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齐云山下

　　正是梅雨季节，阴雨绵绵的齐云山山路上仿似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小少年背着一个大大的背篓缓缓上山，偶有经过的齐云弟子，那少年忙堆起大大的笑容，“师叔好！”向着诸弟子问好。少年显然人缘不错，他打招呼的人也都回以笑容：“长恒，又来送菜啦？”“哎！”少年大声回道，“今儿有新得的小白菜，我娘已是择好了，回头让刘师傅洗两遍就可下锅了。”“哎哟！”回这话的是下山送信的齐云七弟子，“我最爱吃小白菜了，今年这可是头一次。”那少年笑回：“知道是七师叔的最爱，且还没长好嫩着呢，我娘已是逼我拔了一些。”“替我向齐师嫂道谢！”林通匆匆告别下山。
　　少年将背篓背至厨房，交给大师傅刘大山，刘师傅看少年累得满头大汗，给他端来一碗水，少年咕嘟嘟喝光，放下碗才顾得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见厨子已将背篓里菜取出，背了背篓便要走，刘师傅忙劝：“长恒，歇一歇再回吧。”那少年齐长恒却并不要歇：“不了，豆角今天再不摘便要老了。明早还要往天门观送。”刘师傅看着他颇肖其父的脸，心下微微一叹，拿纸包了两块发糕给他塞怀里：“路上吃。”少年也并不多推辞，向厨房里各师傅们道别后便下山了。
　　谁知他刚刚出得山门，便迎头碰见了一位五十来岁的长者，这位长者面貌颇为慈和，但见着齐长恒却脸色冷峻，丝毫不掩眼中的厌恶。齐长恒垂首行礼：“掌门。”齐云掌门马超冷冷应了声嗯，便越过他进了山门，齐长恒待马超身影全然不见之后方才起身，原地停了片刻，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苦笑一下，方匆匆下山而去。
　　及至归家，天色已是不早，却见母亲已将豆角全部摘好，正自将豆角用稻草打成捆，齐长恒急道：“娘！你身体还没好，不是让你等我下山回来再摘的吗！”“好了好了，哪里就虚弱到一点活都不能干了？且我在床上躺久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少年已是急得脸色通红：“这哪里是一点活？娘你身体才刚刚好转，若是再累着，我……”齐母见儿子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忙道：“是你四师叔下山送信是你四师叔下山送信回来，替我摘了大半。我一个人哪里能摘得了这么多？”齐长恒这才放下心来，放下背篓接过母亲手中的活。齐母便问儿子饿了没有，齐长恒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一口气走了许多山路，虽然路上垫了两个发糕，却仍是有些饿了，齐母便忙去做饭了。一时间齐长恒将明日要送的菜整理好，齐母也将饭做好了，母子二人相对而坐用起饭来。
　　吃饭间，少年是个多话之人，将一日见闻讲与母亲听，又说道：“娘，不知道齐云有什么事发生了？我上山时见到七师叔也下山送信呢。”齐母听着儿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偶尔插一两句嘴，多是静静听着，到极有趣时齐长恒拍桌大笑，齐母却只抿嘴微笑，神情姿态竟雅致无比，再加上一张颇为秀美的脸，绝不似寻常农妇。
　　一时间母子二人吃完饭，齐长恒将碗筷洗过以后便至厨下烧了一锅水，他素知母亲爱洁，将热水兑好凉热以后担入母亲房中，又至井边，打起两桶凉水，倒入澡盆，方脱去衣服躺入盆里，舒舒服服的长出一口气。此时不过四五月天，晚上天气仍是颇寒，他竟直接用刚打上来的凉水泡澡。
　　夜深人静之际，齐长恒才得空取出一本《清心谱》，对着书中慢慢练习。《清心谱》是内家入门功诀，虽然内功练至精深处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独家功诀，不过入门功法却都是大同小异，齐长恒已是将将要满十三岁，却仍是停留在入门级。这本书他自七岁正式习内功开始，早已倒背如流，但他每晚仍是仔仔细细再翻阅一遍，企图从中再悟出什么，但他不过才十三岁，且内力才入了个门，要自行悟出内功的修行法门谈何容易？而且方法一有不对，极易走火入魔。他因身世故无从继续修行，因此这些年来也不过练得个身强体壮，不畏寒暑罢了。
　　齐长恒练完之后便沉沉睡去，谁知他的母亲却辗转难眠，齐长恒正是少年爱玩的年纪，但终日为家计劳作，难道儿子一生便只能如此？她本来是个温婉的性子，但出身不错，身上也有些骄傲之处。她不甘儿子一生只能当个农夫，暗自思量一晚，便已有了决定。
　　第二日一早，齐长恒便背着背篓去天门观送菜，齐母见儿子出门以后，便慢慢沿山路往山上而去。好在山并不算高，齐母虽然大病初愈，也慢慢上得山去。
　　至山上，守门弟子见到她大惊，“师嫂！”，随即改口，“齐夫人……”齐母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齐门孙氏求见掌门。”
　　马超正与四弟子韩文简商议事务，闻得通报冷哼一声：“我看她不是犟的狠么，倒也有找到我齐云之事！”
　　齐母并未婉转，开门见山直直道：“掌门，我欲与长恒搬到歙县，送长恒进黄山书院。”马超闻言大怒，拿起手边茶杯猛掷于地，齐母不住叩首：“求掌门答允！”韩文简急道：“师嫂，师父已经送信给各大派掌门，正是要与大家商议长恒之事，你……”“住嘴！”马超已经气得手直哆嗦，“齐长恒早已不是齐云派弟子，他要如何轮不到我齐云做主！齐夫人不必问我齐云派！”
　　“师父！”齐母已经泪流满面，“文召罪有应得，师父如何处置他我毫无怨言，可是长恒却是无辜的，难道就因为他有这样一个父亲，就一生只能务农吗？他生性善良，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弟子教他念书，他可以过目不忘，触类旁通，如此天分，难道我可以眼睁睁看着他每日只与耕犁作伴，靠种菜为生？师父既然不允许他学武，我想让他学文，以他的天资，将来考取功名走仕途之路也不是不可能。师父怎能将他父亲之罪加在他的身上！”
　　马超本来暴怒，但闻言却是一阵悲凉，他并未娶妻，待一手抚养长大的大弟子齐文召视同亲子，更兼齐文召颇具天资，因此他在齐文召身上费了很大的心血。此时他却非常后悔，当年只教他怎样学武，却没教他怎样做人……
　　韩文简叹气，“师嫂，我们齐云门规第二条便是不可入仕。”这第一条么……不能违背武林道义，可大师兄把这条违背的那么彻底。
　　马超冷冷的道：“既然齐文召早被逐出师门，他的儿子自然也不是齐云门下了，齐夫人自便就是。”
　　齐母再叩首：“掌门，我不欲长恒再学武，他有父如此，武林皆知，纵使学得绝世武功，以他的性子，如何在武林中待下去？不如叫他一辈子远离这些江湖恩怨，平淡一生罢了，若是将来取得功名，如何就不能如师父般惩奸除恶了？”
　　马超本来想将齐长恒送往少林，要知道少林派乃江湖第一大派，齐长恒到了少林，不但能学得高深武功，而且也能让各大门派放心，在少林的看管之下，相信齐长恒也不会如他父亲一般堕入魔道。马超为了让少林及各大门派同意，这些日子实在费了不少的心血，谁知眼见此事终于要成，一直放在心底的一件事终于能解决，马超心底也是无比欣慰。谁知齐母却在此时泼了一盆冷水上来。
　　转念一想，齐母的顾虑也有道理，就算齐文召的事与齐长恒无关，他在武林中也是人人喊打，不如就不学武。想到此处，马超长叹一口气：“随你吧，只是他日后入仕也好，经商也罢，但凡有一违背侠义道之处，我必亲手取他性命！”
　　至晚间，齐长恒才回，齐母告诉他要去书院的消息，自小孤单的齐长恒很高兴，他素来活泼，而且极为聪明，对学武以及书本都很有兴趣，听见能去书院念书，不光能认识新朋友，而且他读书中母亲并不能给他解答的疑惑也可以向先生请教了。此时，那些江湖恩怨，门派规矩什么的，离他还很遥远，他并未考虑太多，他喜欢念书，喜欢习武，喜欢很多东西，如今能正式念书了，他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