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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帝王侧 / 第 2 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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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以前,柳承炎不曾踏出鹭洲城半步。
  今日龙阵离城,他挑开轿帘,看见知府领着一众衙役秀才仍跪送在城门前,久久不敢起身。
  像是有什么禁锢锁链被这轿辇一路牵拉拽开,然后轰然一声,尽数断掉。
  
  少年转头往前看,嫩青草野犹如织罗,叫不出名字的高树自小径两侧向远处铺展远去,深浅不一似洒墨绿云。
  他心里叹了一声。
  原来城外是这样。
  
  孟婆婆在一旁伺候着挂好轿帘,不由得心疼起来。
  “殿下,多看看罢。”她又为他感到庆幸,又对未来的日子忧心忡忡:“郊外正是春时,等会路过汾桥河,还能瞧见竹筏鱼鹰哩。”
  柳承炎转头看向她,声音发苦。
  “我爹娘葬的地方,离这远吗?”
  他守灵时托人问过,只说是葬在二里庄外,具体不知。
  孟婆婆伸手拭泪。
  “老奴便是二里庄生人,从前老王爷恩准我回去探亲,走过去大概要四个时辰。”
  “圣驾龙辇轻快得很,估摸着再有两个时辰便到了。”
  柳承炎一时间想到了什么。
  “我问你,二里庄卖儿卖女的多吗?”
  老奶娘愣了下,不敢多说。
  
  少年抬手放帘,笑意平和。
  “父亲从前宠我,也没少雇说书先生来府里谈天说地,便是书房里的经史典籍,也没少讲些吃人的谬事。”
  “我只问你,二里庄现在如何?可有穷到吃儿女的疯事?”
  
  孟婆婆心一横,在轿子里不便磕头,只深深作揖。
  “吃人的没有,卖儿女的甚多。”
  “你继续说。”
  “世道太乱,许多穷苦人家生出儿子,便设法要些银子过继给亲戚,又或者卖给没有子嗣的富贵人家,好给他们绵延香火。”
  “那女儿呢?”
  孟婆婆想到痛事,嘴唇发白。
  “十有五六生下便溺死,也有不少粗略养大之后,卖去为娼为妓。”
  “但凡是能吃到几口饱饭的人家,都不会出此下策。”
  “鹭洲前后五十里病灾三年,已逼得人典妻去了!”
  
  柳承炎略一点头,示意她坐到一旁,用指节轻叩三下窗沿。
  登时有太监疾步赶来,询问殿下可是渴了饿了。
  “叫程光启来。”
  不出一会儿,内阁大学士推帘入轿,在并不平稳的轿内想要行礼。
  “坐。”
  少年接了热茶,抚盖呷了一口:“承蒙先祖皇兄庇佑,今后国事经我的手,总该提前问个几句。”
  程光启哪想到这小藩王路上就要发作了,强笑着说了声是。
  “当今天下如何?”
  “海晏河清,百姓康平,正是大好的盛世!”
  话音未落,茶杯已掷在桌上,敲出几分裂纹来。
  “砰!”
  程光启顾不得仪态,拢袍跪倒。
  旁侧的孟婆婆没见过这些,一时间不知道该跪该立,惶然起身。
  “你怕什么?”柳承炎怒而反笑:“你是百姓,他是官宦,他失职便该跪你!”
  程光启先前还当他是临时被择来充数帝位的黄口小儿,一时间真感到跪于真龙前,战战兢兢满头是汗。
  “我问你,天下匪乱几频,饥荒可多,有多少灾民饿殍烂在了乱葬岗里?”
  “今后国策可有定数,长策短略拟定过几条?”
  程光启心里叫苦不迭,清楚这时候再哄他两句怕是要直接杀头,只一个劲谢罪,不敢多答。
  不一会儿便被打发出去,神气劲儿消解大半,一脸萎靡地跟在阵仗后头。
  其他几个官员瞧见不对劲,都过去俯耳问了几句。
  坏了,真碰上硬茬了。
  
  护送真龙圣驾回京,本该是报喜鸟般的美差,出发前还有好几个官儿争抢讨好着要挤进来。
  谁想到路上就开始拷问这些了?!这位爷还没入太庙受礼呢!
  
  几个官眼巴巴地等了一路,不住地私下对词,生怕又被叫进轿子里。
  但后半路再也无事发生。
  
  按礼数,老王爷老王妃当享庙陵,但如今有上万数的王子皇孙,真要修陵怕是能把国库吃空。
  两个墓堆立在河坝高处,后抵五象山前有汉饮河,已是老王爷生前精细择了又择的位置。
  
  群官跪拜在外沿,没眼泪地也得硬挤出一些。
  ……这小王爷日子过得是苦,京城里富贵人家的葬仪都要比这体面得多。
  
  柳承炎屏退左右,一个人拿着沾过水的绢布跪着擦碑。
  他落影清瘦,站远些看,仍是十五岁少年的模样。
  便是再有城府韬略,不过也是个孩子。
  
  几个亲近的小厮也跟在一旁不住落泪,伺候着帮忙进香上供,期间哑着嗓子小声开口。
  “殿下,有件事老王爷一直不让我们告诉您……”
  孟婆婆正想要拦,柳承炎已看了过去。
  “说。”
  “您出生在六月初八,”小厮左右瞧着远处的官员,确认他们听不见了才俯耳道:“那天紫薇星绽光大放,护城河上还显了金雾!”
  百年未见的异象,竟在鹭洲城外现了又现,还惊动了知府大人!
  这便是命定的矜贵!
  “紫星降,圣人出,老王爷知道您有了今天,当真可以瞑目——”
  柳承炎极快地看他一眼,后者忙不迭捂嘴叩头。
  “小的们嘴快了,殿下恕罪!”
  
  少年把黄绢连同纸钱一并烧了,始终没有泪意。
  父亲,母亲,你们看着我走吧。
  我会一步一步走上帝位,把这江山匡正,让天下人都传颂我的名字。
  至于姓赵的那家,日后自然会株连九族,让他们家的森森白骨在你们的坟前尽数焚为齑粉,让你们安心阖眼。
  
  他长跪着磕完最后一个头,起身离开,不再回首。
  
  至此龙驾回京,原定二十八天,实际足足用了三十六天。
  白首辅在京中从三月等到四月,期间几次托人快马相问路上是否出了变故,官差们回回苦着脸央告实情。
  ——首辅大人,实在不是我们有意耽误正事,这小王爷哪是快马回京啊,他去哪都得仔细看看!
  路过禾苗稻野要看,经过瓦舍草屋要看,偏偏是哪里破败贫苦看哪里!
  这将来问罪下来,不知道有几个人得掉脑袋!
  他们有心带这王爷去有名的醉仙楼里尝些珍馐美味,又或者住一住有温泉园林的行宫里,人家根本不搭理!
  难搞,太难搞了!
  
  四月二十八日,龙轿入京那一天,所有护送的官差着实松了口大气。
  老天爷啊,可算把这祖宗送进来了。
  
  按国葬礼数,先帝驾崩原需嗣位者一路参礼,偏偏日子耽误太久,只能先行办妥,等惠王到了京中再补礼几番便是。
  先帝迁入帝陵里,接下来便是新帝继位的盛大日子。
  
  钦天监定好良辰,天还未亮,一有礼部众官告慰天地,二由皇帝跪拜列祖列宗牌位。
  吉时核准,钟鼓高鸣,帝登奉天门。
  华冕缀十二旒玉藻,玉珠垂五绳,龙袍作十二纹章,日月相辉,山火成映,星与龙萦绕其间。
  鸿胪寺首高声唱和,文武群臣过金水桥入午门,列跪御道东西。
  至此锦衣鸣鞭,将军卷帘,群臣五拜三叩,诏书过翰林红印,过奉天金水送至承天门,再诏一遍,方为礼毕。
  
  这也是柳承炎第一次用脚步丈量大半的紫阙朱阁。
  他住在三进三出的王爷府里十余年,第一次见到这般走不到尽头的城。
  前宫有五寺六部,后宫有三宫六院。
  十二旒坠得人看不清眼前的路,一下一下敲着后背,像是又一重束缚。
  
  按理说,这辈子他会被困在这更宏大华丽的笼城里,至此不可外出半步。
  等待诏书过印的那一刻,柳承炎忽然觉得,他可以争来更多的自由。
  
  出得了王爷府,便出得了紫禁城。
  往后他为万岁天子,便是只身去趟江南,未必也是什么难事。
  
  礼成时已是日暮黄昏,明日还要再去祭告日月,有做不完的琐事。
  大太监陈毫搀着小皇帝回了乾清殿,并没有第一时间替他宽衣解带。
  “陛下辛苦,”他恭敬唤了一声,在更漏声里小心翼翼道:“首辅和几位大学士候在文华阁里,想为您祝祷提点一二。”
  少年眼皮一抬,示意宫女过来揉膝盖。
  “再说一遍?”
  陈毫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心知这是几位太傅少保要在登基第一日立个威势,但他就是个太监,活该在两边受气。
  “首辅和几位大学士候在文华……”
  “哪几位?”
  陈毫忙定了定神:“有黄枞山太傅,刘勤少保,……和方至大学士,一共六人。”
  “为我祝祷提点?”柳承炎笑道:“倒是要我移了步子去见他们?”
  “白首辅有意带您一览文华阁千古藏书。”
  “放他的屁去。”少年懒声道:“原话告诉他。”
  “白首辅知朕回京,一无郊外跪迎,二无宫内拜见,朕念他监国有方,不作计较。”
  “今后再有僭越,直接公开杖责。”
  
  大太监像是听见偌大的昏话,白着脸不敢应旨。
  “怎么?”柳承炎皱眉道:“你也想玩他们那套?”
  “奴不敢,这就去如实传话。”
  “慢着。”柳承炎又叫住他,思忖几秒道:“你传完这趟话以后,去太妃太后那边寻个忠心谨慧的老嬷嬷来。”
  “我有话问她。”
  
  陈毫连忙行礼,一柱香的功夫领着另一老妇人折返回来。
  他再传话时,面有犹豫。
  “首辅关切龙体康健,托话让您好生休息,不必劳累。”
  “另外,奴为您找来二十年前便入宫前朝的孔嬷嬷,她如今侍奉太妃,对宫里琐事一并皆知。”
  柳承炎听着前句,只觉得荒谬可笑,示意他去一边候着。
  
  老嬷嬷身着整洁宫装,瞧得出日子过得朴素节俭,但很是体面。
  她眉边生了颗豆大的黑痣,鼻钩脸窄,便是肃穆了神情前来面圣,也能令人感到几分威严。
  
  几番礼数之后,柳承炎抬手赐座,脸上终于扬起笑意。
  “孔嬷嬷,你是宫中旧人,自然是知道许多。”
  老妇人起身再拜,面上显出几分惶恐。
  “奴婢绝不敢隐瞒半分。”
  
  “皇兄多情风流,不说宫外处处留情,便是后宫也充实得很。”
  少年展开胳膊,示意宫女转而锤肩。
  “既然如此,为何二十余年,后宫里留不下一个子嗣?”
  他眸中含笑,声音却是极冷。
  “是他不愿留,还是有人容不下?”
  
  孔嬷嬷呆立几秒,骤然跪倒在绣凳旁,抖如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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