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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几步里，熊鼎明白了，边子昂不想见他。
他尊重边子昂的选择。
两人中间隔着厚厚的夜幕，熊鼎能穿梭在千军万马中不伤分毫，却穿不过他与边子昂的障碍。
与边子昂的第一次见面，突然在熊鼎的脑海中浮现。
“你怎么在这里？”
雨泊中，一个小孩子蹲在路边，手里还紧紧攥着两本书，都被雨淋了个湿透。
熊鼎把伞给了他，自己却暴露在雨中。
“饿了吗？去我家吃点东西怎么样，有好吃的大鸡腿哦。”
小男孩点点头，跟着熊鼎，一路上小手紧紧地捏住熊鼎的袖口，不敢松开。
熊鼎回到家中，叫华淑给小男孩换了衣裳，做了点心。
华淑见到丈夫领了个孩子回家，也没说什么。
或许是吃了东西，在屋里暖和了一点的原因，小男孩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熊鼎看到小男孩的脸上和手臂上有好几处淤青，于是问他：“怎么，有人欺负你？”
小男孩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父母呢？”
“他们整日忙着赚钱，才没空理我呢。”
这是小男孩第一次开口，嫩嫩的声音却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感情。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熊鼎和小男孩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尴尬。
“要不我教你武功吧。”
“武功？”
“对，武功。”
熊鼎撸起袖子，露出结实无比的手臂。
“有了武功，你就不用害怕别人会欺负你了。”
“真的吗？”
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当然是真的啦，我骗你干嘛。”
“那来拉勾。”
小男孩从宽大的衣袍里伸出一只白嫩的手，由于华淑给他穿的是熊鼎的衣裳，二者体型差距过大，小男孩现在就像窝在被子里头似的。
“好。”
熊鼎答应他，大手小手贴在了一起。
“对了，大叔，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这小屁孩，吃我的穿我的，还叫我大叔！
“我叫熊鼎，你呢？”
熊鼎没好气地说。
“嘻嘻，我叫边子昂。”
边子昂，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八岁就跟着熊鼎习武，到如今，整整九年时光。
九年的感情，熊鼎与边子昂，是师父与徒弟，更似父与子。
熊鼎知道，自己这个大徒弟迟早会离开，去闯自己的名堂。
然而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往日的欢笑与忧愁，都好似在昨天，随风飘散。
今日一别，再相见时不知要多久。
一滴眼泪，越过深深的皱纹，滴落到了地上。
在江湖上，与人搏杀，受过无数的伤，再痛再苦再累，面对死亡也是不惧。
退隐江湖后，却流过了两次泪。
一次，是悲痛兄弟之死，自己却报仇无门，哭自己的无能。
这一次，是自己最心爱的弟子，背负污名，被迫离乡。
他终是怕了，他怕会失去边子昂。
人老了，也是会怕的。
但鸟儿终究要飞出林子翱翔天际，鱼儿终究会跳出池塘潜游大海。
即使有再多的不舍，熊鼎也只能向那个人挥挥手，轻轻地说了声：“去吧。”
终有送别时，却万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边子昂也明白熊鼎的意思，慢慢地摘下斗笠，在月亮下，他脸上的泪痕映出点点月光。
失去了往日的儒雅，一身衣服沾满了污渍，没有一点白，头发杂乱无章地随风飘荡。
他缓缓跪下，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此礼，熊鼎可以受，他也必须受。
边子昂起身，头稍稍偏斜了一些。
楚怀安知道他在注视自己，对他点了点头。
“保重。”
边子昂也点头示意，带上斗笠，转身走了，不过几步，便被夜幕所笼罩。
熊鼎就像为儿子送行的父亲，一直目送着边子昂离开，伫立良久。
天边渐渐浮现出一抹鱼肚白，深巷里鸡犬相闻，引得老妇人的抱怨。
新的一天，新的生活。
有了一丝光亮后，楚怀安发现门隙里塞了一张信封。
楚怀安把信封抽出来，递给熊鼎看。
“走吧，进屋里，外面风大，凉。”
熊鼎没有当即拆开，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步履蹒跚地走过院子里长长的过道，进了楚怀安屋子。
楚怀安把大门关上，也跟了进去。
信封皱皱的，摊在桌子上，显得很不平整。
最明显的是纸面上有一块颜色暗淡的地方，连字迹都有些模糊。楚怀安用手指沾了沾那里，湿润带有余温。
上面写着：
“师父，随您习武九年，这段时光，真的很快乐。我原以为这份快乐，能长久以往。
没想到江湖险恶，父母惨被毒害，我只能杀了他们以报此仇。如今闯下大祸，无颜来面对您。
我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待我实力足够再回来好好为您尽孝，替我向其他人问好，保重。”
看完，熊鼎把这封信重新折好，收入怀中。
“傻孩子，一路平安啊。”
无论人世间发生了多少喜怒哀乐，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熊鼎又坐回了他的老位置，吹着风儿，唱着小曲儿。
楚怀安一遍遍地练习剑法，好像永远都不会感到枯燥。
华淑睡醒起来，看到这一大一小悠闲的样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洗漱好，还得去买菜呢。
吃完早点，钟磐他们准时到来。
几个人看完边子昂留下的书信，不禁泪下。
“我就说嘛，昂哥肯定不会无故杀人，那些恶人，真该死一万遍都不为过。”
钟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
没想到这个神经粗大的大男孩，哭起来比谁都起劲。
“哎呀，你别哭啦，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难看。”
陈琬凝捏了一把钟磐的腰。
“你一哭，害的我们大家也跟着哭了。”
“人家伤心嘛，再说了，你不也哭的厉害。你看看你，都成了一只小花猫了。”
“找打！”
这对活宝成功把大伙给逗乐了。
虽还有些伤感和怀念，但得知好朋友平安无事，这就够了。
“这什么世道，好人被迫当了坏人。”
“这，就是江湖啊。”
楚怀安深有感触，总有一天，他也会当坏人。
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