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郭村惨祸

　　郭如柏退而猛进，挥刀杀得面前三人连连后退。他背后的盗伙趁机悄悄举起倭刀猛然劈向郭如柏，郭如柏想要的就是他这全力一刀，只见郭如柏身形一晃，晃动间转身垫步，刀随身走，轻巧的一刀堪堪划断了对方的咽喉。余下的三人互视了一眼，挥刀再战。郭如柏指东砍西，单刀虎虎生威，突出一记罗汉拳“罗汉叩门”，又将一个手忙脚乱的盗伙击得胸骨凹陷狂喷鲜血，眼看着是活不成了。余下的两人想逃已无可能，力战之下，双双丢了性命。
　　这时候，村子里的哭喊声惨叫声叫骂声已经响成了一片。郭如柏伸手擦了把汗，随即想起来了，倭寇们是乘船从海上来的，每次都会来很多人。如果倭寇来得多了，在拼杀之中，凭自己的本事，肯定不能照顾好妻子和女儿，还是得赶快带着她们逃走。只有这样，一家人才有可能都活下来。郭氏母女早已经起来了，郭氏提着一把菜刀，守定家门。秀秀紧紧地拉着娘的衣襟，吓得浑身乱颤。郭如柏两步窜到了房门前，低声道：“别出声！跟我走。”
　　郭氏拉着秀秀跨出了房门。看到院中的四具死尸，秀秀更加骇得迈不动步了，全凭郭氏在旁边搀扶。郭如柏伸手拉过女儿，一家三口刚刚来到了庭院正中，只见院门猛然间大开，门外站定的十几条大汉正默默地注视着三人。
　　站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他身体笔直，手中握着一把带鞘长刀，看衣着毫无疑问是个倭人。他旁边一人弯腰弓背，一副奴才相，借着明亮的月光，郭如柏看得清楚，这个人正是李勇。
　　既然已经逃不了了，郭如柏反而不慌了。他先转身扶妻女回房，再一转身，郭如柏指着李勇大骂：“李勇，你还是人吗？竟然勾结倭寇来害我！你这个畜生，我今天一定要砍了你的狗头！”
　　话音未落，郭如柏已挥刀扑向了李勇。李勇转身就逃，惊慌之下摔了个跟头，他就势连滚带爬逃向了群盗背后。郭如柏刀斩落，李勇逃开，郭如柏刀势未停，刀尖斜挑，狠狠地划向了极乐岛主的咽喉。
　　大难临头!
　　郭如柏看出来了，最前面的这个年轻人就是这群倭寇的首领。他已经想明白了，如果偷袭得手砍了倭酋，一家三口兴许还能活命；如果不是对方的敌手，那么，今晚便是一家三口的毙命之期!
　　郭如柏抱着必死的决心全力一刀，眼看着刀尖划中了匪首的咽喉，心中大喜！忽然间眼前一花，面前已经没有了对方的影子，必中的一刀就此落空。他立刻又感到背心发凉，胸口剧痛，一低头，只见一截带血的刀尖从自己胸前透出。郭如柏回头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妻女，随即倒地身亡。
　　郭氏眼看着丈夫中刀摔倒，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股勇气，举起菜刀，冲向了极乐岛主，却早被极乐岛主随手一刀砍飞了头颅，她的尸体又向前冲了两步，，倒在了郭如柏的尸体上，夫妻两个死成了一堆。秀秀先看到父亲倒下了，又见到母亲被砍掉了脑袋，“妈呀！”一声，立刻便昏了过去。极乐岛主一挥手，立即过来了两个盗众，将郭秀秀装入布袋，扛起就走，送到船上去了。
　　李勇现在高兴极了，满地鲜血死尸也不怕了。仇人呢？杀了；仇呢？报了；仇人的女儿呢？抢了。可是，他的歪念头一转，立即就想到：“不对！郭如柏还有个儿子，郭如柏的儿子怎么不见了呢？”
　　于是，李勇马上带着海盗们在屋里屋外四处乱找，终于还是没有找到，没能斩草除根。这下子，李勇又感觉到自己的气好像还没有出透。
　　只见岛主大人一摆头，海盗们立刻从郭家退出，李勇即使有再大的气，也只能忍着，跟在群盗后面从郭如柏家出来。
　　余气之下，李勇下了决心，凡是与他有拌嘴之仇的，瞪眼之怨的，全都不放过。他领着海盗们四处乱抢乱杀。同时，还要高声地叫骂：“让你们和老子为难！让你们再和老子过不去！”
　　一时之间，郭家村鸡飞狗跳，猫窜牛跑，儿哭娘叫，乱成了一团。整个村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半个时辰之后，郭家村再次安静了下来，死一样的沉寂。极乐岛主站在村中央大喝：“全部抢光！”什么猪羊鸡鸭牛狗猫，衣服被褥粮食餐具，乱七八糟，只要是能逮得住的，抬得动的，群盗全部装上了船。天快亮了，极乐岛主担心生出其他变故，立刻率领着海盗们扬帆起航，返回极乐岛。
　　海盗船向东南方向航行。整整折腾了一夜，海盗们都累了，在留下了几个人掌控航向之后，余人都回舱睡了。
　　一觉睡到了午后，群盗起床。极乐岛主吩咐人把那什么十大美人带上来，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比天上的明月还要美。手下人去了不久就回来报告岛主，抢来的十个美人已经有六个变成了硬邦邦的死尸，还有四个活的，已经给您带来了。
　　原来，昨天半夜，郭秀秀被扔进船舱之时，就已经清醒了过来。想到父母亲死时的惨状，她不禁哭了起来。谁知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倭寇又一连扔进来九个姑娘。接下来，十个人的哭声就连成了一片。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年龄相仿，互相熟悉，一听哭声，就都知道是谁了。众女的哭声延续到船开始移动，郭秀秀先说话了：“我们姐妹十人落到了倭寇手里，与其受尽凌辱而死，还不如自己干干净净地死去。我的爹娘都被这群畜生杀了，我无能为父母亲报仇，只想追随父母于九泉之下。现在，我就自尽，请姐妹们保重。”
　　说完，郭秀秀以头碰舱壁，在“砰！”“砰！”“砰！”的一连串惊心的撞击声中，又“嗯”、“嗯”地发出了几声闷叫，她的身体在布袋之中扭动挣扎了好一阵，终于含恨而亡。
　　另外五个姑娘眼见活下去的路已经断绝了，又不甘心受辱，于是也纷纷嚼舌自尽。
　　最后剩下的这四位姑娘本来也不想活了。但是，用头碰舱壁帮助自己用牙齿咬断自己的舌头来完成自杀，这种行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那是非常非常疼的。她们四个撞得满头大包之后，还是不能如愿！所以，现在，她们只能站在极乐岛主的面前。
　　极乐岛主吩咐人将那六具死尸抛入了大海。然后，他开始仔细端详眼前这四位眼睛红肿、嘴角带血的大头美人，岛主大人感到很扫兴。于是，他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名字就叫闭月、羞花、沉鱼和落雁。请你们一定要记住自己的名字，记不住自己名字的人会死得很快的。”
　　极乐岛主只是一摆手，立刻过来了两个盗众将四女重新押了下去。岛主大人随即下令：“船队一刻不停，速回极乐岛。”
　　岛主大人还有大事要忙。
　　极乐岛主兴味索然，而李勇却高兴极了。
　　如今，李勇旧怨已报，得意洋洋。该出的气，都出了；该杀的人，都杀了。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心里舒服极了。
　　常言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天一亮，李勇的报应就来了，来得真快。
　　昨晚群盗刚刚进村抢劫，村北的张玉飞就跑了。他是这一带有名的飞毛腿，天生的。
　　当时，张玉飞抱头鼠窜，三个练过轻功的倭寇衔影猛追，愣是没赶上。他一气便奔到了海宁县城，打算找县太老爷搬救兵。可是，半夜里城门是关着的，张玉飞急得站在城门前扯开了嗓子号啕痛哭。哭声惊动了巡夜的兵丁，领头的是位小旗，这位小旗当即从城头上探出头来问话：“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里好好睡觉，却跑到这儿来鬼哭狼嚎，怎么回事？”
　　当听说是倭寇抢劫了郭家村时，小旗知道人命关天，这是大事，立刻派人去报知县太老爷。
　　海宁知县张海风得知倭寇在郭家村杀人抢劫之时，立刻就着急了，海盗们砍杀的是他治下的百姓，如果事情太大了，那他也没办法向上面交代。张知县马上召集全县的衙役捕快，一共五十多人，准备去杀倭寇，救乡亲。赵捕头提醒他：“老爷，就咱们这点儿人去郭家村，估计杀不了倭寇，只能被杀，咱们还是去找王千户才是正经。”
　　张县令瞪了一眼赵捕头，赶紧去找王千户。王哲明千户是位急性子，听到张知县说倭寇血洗郭家村，顿时大怒，立即点齐了五百卫所兵，冲出城门去杀倭寇。
　　这一番折腾，天将将亮。
　　王千户一马当先，快马加鞭，后面五百卫所兵一路狂奔，再后面张县令和五十多个差役拼命紧跟，拖得长长的队伍一刻未停，一口气便赶到了郭家村。可到了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别说海盗，众人就连海盗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王哲明气得在海边上破口大骂，骂这些倭奴是野兽畜生没人性，但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骑的是马，不是龙，不能够赶到大海上去砍杀这些畜生。
　　这时候，张海风大人也赶到了郭家村。村里开始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昨天晚上的灾难之中，郭家村逃走了六十多个村民，这时在张大人的面前跪成了一大片，哭叫着要县太老爷做主，为遇难的亲人报仇。
　　王哲明千户带人赶过来与张县令会和，正听到有村民报告县太爷：“是本村人李勇带着倭寇来血洗全村的。”
　　王哲明插口问道:“李勇去哪儿了？”
　　村民回答：“和倭寇同船走了。”
　　王哲明再问：“他的家人呢？”
　　村民答道：“还在家里。”
　　王千户翻身上马，在马上冲着张知县大叫道：“张大人，李勇这个汉奸跑了，可他的汉奸婆娘和小汉奸还在，千万不能让她们也跑了！”
　　有村民上前引路，王哲明千户领兵将李家宅院团团围住。赵捕头上前砸门，门开之后，李氏带着一对儿女跪在了县太老爷的面前。张海风知县脸色铁青，咬紧了牙一言未发，只是狠狠地一摆头。平时捕人只是上去几个衙役，今天却是五十多个捕快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先是一顿拳脚，然后将三人用铁链锁住。赵捕头年高德馨，只来得及在人丛之中打出了两记黑拳。旁边又有人叫了起来：“李勇还有个儿子在县城！”
　　张海风立即派赵捕头带领四个捕快，由认识李进财的村民领路，乘快马回县城拿人。
　　随即开始抄李勇的家。衙役们将各种财物登记造册，抄得的钱财准备为罹难者发放恤金，计划每位十两纹银。十两银子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已经足够三口之家一年的食用了。余下的财物全部充公。张海风知县又调派人手，登记死伤人数，准备奏报朝廷。
　　李勇这辈子算来算去，终于害人害己，遭了报应。他的老婆孩子入狱之后受尽折磨，最后全都上吊死了。进财进宝，终于落得个一场空。
　　其实，他们不自杀也不行了，大明是法治社会，按照《大明律》，李勇的罪行人神共愤，诛九族，可能会有疑问；诛一族，没有丝毫问题。
　　十七一大早，张百龄一家人刚刚起床，邻居陈妈就来串门子来了。张氏夫妇快半辈子的人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起这样的大早串门子的人。陈妈是个大嗓门儿，她进门就问张氏：“你们夫妇听说了没有，昨天晚上倭寇血洗郭家村，村里人都被杀光了，据说血流成河呀!咱们县太老爷起大早领兵去杀倭寇了。你们家在郭家村有没有亲戚？”
　　张氏夫妇听得一呆，一旁的郭涛已经跳起来叫道；“我爹！我娘！还有我姐！”
　　郭涛一边喊叫一边拔腿就往门外奔，却被张百龄拉住了，张氏安慰侄儿道：“涛儿别慌，咱们一路去。”
　　张氏麻烦陈妈帮忙照看女儿，随即锁上门，三个人快步赶往郭家村。
　　一路之上去郭家村的人络绎不绝。张氏一边紧走还一边念叨：“哥哥嫂嫂都是好人，半辈子行善积德，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大哥一家人平平安安。”
　　郭涛也在心里安慰自己：“父亲武艺高强，一定会保护好母亲和姐姐的平安。”
　　离村子还有多远，已经有哭声传了过来。郭涛心慌，立刻拔腿狂奔，跑到了自家的门前，只见院门虚掩，郭涛心更慌，一把推开院门，入目的是满地血迹，父亲和母亲倒在地上，遍身紫黑色的血污，而母亲的头远远地落在了墙边。郭涛几步窜了过去，抱起母亲的头颅，来到父母尸体旁，跪地大哭，一边用小手去擦母亲脸上的血污。郭氏双眼大睁，死不瞑目，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久久地凝注着高远的天空，似乎包藏着无穷的恨意！
　　郭涛的哭声更加地撕心裂肺。
　　张氏夫妇奔到了院门前时，已经听到了侄儿的哭声，心知大事不妙。随即看到郭涛抱着颗人头嚎啕大哭，他面前的地上横卧着两具尸体，却不是兄嫂还会是谁?张氏顿时感觉到心如刀割，一声“哥哥”还没有喊完，人已经一头栽在了地上，她昏了。
　　张百龄连忙又是捶胸口，又是掐人中，忙乱了半天，张氏才缓过气来，继而大放悲声。随即她又看到侄儿抱着他娘亲的头颅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了，赶紧上前将嫂子的头抢过来抱在了自己的怀中。她心疼侄儿，如今，兄嫂都已经亡故了，留下了侄儿，才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可以抱着颗人头呢？哪怕是他娘亲的头颅！
　　张百龄见这娘儿俩将颗人头抢来抢去，担心再弄出什么大事来，连忙伸手夺过人头，再抱起郭氏的遗体，进屋将遗体放在卧室的床上。二次出来，再将郭如柏的尸体抱进卧室与郭氏并排放好，又转身找了两条床单将遗体盖住。接下来，张氏和郭涛跪在床前哭泣，张百龄则蹲在一边抱头发愁。
　　这时候，院门一响，院内走进来两个公人，旁边跟着一个领路的村民。张百龄连忙迎到了院中。两个公人也没有客套话，张口就问张百龄：“你是这户人家的什么人？姓氏名谁？这户人家有几口人？都叫什么名字？昨天晚上有没有死伤？”
　　张百龄一一如实回答，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舅兄的女儿秀秀不见了。”
　　张氏和郭涛就跟在张百龄的背后，正在听他和差官说话，猛然间，郭涛大叫;“姐姐！我姐姐去哪儿了？我姐姐怎么不见了？”
　　领路的村民悄悄招手，将张百龄和公人们叫到了一旁，压低声音说道：“昨天晚上，倭寇抢走了好几家的女儿，郭家的秀秀可能也被抢走了。”
　　村民的说话声音虽小，但郭涛从五岁起就开始修练少林正宗内功，至今已经将近八年，耳力远优于常人，他早听得明明白白，原来姐姐是被倭寇抢走了！
　　回想起从前姐弟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郭涛再一次失声痛哭。张氏哭着过去哄劝侄儿，侄儿没哄好，娘儿俩再一次放声嚎啕。
　　两位差官的痛快真的是前所未有，登记完毕，立刻通知张百龄：“县太老爷正在村东李勇的家里为罹难村民发放恤金，赶快去领。午后，县里会派人送来棺材。”
　　话音未落，两位差官转身就走，赶着去其他人家忙活。
　　差官们走后，郭涛站在房门前默默流泪，他的嗓子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烤，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但是，他的头脑却更加地清晰：“如今，爹娘都被倭寇杀了，姐姐也被抢走了，我是全家唯一活着的人，我应该怎么办？如果父亲活着，他会怎么办？”
　　父亲郭如柏生前是郭涛心目之中的英雄，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父亲。“他一定会先去救姐姐！”郭涛低声自语道。
　　“对！我也要先去救姐姐！即使救不回姐姐，那也是天意，那我便和姐姐死在一起，也不枉了姐弟一场！”郭涛心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