太满意朱祈孱弱的说话方式。
　　朱祈瞟了一眼食梦。注意到朱祈的视线，食梦并未开口，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那，我说了，”深吸一口气，朱祈专注地说道，“二位，你们相信‘善’吗？”
　　“若你认为自己接下来讲出的不会是些废话，那便继续。”食梦淡漠道。
　　“我相信‘善’。我认为，每个人与生俱来都是白色的，之所以会沾染到各种各样的颜色，是由于后天环境的影响。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尽管存在差异，心中却总会存有善意。我的理想，就是去发现、去见证这种‘善’。”
　　董小愿呆呆地望着朱祈，情不自禁地将下颌抬离桌面，好一会儿才从恍惚中摆脱。不可思议。的确是不可思议，就在方才，那个孱弱的朱祈，在发表言论的时候，竟像是从头到脚换为另一个人般，虽然无法理解他的言论，但这时的他，十分专注而沉静。
　　“今天真是碰上两个有个性的人呐……”董小愿由衷想道。
　　店小二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双手抱胸，翘起腿，挺乐意地听起了三人“有趣”的对话。
　　“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些痴人说梦的胡话。”
　　一旁洗耳恭听的食梦，突然间不冷不热地说道。
　　“不是痴人说梦！”朱祈一反常态，大声反驳：“食梦先生救下了我，这一点就是‘善’的有力证明！”
　　“顺带罢了。我的目标是那个阐灵师。”食梦道。
　　“说起来，”为缓解紧张气氛，董小愿选择转移话题：“虽然知道食梦哥会是阐灵师，但好像还没问过你为什么要寻找那个男人哎。”
　　“彼此。你们两个不也是阐灵师么。”食梦道。
　　“话是这么说…等等，朱祈也是阐灵师吗？”董小愿很是意外的样子。
　　“嗯…”朱祈微微颔首。
　　悠远年代的人们信奉鬼神，认为只要足够虔诚，便会得其庇佑。伴随着岁月变迁，诸多迷信逐渐遭到否认，愈来愈多的人不再相信神魔鬼怪，变得愈发爱愤世嫉俗。但，事实真是如此么？
　　越来越多的现象表明，这世上的确存在“神眷儿”。
　　部分人与生俱来地拥有一种生灵的恩赐，可驱使该生灵的力量，以该生灵作为自己力量的本源，这种力量就是“生之精魂”；而阐灵师，顾名思义，便是修炼精魂的一个特殊群体。
　　精魂可进行修炼，分为九阶层次。每个精魂都拥有特殊能力。当达到突破临界点时，精魂便可以通过吞噬同级别精魂进行进阶，并夺取对方的特殊能力。夺取的能力会取代原本的能力，也就是说，一个人的精魂同时只存在一种特殊能力。
　　这就是阐灵师。“高贵的强盗”，像这种感觉的一些人。
　　至于董小愿为何在得知朱祈同样身为阐灵师时，会是那般吃惊，大概是由于，成为一名阐灵师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于阐灵师这样一个群体，流浪、背叛、丧命等屡见不鲜，一个人若非有强大的信念作支柱，恐怕很难下定决意去干这一行。
　　董小愿不禁开始对朱祈刮目相看。对于朱祈，董小愿的第一印象算不上糟糕，但绝称不上满意。叛逆归叛逆，在这座民风纯朴的小镇长大的董小愿，思想仍是较为保守。男孩子便应该顶天立地，可不能像个娘炮！她是这么认为。先前朱祈细声细气、孱弱不已的辩解，也是令她颇为不悦。
　　不过现在，对于志向明确、充满勇气的朱祈，董小愿倒是有了几分好感。他的缺点，或许也正是他的优点。
　　“感觉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呢。”董小愿微微一笑，明媚万分。
　　“友人？可是，比起二位，我的实力可要弱小太多啊……”朱祈苦笑道。
　　“像你这样的人，我想是很难得到别人认同的，”食梦突然站起身来，以那双狭长凤目凝眸注视着朱祈：“朱祈，你给我听好：即便实力不强，阐灵师也仍是阐灵师，既是阐灵师，便有义务维护阐灵师的尊严。为了所谓的‘善’，只是一味地忍耐，将恶意揽于己身……你这样的，根本算不得什么善。”
　　“或许真是如此吧，”朱祈瞳眸中染上几分落寂之色，“我其实什么都明白的。即便如此，我仍想相信这份善意。”
　　店小二瞧了瞧自家小龟，不由得搔了几下脑袋，接着将手指放到鼻下嗅了嗅。
　　“那是你的事，”食梦平淡道，随即准备起身，“住店的钱我请了，别再说幼稚话打搅我。”听口气，明显是对两个人说的。
　　“哎，食梦哥，你这是要去哪？”董小愿问道。
　　“这似乎与你们无关。”食梦说道。
　　“突然间怎么这么反常…越来越读不懂他了。”董小愿心里犯着嘀咕。
　　对于食梦，她的第一印象是极好的，可或许正因为极好，一旦食梦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便会令她感到无所适从。
　　“食梦先生，请不要这么说，朋友之间不应该冷言冷语！”朱祈急道。
　　“抱歉，似乎我的态度令你们有所误会。我们可不是朋友。”食梦道。
　　“我清楚，也自认没那个资格…但你说这种话，是会令董小姐难过的。就算不为我，你总得为她着想吧！”朱祈盯视着食梦。
　　朱祈的话语，令董小愿感到心中一暖。但随即，当食梦敲定意图的话语出口，好不容易获取的暖意，顷刻间便被冲散了。
　　“没有那个必要。”
　　朱祈与董小愿二人自知无法劝动食梦，耷拉着脑袋，目光颓靡。一时之间，无人开口，整个旅店仿佛被卷入到沉默与死寂的异界。
　　“那个，”店小二懒羊羊地举手说道：“如果小的没听错，几位方才提到过中午发生的那件纠纷吧？虽然不太明白几位客人为何有了嫌隙，但关于那件纠纷，小的或许知道些什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