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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远不如西城富庶。
入眼可见的土屋瓦舍都低矮陈旧，有些人家在院子里晾衣服，都是带着零星补丁的，另一些只有铺盖着茅草的简易棚子。也有些用砖石码出来的高楼大厦，倒是亮堂得很，光是铺垫门面的雕梁画栋就……
“费钱的很。”少年如此评价道。
此时没了血气“垫脚”，他只到身边少女的腰间，也不是不能踮起脚走路，会被打的。血气虽无法再度收入体内，但是挥之即去还是做得到的，因而身上的衣服除了几个破口被仔细补好外，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少年抹了抹脸，如果这个巴掌印也能挥之即去那就很完美了。
血瞳其实也很无奈，虽然是它开的头，但这小子真的无师自通的，为什么每次挨打还得把它也带上。当然从理论上来说，它这不算被打脸，血瞳又没有脸可以挨巴掌。
但是你这挨打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啊小老弟！
“他是在验证一个东西。”
“啊？”
“没对你说。”
“哦。”
啪！
少年捂着脸泫然欲泣，五巴掌只扇出一个红印，虽是咎由自取，但真的好疼啊。
而血瞳则眯起了眼睛，疼得！
少女由着他们互相伤害，右手还轻轻握了一下。她渐渐熟悉了这里的规则，但是觉醒还不完全，不像那个带着血气的小朋友，以十为单位就可以进一阶。
所以上次的半座城，足以让后者攀到所谓的极境，只是最后一步无法投机取巧而已。她不屑冷笑，他们俩是没希望的，也就她可以简单点，却还要选一条麻烦至极的路。
毕竟作为人活着，终究得顺气才行。
麻烦，不过为了更快意一些。
“东城的狗还没来？”
“闻着血腥味儿来的，陆地上只有狼。”
“也对。”她转过头，很是讶异这小家伙怎么忽然会说话了。
心情一好，她之前的好心好意就一笔勾销了，连带着脚步也轻快许多。
阳光星星点点地洒落地面，追着脚步声落入少年的眼。
东城人很少，反而有类似城主的存在，至少在每条街道上，都能看出一个秩序井然来。只可惜这里规整的有些失了味道，都不需要刻意，有种泾渭分明，是用格局来体现的。
刻意安排所致，包括所谓的起与伏，高与下，悲与欢。
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为了镇压某个东西。
而在过了不知几百年后，是为了镇压其他的所有。
不仅是早就知晓这一切的少女，那少年也从某块碑上读取了相关历史，却是嗤之以鼻。
他觉得这座城不够大，哪怕算上另外一半，也还是太小太小，像个牢笼。牢笼里困久了，容易异想天开，容易生癔症，井中能知地厚却难测天高。不过他推测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更大的那个牢笼已经有主了，所以他的城可以适当小一点，但是不能建在地上。
“你四岁能建城？”少女用怀疑的眼光凝视着他，左眼微眯，左边眉毛皱着，另一边则扬起如日出时远山轮廓上镶的金边。
“我四岁还能隳城呢。”一人，却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在少年试图探究血瞳真面目的同时，血瞳也顺利侵蚀了他剩下部分的灵魂，算是互通有无了。
“嘁。”
越是临近处于东城中央偏北的核心之地，那种无形的压制感就越强。横纵街道的每一个交叉都有一口井，并且若是绕着某条环路走一圈，能明显感到某种压制力的增减，中间起伏都很有规律。仿若天成的地势，实为巧夺天工的手笔。
上古的阵法精粹，以人和压胜天时的神仙手，更别提将整座东山修成城池主体的气魄……
少年连连点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摇头晃脑好似被这座城的美彻底折服，为之倾倒。
少女瞥了一眼，冷冷道：“你再贴过来可别怪我不客气啊。”
她先是远眺了一下不在中心，却是处于真正核心的某座楼，脸上写满了不屑和厌弃。毕竟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地利，此地的主人相对于他们，并不占多少优势。
道无高下贵贱，却有大小之分，眼前的这条，只能说小到她都有些怜悯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卑之处。
那人握着手中的权力，已经几百年都未松过手，便是不合规矩。而这种不合规矩，更多的是对城中所有生灵权益的侵犯。比如为了巩固统治，常常得剔除出去的一些，或是在阵法变动上更倾向于支持者等等。
前者算是温和手段，后者则大犯忌讳。
那阵法依托于生灵兴衰运势变迁而生生不息，更多的是汲取了轮回更替这一定则的力量，本身不会刻意改变他人运势。但若是长期让某一区或是某一户处在上风位呢？藏风聚水，哪怕一代能接住的很少，几代下去，一个强族或许就此兴起。
而长期处在下风位的，也许几代后一个不慎便断了香火，根本等不到所谓的风水轮流。所以表面上不管东城相对西城有多么平稳，或是两座城在某种意义上相互平衡，如同一件完美的瓷器被雕琢得愈发精致，其内部早已布满裂纹。
第一个动手打破的必定受益最多，但是真有这实力的，往往还瞧不上这点裨益，并且绝大多数都会忌惮后果。巧了，此地就属他们两人最肆无忌惮，也最瞧得上这点东西，丝毫不嫌它塞牙缝。
至于这座城的主人，在整座城都被打塌陷之后是否会受到影响……同另外半城一样，这里早就不需要主人了，他们也算做好事帮后者尽早解脱。毕竟想再此地一步登天，本身就不现实，因为此城并非离天只有一步之遥的某地，只是座囚笼罢了。
而对于被困在此地几百年的原住民来说，那可真是解脱了。至少从此，不必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棋盘里，任由写作命运读作私心的东西摆布。
而在这之前，救世主还得和将被拯救的人们战上一场。
这还是以她为主导的最好结果，若是换了那血瞳，倒时怕是没多少能活下来。同样能毫不费力地窥探生灵心境记忆，荒瞳并不在意这些，血瞳却会由此圈画出身上带了孽障的，反正杀多杀少也无甚区别。
就当是下了场雨，将这座城里里外外洗了个遍。
唯独从生灵血中脱胎化身之灵，最包容生灵躯体的藏污纳垢，也可以最容不得污秽尘杂。换了人类也一样，不拿刀的人反而杀业最多，手上干净得很，高洁得好似白莲出碧波。
太过干净即肮脏，大真似假，大实若虚，大威天龙……咳咳，大威谓庄谓敬。
好似每种概念走到极端，往往会变成另一种存在，甚至全然改头换面变了性质。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就是为了变成另一个人，即使这首尾之间判若两人，其实还是属于同一个生命体的进化过程。
……
东城之主，其貌不扬，手里握着两颗珠子，一明一暗。灰色道袍仿佛积尘已久，那双眼睛更像是很多年没睁开过一样，昏暝中忽见大日高悬，有着与身上截然不同的清亮。
他笑道：“东南西北四座大城，也就东城沦落到如今破败光景，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怎的有幸迎来两位大驾？”
少年把脸仰得极高，冷哼道：“东城待客之道自是非同凡响，一般人不来是他们没这福气，城主也别过分谦让了。”
“来者是客，请？”
“请。”
说着，两人走入那栋几乎只靠着一根柱子撑起来的塔楼，沿路草木稀疏，里面别有洞天。
作为导游的城主则皱起了眉毛，好像有人抢了他的戏。旋即笑了笑，这是客大欺主，还是本就想反客为主？
他走入楼中，挥袖，哐当一声巨响关上了大门。
少年带着少女登楼。原本应该反着来，但是后者觉得他胆子大得很，走在后面总觉得有些异样，便打发他带路。
十阶一折，绕柱而上，中无滞歇。楼高十丈，塔高十三丈，楼中有塔。
除去底下的大殿极高以外，每层高低相仿，共有十一层楼。少年先是在第九层停了一下，走到视野宽阔处，扶着木头做的栏杆。
少女有些好奇的跟了上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这一方的栏杆应声而断，化为木屑落下塔去，于是有股腐朽的味道很快蔓延开来。一座浮桥出现，连通了塔与楼，顿时眼前的景象再次被雕梁画栋取代。那亮光还在远处，唯有楼内的烛火勉强照亮四周。
但是少年没有走上那座悬空的浮桥，而是转头再次登塔。
把栏杆拍断，无人会、登临意？
少女一语道破天机：“是那栏杆刚好把你挡住了吧，稍微踮脚就可以看到塔外的，何必拆了它？”
她倒不是出于保护古物的心思，而是那栏杆拍断后，原本藏在釉漆中的腐朽味道着实难闻。而塔楼内积灰更多，若是吹散，只会导致灰尘漫天，她可没有帮别人打扫卫生的习惯。
一个愣神，便又听得轰的一声，她抬头问道：“又怎么了？”
“呸！踮脚也看不到。”
她忽然就不想上去了。本来也不用走楼梯，只是这座楼玄机还是有的，从上面进和从下面进会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就好像栏杆在时的塔外与栏杆毁去后的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