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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啊堵,为什么取这名字,大概是大爹说我总是给他添堵。
我是个杀手,从小大爹就教我杀人。
我虽然笨,但我从来不怀疑,从来不犹豫。
而且我杀人确实有一手,没有我杀不了的人。
大爹让我杀,我就杀。
大爹是我的天,是我的爹,是我的全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错。
但我却只是大爹的一个卒子,大爹还有很多卒子,很多很多,我的朋友牛蒡也是一个。
我也不是他最喜欢的卒子,因为我笨,也因为我从来不犹豫,从来不怀疑。
所以大爹害怕我。
我听牛蒡说,无论什么人,在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都不会毫无感情的,人毕竟不是畜生,人是有感情的。
而越厉害的杀手,越无情,但哪怕是一流的杀手,杀人时心里也会犹豫,一流的意思,就是最厉害。
却从来没有人见我犹豫过。
所以...我比一流更一流。
所以..大爹才怕我。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
其实说是杀手,我却不太懂杀手是什么。
有一次我问大爹,杀手是什么意思。
大爹说杀手就是一只手,一只专门杀人的手。
但是因为经常杀人,所以会很脏,所以时不时的就要洗手。
但是染上血的手是洗不干净的,洗不干净那就只好剁掉。
因为杀手只是一只杀人的手,不是吃饭的手,剁掉也没什么大关系。
大爹很少跟我说这么多话,所以我记住了。
但我还是不懂,不过我从那以后就经常洗手了。
因为我经常杀人,所以要经常洗手。
我可不想洗不掉手上的血就要把手剁掉。
但是牛蒡却很少洗手,我常常劝他,他还骂我。
他的手应该也很脏,因为他也杀人。
总之,我是个杀手,虽然笨,但从来不怀疑,从来不犹豫,而且很厉害。
我已替大爹杀过许多人,多得数不清。
但这次最奇怪。
因为大爹又跟我说了很多,看我的眼睛也很好笑。
这种眼睛我只在牛蒡的脸上看过。
他们说这种眼睛,叫做悲哀。
牛蒡摆出这种眼睛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杀手经常会死,也许他已经死掉了。
大爹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带在身上去京兆,不要拆开。
然后去杀一个人,这个人叫做钦差。
杀完之后去一个地方等人,这个地方叫做华严寺。
我去了京兆。
我也杀了钦差。
我身上也带着信。
所以我现在要去华严寺。
但是我现在看到了一个人。
他的眼睛也很好笑,不对,也很悲哀。
我见过他,我在鲁大那里睡觉的时候就看到过他。
为什么我会记得,因为我觉得他不同。
他应该也记得我,因为我也不同。
至于有什么不同,我不知道。
“我记得你。”他说。
他果然记得我。
我其实不太会说话,我该说什么?
“我也记得你。”我说。
“我记得你的刀。”他又说。
我的刀就放在腰后面,很好看,不过我却记不得他的刀,也记不得他有刀。
“我不记得你的刀。”我说。
“我看到你了。”他说。
“我也看到你了。”我说。
他不说话了。
如果他不说话,那我就要去华严寺了。
“是你刺杀钦差。”他又说。
大爹教过我,如果被人看到了杀人,就要把那人杀掉。
但是这个人,我很喜欢他,我不想杀他。
所以我希望他没看到。
“你没看到。”我说。
“是谁让你杀的。”他又说。
大爹还教过我,如果有人问谁让你杀的,那就要赶紧把那人杀掉。
我还是不想杀他。
“我不想杀你。”我实话说。
他又不说话了。
我想去华严寺,我怕我等的人不等我。
我踏入水中。
水声溪溪呖呖的冲着我的鞋子。
水面粼粼烁烁的照着我的眼睛。
“拔你的刀。”他忽然说。
大爹还教过我,如果有人让你拔刀,那就是要跟你打架,而且要打到死为止。
所以有人要你拔刀,你就把他杀了。
他拔了他的刀,其实不是拔,因为他的刀没有鞘。
好刀是不能没有鞘的,大爹说过。
所以他的不是好刀。
我的刀虽然有鞘,但其实也不是好刀。
那这样看,有鞘的不是好刀,没鞘的也不是好刀。
这世上不就没有好刀了吗?
这世上的道理太难了,所以我从来不想。
我也拔了刀,因为大爹是我的天,大爹是我的爹,我的全部。
大爹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让我杀他了。
我前两次没有杀,但第三次了,只好把他杀了。
我要把他杀了。
我踏着水,两步,挥着刀,一下。
一闪。
呖呖溪溪的水声不响了。
粼粼烁烁的水面不亮了。
然后溪溪呖呖的水声又响了。
粼粼烁烁的水面又亮了。
然后我的喉头已经被划开了。
血喷了出来,喷得我满身都是。
我用手捂住,捂不住。
我的手被血染了。
不过还好,我脚下就有水,我可以洗干净,我不用剁手。
我跪下了,将手放进水里。
水晕开了血,好像有用。
但我的血还在喷,喷到我的手上,喷到水上。
我越洗,血越喷,在血水里已经看不到我的手。
原来被血染过的手,真的是洗不干净的。
其实我知道我就是那只脏掉的手。
我明白大爹那个好笑的眼睛的意思。
我也知道我等的是什么人。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
我毕竟只是一只脏掉的手。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
赵崇景看着啊堵跪下。
看着他无功的清洗自己的双手。
直到倒下水中,晕染一泄红水。
他本不该杀掉啊堵的。
可他还是杀了他。
从啊堵身上只找出一封信,一本刀谱。
信已被水浸湿,墨迹不清,只看到落款模糊着一朵红色的花,他见过这朵花,‘渠花’。
刀谱是用皮子做的,拢共只有十来页,封页写着‘将军刀’。
刀法不精妙,却实用,不下于赵崇景师传的刀法,但也不高于。
他本想将这刀谱丢掉,但还是鬼使神差的带上了。
老天将这杀死钦差的刺客送到他手上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叶环最后那悲哀的目光,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承认了吗?如果不是瓦窑寨犯得案,他为什么要承认?
赵崇景看着遏水喃喃道:“人若浮萍,身不由己?”
叶环让赵崇景查案的时候,提到过渠花会。
可他只了解了一下就再无兴趣。
渠花会只是市井无赖的群结,虽然会中的人都会几招功夫,但其实并不算是武林帮会。
他们不喜欢练武功,他们最喜欢的是做生意,而且是并不光彩的生意,屠场娼寮,私盐赌坊,所以城里的大家看不起他们,城外的人看不上他们,但他们还是活得好好的。
当家梁天羽虽然也算有点武功,但其实并不足以让他们在京兆活下来,不过他们却确实在门深户重的京兆府生存了下来,而且还是唯一生存下来的帮会。
有人说,因为梁天羽跟城里的四大世家有交集,所以才能活下来,也有人说,渠花会就是四大世家,就是四大世家那只肮脏的手。
前一阵因为劫饷案梁天羽也被逮进牢里一阵,但现在却已放了出来。
赵崇景已经重新进城,城里已不比往日,沿路店铺已都关门熄灯,兵戍列队巡曳。钦差遇刺生死未卜,刺客到现在还没找到,满城噤若寒蝉,本已不太热闹的大街更加的无力。
渠花会会舵在一座大宅子里,斑驳的大门在夜色里无声的掩着,门上还有曾经贴过封条的痕迹。
赵崇景敲了敲门,过了不久,大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脸色疲倦的妇人在缝里露出半张脸,惘然的看着他。
“梁老大在么。”
妇人点了点头,但还是把着门。
赵崇景掏出一粒碎银,让这妇人找梁天羽说两个字。
“刺钦。”
妇人接过碎银,重新关上大门。
又过了一会,大门被推开,那妇人不发一言的转过身带路。
本来他看到外面的大门已觉得奇怪,进来后更觉得奇怪,渠花会看来不像别人说的那么有钱,院子里的枯树落叶满地无人打扫,一片荒废景象,有种破落感,像个家产已败光的富豪。
又像一个快死去的老人。
宅子里并不是没人,但却只有女人和孩子,拢共二十来人,正在前院大厅上的几张桌子吃着饭,孩子们虽然还跑跑闹闹的富有朝气,但妇人们都暮气沉沉,看到生人也只是将眼略略的抬一抬,又重新将其放回到饭桌。
他们或许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这一阵子的风波,卷席得他们也透不过气。
赵崇景看到宅子里的门扉几乎都已被洗过,甚至已将红漆洗掉了一些。
是不是想要洗掉门上那曾贴过封条的痕迹?
在最深处的大堂里,堂门上挂着个牌匾。
‘白虎堂’
赵崇景见到了梁天羽,梁天羽斜斜的坐在主坐上,头发已黑白斑驳,满脸短髯不加修理,鼻子有点歪,眼袋有点大,虽然身形尚且健壮还有魄力,但神态已无生气,垂垂等死而已。
他凭一对拳头叱咤京兆府十多年,赵崇景实在以为他不该是这样的人,赵崇景本以为他是满嘴粗鄙之语,大大咧咧,看上去毫无机心,但却在心里暗暗算计的人精。
但他看到赵崇景的时候,那眼睛却忽然放出了光,像是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却也有几分像赵崇景心里以为的那个人精。
梁天羽笑了起来,大声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赵崇景思考着,跟这样的人说话,一句也不能错。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
梁天羽点了点头,笑道:“兄台用过饭没,舍下现在才到饭点,不如先用饭?”
看来这些市井中混出来的人物,心里都很沉得住气,赵崇景也不着急。
所以他们到了花厅的饭桌上,桌上早已美酒饭菜丰盛。
梁天羽一边夹菜,一边不住的劝酒,拿起一个壶道:“这是结衣楼最出名的美酒醉心莲,寻常人有钱都买不到,大侠可以尝一尝。”
赵崇景看着酒壶一言不发。
梁天羽给赵崇景面前的小杯子倒满,才倒自己的,一口饮尽后,砸吧砸吧嘴的笑了。
赵崇景不仅没有喝,甚至连动都没动。
梁天羽将一碟酥香骨推到赵崇景面前,笑着道:“这是我三弟妇做的,她做的酥香骨尤其好吃。”
他当然也已先尝过。
赵崇景抬头看着他,仍然没有说话。
梁天羽微微笑道:“大侠若是喜欢什么菜式,在下都可以让人准备。”神情真诚。
赵崇景道:“我并不信你。”
梁天羽笑道:“明白。”然后目光微颌,像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梁天羽道:“听说...那刺杀钦差的刺客逃掉了。”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赵崇景没说话。
梁天羽仔细的盯着赵崇景,赵崇景好像块死了的石头,一动不动。
良久,梁天羽笑了一声,道:“不知道大侠此行有什么指教。”
这时候说的话,越短越重最好,赵崇景看着梁天羽,缓缓道:“你为什么要杀钦差?”
不算太短,但却很重。
梁天羽却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杀的钦差?”
遏水已经重新配上了鞘,锐气已收归鞘中,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它并不是把很好说话的刀,尤其是它放到你面前的时候。
现在它就放在梁天羽面前。
赵崇景将它放在梁天羽面前,意思很简单,你不承认,我就拔刀。
梁天羽笑了,笑道:“不是我要杀他,是有人要杀他。”
赵崇景没有说话。
梁天羽沉吟道:“你知道钦差入京兆之后,得罪了多少人吗?”
赵崇景脸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已动摇,钦差一边查案一边整顿京兆府中风气,虽然一些在市井中混迹的小偷小摸都被抓干净了,但也确实关停了不少店铺产物,偷鸡摸狗的小贼抓了也无所谓,但一些根深蒂固的产业却动不得,这些产业背后都是有能量的人。
如果说钦差招惹了京兆本地势力所以被刺杀,这理由确实也说得通。
梁天羽一直看着赵崇景,他混迹市井多年,于察言观色实在已经很熟练,寻常人一挑眉一抹嘴,他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赵崇景还等着梁天羽继续说,但梁天羽已拿起筷子继续夹菜了,这个人确实是个人精,说他在等死,那简直就是笑话。
赵崇景只好问道:“是谁。”
梁天羽夹菜的筷子顿住了,停在空中好一会,才缓缓收了回去,道:“你..该知道这种问题不是轻易能问的。”
遏水回到赵崇景手上去了,刀只有在手上才能杀人,所以现在它的意思是,只要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梁天羽笑了笑,道:“我不说只死我一个,我说了,恐怕这屋子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也许是觉得这话说得太决绝了,梁天羽又补充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赵崇景笑了,道:“你信任我?”
梁天羽笑道:“像我这种人,能活下来实在不容易,让我活下来的本事有很多,其中最有用的就是看人,什么人有用,什么人没用,什么人说谎,什么人老实,我都能看出来。”
赵崇景觉得很有趣,问道:“那我是什么人。”
梁天羽道:“老实的人一般不会太有用,因为有用的人都不会太老实。”
这是句废话。
梁天羽却仿佛被自己这句废话逗笑了,哈哈大笑个没完。
笑声回响在空荡的大堂里,多少让他有两分枭雄的味道。
梁天羽终于停了下来,玩味的看着赵崇景,道:“而你恰好是那种有用的老实人。”
他说的或许错了,赵崇景确实是个老实人,但却不算有用。
只是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没用的,谁都想自己有用。
哪怕街边最落魄的乞丐,他也会认为自己有比别人有用的地方。
所以你要想跟一个人交朋友,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知道他有用。
起码得让他知道,他在你这里有用。
赵崇景问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梁天羽正色,严肃道:“这场劫饷风波还没过,又惹来刺钦案,我要你答应保护渠花会。”
赵崇景皱眉,道:“不可能。”
梁天羽激动道:“我不追究你是谁,也不管你为什么要知道谁刺杀钦差,只要你答应我,渠花会任你所用。”
赵崇景重复:“不可能。”坚决难动。
梁天羽平静了下来,闭眼想了想,低声道:“那我要你答应不与渠花会为敌。”
赵崇景沉吟道:“如果渠花会与劫饷刺钦案无关,我当然不会与渠花会为敌。”
梁天羽道:“不,我要你答应不与渠花会为敌,你不答应,我是如何都不会说的。”
这话落地的时候,好像砸出了一声声响,也砸出了一片沉默。
赵崇景低下了头,握着遏水的手放松了下来,握刀的手太紧了,拔刀的时候就会慢。
就好像弓弦一样,如果一直拉紧,那要么弦会松掉,又或者弓被折断。
一把好弓只在要射击的时候上弦,而一把好刀,大多时候都会藏在鞘里。
等它们真正用得上的时候,才会亮出来。
沉默。
沉默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阵低低的嗡鸣声,低得好像是听错了,是从赵崇景的手里发出的,或者说,是他手里的刀发出的。
两人都好像没有听到这声音。
梁天羽仍然在看着赵崇景,不发一言,他或许不是个武林高手,但他也绝对是一柄好刀。
赵崇景呼了口气,嗡鸣停下了,沉默被击碎。
赵崇景道:“如果你骗了我呢?”
梁天羽笑了,道:“我可以保证渠花会在刺钦案中只是一枚棋子,也保证渠花会与劫饷案无关。”
赵崇景眉头皱了一下,道:“你的保证没有用,我并不信任你。”
梁天羽道:“你不用信我,你会查出来的。”
赵崇景沉默。
梁天羽补充道:“等你确信我真的骗了你了,你还是可以对渠花会出手。”
这叱咤一城的枭雄为什么会如此怂包,赵崇景也只是一个人,为什么他却连反抗也不敢?
他不该这么胆小,也不该这么软弱。
或许他还有别的理由。
赵崇景道:“好,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可以不对你们出手。”
梁天羽躺了下来,良久,道:“四大世家,华家。”
赵崇景道:“为什么?”
梁天羽没有回答。
赵崇景换了个问题,道:“但刺客却是渠花会的人。”
梁天羽道:“渠花会是四大世家养着的狗,专替他们干脏活累活的狗,杀手是我帮他们找的。”
赵崇景站了起来,打算走了。
梁天羽道:“慢着”又道:“城南华严寺。”
赵崇景道:“什么意思?”
梁天羽道:“他们在那里接头。”
赵崇景思考着,道:“为什么告诉我。”
梁天羽道:“我既然已经说了出口,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如果他死得不彻底,那我就活得不痛快。”
这就是市井闾巷中的黑暗世界,这就是这里生存的法则,他不死就是我死,如同置身洪荒世界,每个人都是野兽,躲藏在暗处等待着将你咬死,吞你的肉喝你的血,让你成为让他强大的养分,你要是不想成为别人的养分,你就要先一步把别人咬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奸诈。
如果你不想当一头野兽,那你最好还是不要进入这个世界。
赵瞎子啊赵瞎子,武功高是没用的,这世上活下来的人十个有九个都不会武功,你要想活下来,就该知道除了武功,你更应该懂得一样东西,那就是人心。
离中秋好像不到一个月了,渠花会已活了十九年,但能再活过这一年吗?能看到今年的中秋吗?
看着赵崇景离开的时候,他的神情仿佛走投无路,又好像奋手一搏。
弯月如爪,好像在黑夜后藏着一头恐怖残忍的巨兽。
梁天羽看着弯月,轻叹。
夜,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