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师姐

　　“不！”
　　长生挣扎地从床上坐起，头上的汗浸湿了丝枕。背后的衣衫也湿了大半。
　　待到呼吸渐渐平复，长生已然没有了困意，合衣出了客房。
　　今天，是他出山门的第七天，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这二十天来，长生每每陷入梦乡，总会在梦中见到无边的烈火，他听见火中的惨叫，看到屋殿倾倒，烧成焦炭
　　有人从火中走来，每过一天，就会离他更近一步，每近一步，那火中的惨叫声就会更大一分，如一柄利刃捅向长生的心口。长生扭身想逃，可那大火就好似活物，紧追不舍，直到他精疲力尽，无力再跑。
　　他看到那个火中的人走到他面前，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拽了起来，在他耳边嘀咕一通，可他却一字也听不懂，那人说完后就是凄厉的尖笑，笑声似要将长生的耳膜撕破才肯善罢甘休。
　　直到他从这梦魇中惊醒，这所有的一切才会结束。可长生知道，这不代表着终结，这梦中的大火好像索命亡魂，而他的入睡给了亡魂可乘之机。
　　天还未大亮，客栈楼下的小厮正打扫桌台，瞧见长生出现在楼梯口，忙将手中的桌布一放，上前问道:“这位爷，您若是要用早膳，怕是要再等会，不如小的先去给您沏壶茶来，您先润润口。”
　　“不必。我有一事，还望小哥解惑。”
　　“这位爷真的是折煞小的了，您请吩咐，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店小二陪笑道。
　　长生下了楼捡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问道:“你可知道，陈家村？”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位爷打听这个做甚？”
　　“那里是…哦那里有我的一位老友，这次前去拜访，可听说这进村的路都封的死死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谨慎地看看四周，见大堂只有他与长生两位，坐下来小声说道:“这位爷，您要是去陈家村，就趁早请回吧，那里可是个禁地。”
　　“这又是为何？”
　　“据说啊，”店小二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异常严肃地看着长生说道:“那里，有妖怪！”
　　狗儿……快走……大火……桀桀……不要……杀人……村民……阿娘……
　　似乎脑袋深处，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壳而出。
　　“爷？这位爷？”
　　长生身子一颤，像是重心不稳，猛的像后倒去，幸亏店小二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阻止长生倒在地上。
　　店小二心有余悸道:“爷，您没事吧？”这位可真是个怪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好似魂有天外，呆子一般，还差一点摔在了地上。
　　长生左手摁在桌上，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好半晌才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无碍，小哥能否说的再详细点？”
　　店小二看长生刚才的样子，生怕沾上什么是非，本来已不打算多言，可架不住长生求知若渴的眼神，只好说道:“这位爷，不是小的不说，实在是小的也是知道的不多，小的也是听别人的闲话，据说多年前的冬夜，咱们镇上有进山采药的采药人，晚上看到陈家村方向是火光冲天，不但如此，还能听到似人似兽的尖叫，吓得他是躲在床下一晚上不敢出来，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他战战兢兢靠近去瞧，这整个村子啊，就好像莫名消失了一般。当天回来他就疯了，终日在大街上吵闹，说陈家村惹恼了山神，你还别说，咱们镇上有几个大胆的破落户，非要去探个明白，可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越来越多的诡事出现，什么山中见了狐娘子，再是见到有死了许久的腐尸在林间游荡。久而久之，那个地方就成了禁地，官老爷派人封了路口，这件事也就盖棺定论了。”
　　火，又是大火，这火与他梦中的大火有什么联系，长生一时也想不明白，他的脑海中仿佛上了一把锁，有些东西被他锁在了深处，他想要打开，却不知道钥匙在哪里，他仅仅知道，这陈家村，就是打开锁头的关键。
　　“多谢小哥。”长生有些牵强地笑笑，掏出一锭银元宝搁在了桌上。
　　见到元宝那店小二的眼睛只放光，笑眯眯地将元宝塞进自己的衣袖，“多谢这位爷，您还有别的什么要问的？”
　　长生摇摇头，自顾自上了楼。
　　等到下午，长生已经出现在了某个山岭的深处。
　　放下包袱，长生望了眼绵延不绝的山林，头顶的阳光照下，穿过枝桠变成了地上的碎影，还有的照进了河里，似是给潺潺的溪流撒进一把金沙。
　　“真美啊……”长生放下了包袱，伸手捧起一窝清水，喝了下去，冰凉的溪水滑过喉头，剩下嘴中淡淡的清甜。“人生天地间，与那蜉蝣又有何异，苦一生，乐一生，到头不过一抔黄土，唯有眼前山川，脚下草木，同天地寿齐，共岁月悠悠，你说，是吗？”
　　“真是可惜，竟然被发现了。”不远的林中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从里面走出一人，黑衣蒙面，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长生笑了笑，“如此美景，唯入我目，实在是可惜。只是长生不知道，阁下为何紧追不放。”
　　“哦？”黑衣人来了兴致，舞了舞手中的剑，“如此说来，你早就知道了？”
　　长生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那你为何不早戳穿我？非要等进了这深山老林里？”黑衣人又抛出了个疑问。
　　“那是因为，”长生缓缓拔出自己的佩剑，剑刃出鞘的瞬间，似有一声剑鸣发出，“若过早的揭穿，你我在镇中动手，恐伤及无辜，说起来，你难道不该谢谢我，找了个这么好的埋骨地，阁下今后就与鱼虫花鸟作伴，和日月星辰共眠，岂不美哉？”
　　“多嘴多舌。”黑衣人冷哼一声，“清雨落！”
　　只见黑衣人手中的剑仿佛抽去脊骨，如一条银鞭在空中飞舞，黑衣人右手一抖，朝着长生捅来。
　　长生也不示弱，竟丝毫不改攻势，“御剑，去！”一声令后，手中长剑好似射出的弩箭，带着破空之声，直愣愣地朝黑衣人面门飞去。
　　见到长剑那咄咄逼人的势头，黑衣人一咬牙，手腕抖动的速度更加迅速，从他剑中飞出无数道肉眼可见的剑气，凝聚成一条条蛇形，挡在剑前，试图干扰那柄长剑的飞行轨迹。
　　无奈长剑如巨锤撞木，迎头而来的剑气刚一接触就如同纸张被撕个粉碎，发出嘭嘭的声响，相反，长剑剑尖处光芒大盛，隐隐呈现出一只虎头，怒吼着就要扑到黑衣人的脸上。
　　“御剑，回！”在此关头，长生突然大吼道，愣是止住了那空中的飞剑，飞剑当啷一下掉落在地，可这功法岂是儿戏，说散就散，这反噬的力量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应付的了的，长生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师姐，你到底要闹哪样？！”长生苦闷地喊道。
　　黑衣人一看长生吐血，顿时慌了手脚，飞一般跑到长生身边，忙搀扶住他，关切地问道:“长生，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吗？”说话间，长生一把扯下蒙在黑衣人脸上的黑布，不是灵彤还能是谁？
　　“那我，那我也不知道嘛，本来就是想逗逗你，谁知道你这么狠，出手就是杀招。”此时灵彤一脸愧疚，小声嘟囔道，她急忙从包裹中寻出疗伤丹药让长生服下，等察觉长生气息逐渐变得平稳，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师弟，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呀？”等到长生无碍时，灵彤凑过来问道。
　　长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虽然你改变了功法，可朝夕相处，我再不能感觉到你的剑气？平日师父教的你都忘到哪里了？”
　　听到长生这话，灵彤嘴巴一嘟，眼瞅着眼泪就要决堤，“我，我，师弟你走前也不知会我一声，别的师兄弟也不理我，好不容易能跟上来，还要挨你的训，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不就是为了……哼反正跟你说了也无用。”
　　看到灵彤梨花带雨的样子，长生就是满腔的气愤也散得一干二净，反倒是赔罪起来:“是师弟不对，疏忽了，如此师姐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吧。不过事先说好，待我办完村子里的事，师姐你可一定要回山去，莫要让师父担心。”
　　“那好吧。就依师弟所言”在长生目瞪口呆之下，灵彤刚刚还挂着两道泪痕的眼眸弯成了一道月牙。
　　果真啊，长生终于明白了一句话，女人，是他永远也搞不懂的命题。
　　眼看天色变暗，长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这条山路他小时候常走，按照现在这个速度，他两人若是再慢，恐怕今夜就要在林中过夜了，他倒是没什么，可师姐就……
　　想什么来什么，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灵彤尖叫一声，长生忙回身过去，看到灵彤捂住自己的脚腕坐在了地上，直吸冷气。
　　“师姐，还能坚持吗？”长生蹲下来，轻轻将灵彤的脚腕抬起，看到骨头连接处鼓起个小馒头的包。
　　天色太暗，长生这“轻薄”的举动让灵彤一时忘了疼痛，脸蛋升起两片红霞，细声道:“都怪我，师弟，劳烦你将我扶过去，你先行一步，我休息一夜就去找你。”
　　“那怎么行，你认识路吗？”
　　“不认识……”
　　“所以啊，”长生离灵彤的脸更近了些，清朦的月光下，长生凝视眼前这张脸，突然想起来，好像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说了那么一句话。
　　“对不起，俺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仙女姐姐。”
　　“师姐，抓紧了。”灵彤来不及叫出口，突然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再一看，不知怎么就到了长生的怀中，灵彤靠在长生的胸口，觉得那嘭嘭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长生。
　　少女怀春，最是动人。长生身形未动，虽然灵彤双目紧闭，可直觉让她感到长生的目光从未从自己身上离开。
　　一时间，长生想起了这些年灵彤的许多样子，初入师门，教他写字读书的灵彤，被责罚时，偷偷给自己送饭的灵彤，与他人斗气比武后，一边哭一边给自己补衣的灵彤。
　　“师弟啊，你啊，就是太榆木疙瘩，你们啊，都是榆木疙瘩。”
　　他突然想起来，上一届的师兄对自己的挪愉，自己当时还不解其意，一头雾水。可现在，他想他明白了。
　　“师姐，这么多年，多谢你照顾，这一次，就让师弟照顾你吧。”
　　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