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思过崖

　　北离帝国，南部。
　　青剑宗，一个三流剑派，宗门依山而建，山势不算巍峨，却也有些许陡峭之处，思过崖即是其一，从山门下望去，自觉险峻无比。
　　正值深秋，思过崖上荒草丛生，叶无殇极尽慵懒地斜躺在一块巨石上，嘴里衔着一根早就枯黄的狗尾巴草，懒散地打量着崖壁上刻着的思过两个大字，微微有些出神，偶尔打个哈欠，翻一翻身，看向山崖的下方，崖下恍若深渊一般，漆黑一片，只是有着哗哗的流水声不断传出来。叶无殇知道崖下是一条大河，宗门的人都唤作无名河，河流蜿蜒而去，不知流向何处，就连不知何时就待在这个杳无人迹的山崖上的刘老头也不知道。
　　是的，思过崖上住着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就是当代青剑宗的掌门人也不知道这人是从何处，又是从何时来到思过崖的。只是藏经阁的守阁长老，宗门内资历最老的前辈，可怜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头，便请掌门人准许老头子寄居在崖上。掌门人思量一番，料想一个普通的聋哑老头，总归是做不了什么危及宗门的坏事，便也同意了。
　　时近黄昏，淡淡的薄雾自无名河上慢慢涌起，不知不觉间，吞没了金色的夕阳，将整个山崖都是遮掩起来，倒给这荒凉的思过崖平添了几分神秘之感。叶无殇便只能将视线又移向崖壁之上的两个大字，只是再不复之前的慵懒，微微皱眉。
　　“思过？若要说思过，这青剑宗上上下下的人，哪个没有过错？又岂止我一人，呵呵……”叶无殇喃喃道。
　　“咳咳，不错，岂止这青剑宗，放眼这天下，有过错的自是大有人在。”
　　叶无殇闻言偏过头，看清来人后，嘴角下意识地抽搐起来，“刘……刘老头？”
　　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是传闻中思过崖上又聋又哑的刘老头，“原来这么多年，你竟是装的，演技倒是不错。”叶无殇感慨一声，便又转过头去，不再理会这个古怪的老家伙。
　　“小友如此淡定，莫非不怕老头我装聋作哑，是对你们青剑宗有不良的企图?”刘老头轻笑道，浑浊的老眼不住地打量着叶无殇。
　　“呵呵，你怕是不知，我入了这思过崖，便与逐出青剑宗无异了，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这青剑宗的事情，又岂是我一个宗门弃徒可以干涉的。”叶无殇自嘲地笑道。
　　“噢？却不知小友所犯何事，老头子倒愿闻其详。”刘老头淡笑着问道。
　　“前些日子我把宗门内一个欺辱我同族子弟的公子哥废了，那公子哥是明州四大家族之一的赵家的三少爷赵延，宗门不许内斗，也不插手各家族的纷争，只等将我遣送回家，那赵延也回家告状去了，想必是要到我叶家找麻烦的。”叶无殇淡漠地道。
　　“嗯，你叶家只是个三流家族，怕是保不住你了。”刘老头皱眉道。
　　“我无父无母，纵一死也无大碍，倒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天下就是一个水潭，总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肉强食，弱势者就得被上位者支配生死，毫无公理可言，对赵家而言，叶家不过是条小鱼，对家族而言，我也只是可有可无的虾米罢了……”叶无殇起身，山崖上的雾气已渐浓郁。
　　“不错，小友只知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天下，却不知为何如此，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这天下正是分裂之中，北离北面有狼蛮部落，东边有紫云帝国，西边有天赐帝国，南边接壤的还有南楚，各大帝国都想吞并彼此，一统这个天下，但要做到，就必须足够强大，竞争是变强的捷径，既是这般，各国皇室也就对帝国领域内的内部竞争视而不见，弱肉强食，便见怪不怪了。”刘老头微微沉吟。
　　“这般说法倒是有趣，只是为何一定要大一统，诸国就不能相互往来，和睦相处吗？”叶无殇颇有些不解。
　　“哈哈，小友岂不知，对于这片大陆上的诸国来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相处之下，早晚会有利益冲突，既有了冲突，又何以能和睦相处，只有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天下，方能消除这些流血的纷争，这不仅仅是诸国皇室的野心，其实也是不少仁人志士的理想，两者初心不同，却倒也是殊途同归……”说到这里，刘老头轻抚着花白的胡须，老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叶无殇观察得细致，知晓刘老头心下所想，即微微一笑，“老先生莫非曾经也是位心怀天下的仁人志士？”
　　刘老头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叹息道，“小友可曾听闻天机阁？”
　　叶无殇闻言，略微思索，“老先生所指莫非是传闻中北离最为神秘的决策机关，天下四阁之一的天机？”
　　“正是，北离元帝三年，元帝发榜，尽揽天下间的好手，归于天机阁，直属于皇帝一人，阁中之人，不论武学修为还是谋略，俱是上佳，且大都心怀天下，自此搅动风云，建立了不少的功勋……”刘老头微眯着眼，布满褶皱的老脸上满是缅怀的神色。
　　话说到这，叶无殇岂能还不明白，这老家伙曾经竟也是天机阁中人，便有些好奇的问道：“老先生想必也曾任职过天机阁，却不知是何位置？”
　　“不错，老朽也在天机阁做过些许事，天机阁有文阁武阁之分，上设总阁主，总阁主其实即是掌权的君上，下设文武两阁阁主，我即是武阁的副阁主，代号青戈。”
　　叶无殇自知这个老家伙所言非虚，但这老头既是北离天机阁的副阁主，该当是位高权重的存在，怎地会沦落至此？
　　刘老头岂能看不出叶无殇脸上的疑惑，狡黠一笑，恍若未闻，故意卖关子地道:“方才言及天机阁总阁主，乃一直是由君上本尊兼主此位，外人却不知，天机阁到了我们这一任，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人儿，年仅二十三，武学或是谋略均冠绝全阁，更做了不少轰动诸国的大事，且传闻与先帝年少游历江湖时就已相识，两人意气相投，结为兄弟，经历了几多生死，私交极深，故我们这一任总阁主之位，不再由先帝兼衔，而由这位年少英才担任，北离史上第一位真正的总阁主，代号——‘君策’！”
　　叶无殇分明看到，刘老头谈及这位总阁主时，满脸都是无比尊崇的神采，想来这位总阁主确是相当惊艳，但这糟老头说了一堆，似乎和他的遭遇毫无关系，当即有些不满：“你说这些，与你眼下境况有何关系？”
　　刘老头瞧着眼前早已被自己勾起兴趣的小子，颇为得意地嘿嘿一笑，背负双手，缓缓地在山崖上踱着步子，又不急不慢地道：“传闻这片大陆曾有超脱此间的大圣游历过，留下了不少遗迹，古籍记载，这些遗迹有天地玄黄四等之分，期间机缘甚多，有幸得其一，可一飞冲天，这无论对于大陆上的武修或是皇族，都是致命的诱惑，先帝年号明德，明德八年，大陆北部传出消息，有一处天级遗迹在荒渊现世，要知道，越是等级高的遗迹，越是稀有，且其间机缘越是珍贵，天级遗迹千年都未必能发现一处，而历史上曾发现过天级遗迹的人，都凭借着天级遗迹，达到旷古绝今的成就，或是一统大陆，或是破碎虚空而去，逍遥星空……”
　　叶无殇虽然年少，但也曾听叶家长辈说过，十多年前，大陆上出现了一处天级遗迹并引发了巨大轰动，只是最后花落谁家，却不得而知，毕竟这种层次的事情不是叶家一个小小的三流家族可以接触到的。
　　此刻知晓刘老头的身份，想必他定对此事了解得透彻，甚至曾经参与过遗迹的争夺之战，便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却不知后续如何？”
　　刘老头接着道：“遗迹现世，各国皇室便坐不住了，北离皇室也不例外，朝廷上下也纷纷上请先帝下令前去争夺，先帝即急召总阁主，在宫中密谈了一夜，那一夜君上与阁主究竟谈了些什么，宫中上下，包括天机阁中人，无人知晓……”
　　“只是次日破晓，在皇城北门外，总阁主叩别君上，破例道了一声‘贤弟，珍重’，便秘密地带着武阁所有人，星夜兼程赶往荒渊，我犹记得，当时君上眼角有着淡淡的泪痕，那次送行似是永别一般……直到抵达那里，我们才知道，所谓天级遗迹，不过是诸国联手在荒渊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坑杀北离天机阁总阁主——君策，叶天南！”
　　“叶……叶天南？”
　　听到这个名字，叶无殇原本淡漠的神色忽然一怔，因为，他失踪十多年的父亲，那个家族长辈口中抛下彼时年幼的自己，独自闯荡江湖，而且早已死在江湖上的家伙，就叫叶天南……叶无殇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两人应当只是碰巧重名罢了，叶家一个小小的三流家族，断然不可能出现这样一位大人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