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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夺鸟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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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祖铭明显地看出,刘老已经完全被这只鸟迷住了。他知道刘老虽然在事业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在生活中却是一位非常孤独的老人。孤独的老人,即使没有孙辈环绕膝下,至少也会有宠物相伴。往往出现这样的情况,孩子喜欢的事物,老人也会喜欢,特别是孤独的老人,一条狗、一只猫或是一只鸟,对于他们来说,都可以成为最好的伴侣。如果将这只鸟送给刘老,那将是再好不过的礼物。
  但是,陈祖铭作为一名父亲,为了自己的前途就可以完全不顾及孩子们的感受吗?况且,艾琳若真的死了或是出了意外,他也没法再面对吴振宏这个难缠的师弟。他的内心陷入剧烈的冲突之中:他年富力强,是公司的中流砥柱,有着光明的未来,只要在刘老这一边走得稳妥,那么刘老的事业早晚属于他。可是,他深爱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他不希望因为他人的横刀夺爱,毁灭了他在孩子们心中的尊崇地位,不!他不能做一个不合格的父亲!还有自己师弟那一关也不好过,这三重的矛盾折磨着他。也许刘老会明白他的难处,况且刘老自始至终没有主动开口索要。可是,正是因为刘老的这种含蓄的态度,令陈祖铭十分不安。这是十分微妙的一步棋,他烦闷不已。他以前曾遇到过无数棘手的事情,都能够果断地处置,但是这次他真的被难住了。刘老的位子很多人都在觊觎,他的对手在各个方面都已成追赶之势,后面这个想法让他动摇了。
  他把陈国威叫到跟前,很为难地说出自己想要把艾琳送给老人的想法,没想到儿子竟毫无异议,一口答应,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还劝父亲以大局为重。其实陈祖铭并不知道,陈国威早已对艾琳失去兴趣,之所以一直将鸟带在身边,只是不想让哥哥得到这只鸟罢了。他在答应父亲的时候,反而显得急不可耐,担心父亲会变卦,他也绝口不提哥哥。倒是陈祖铭想起了大儿子,他问陈国威是否需要征求一下孟凡的意见,陈国威连说不用,鸟又不是哥哥的,如果非得考虑哥哥的话,自己会去说服他。陈祖铭不再有顾虑,不过,对于陈国威那迫不及待的神色,他也捉摸不透。
  陈祖铭来到刘老房间,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刘叔,孩子们见您对艾琳情有独钟,希望您能收下这只鸟。”
  刘老忙推辞道:“那幅画就够我消受了,岂能再把孩子们的玩伴一起带走,这种夺人所爱的事我可做不来,孩子们会怎么看待我这个做爷爷的?”
  陈祖铭道:“您不要顾虑,这份心意,是孩子们提出来的,您这么关心他们,您若不收下,他们反而会失望的!”
  刘老眉开眼笑了,但他还是推辞不受。
  陈祖铭急了,叫来了陈国威,陈国威亲了一下刘老那满是皱纹的脸,在老人的耳边悄悄地说道:“爷爷,这只鸟落在我的手里,迟早会死,它要是真的死了,爸爸可饶不了我。它现在最需要一个疼它的主人,在这一点上,可就没有人比您更称职了。”陈国威神秘地笑了笑,“不过,我送您这只鸟,也是有代价的哦,您下次过来可要给我带新的玩具噢!”说完又在刘老的老脸上亲了一口。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这小鬼,竟然也和你刘爷爷做起交易来了,行,成交!”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陈祖铭父子刚离开刘老,便赶去陈孟凡那里,他们知道艾琳就在孟凡的身边,不过他们似乎忘了,艾琳已经逃离了牢笼。
  当他们进入陈孟凡房门的时候,发现艾琳正停在孟凡的肩头,一人一鸟,站在窗边,观看窗外的景致。一颗石榴树将树枝伸向窗口,枝头上挂着几个火红的花蕾。陈孟凡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艾琳认真地听着,它听不懂人话,但此刻却好像全听懂了一般。艾琳很想搭上陈孟凡的话,却苦于无法交流。孟凡对它诉说着内心的苦楚和孤独,毫无顾忌地谈论自己的理想。孟凡这样的孩子,不会将自己的理想轻易与人提及。他多么希望艾琳能够听懂自己的话语,明白自己的心思啊。艾琳的心中又何尝没有心酸与苦楚,它也以自己的方式与孟凡交流。一人一鸟,听不懂彼此的话语,可是已成为忘年之交,互为知己,此刻正在推心置腹地交谈。
  陈孟凡最好的朋友叫黄川,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但两人性格迥异,陈孟凡看上去始终都是如水一般安静,他的秉性仿如高原的湖泊一般,宁静而澄澈;黄川则不同,他对接触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仿佛始终有一团烈火在他的胸中燃烧,他更像奔涌的江河,勇敢而激进。黄川不仅是陈孟凡最好的朋友,他和陈国威也是很好的玩伴,他是那种可以和身边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的人。除去黄川,孟凡从未遇到一个心灵上的知己,直到艾琳的出现。
  也许通过陈孟凡,艾琳也会想起黄川,这两份友谊对于艾琳来说,仿如春日的甘霖一般,滋润着它的心田。这种友谊,比一切都更为弥足珍贵,甚至胜过它引以为傲的歌声。在它看来,吴天昊和陈孟凡是那么地相似,他们生性淳朴,真诚善良,毫不做作;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视它为最好的朋友。但是它没有看到这两人不同的地方:天昊有着强烈的叛逆心理,蔑视权贵;而孟凡则出生于优裕的环境,并在其中成长,这种优越抹去了他天性中的骄傲。陈孟凡曾见过无数生活在底层的人民,他们在水深火热中挣扎,那些与他同龄的孩子,衣食无着,在饥饿与贫困中艰难前行,与自己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由此看到社会的不公,一颗仁爱的种子早早地在他的心中萌发了,他并不像弟弟那样认为自己的富贵是理所当然的。也许当他长大以后,这种仁爱的精神会使他因自己富裕而别人贫困感到羞愧。当然,天昊与孟凡不同的生活环境与成长经历造成了两人截然不同性格。天昊看到过太多,也经历过太多刻骨铭心的事情,他不断地在现实的漩涡里扑腾;孟凡是一个天生的哲学家,他经历的事情不多,却往往会从一件小事中引发出对生活对世界的无尽的思考。
  艾琳也许有一天会搭建起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之间的一座桥梁。
  陈国威父子已经走进房间,陈孟凡毫无觉察,还在自言自语,好在他的声音不高,只有含混不清的声音进入旁人的耳朵。陈国威故意咳了一声,孟凡和艾琳同时受了一惊,迅速转过头来。艾琳一看到陈国威,立即显得惊慌失措,陈孟凡开口道:“爸爸,您来了?”
  “额……我来看看你,想听你弹琴了。怎么,你的老师不在吗?”陈祖铭发现孟凡和艾琳已经形影不离,便不好意思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陈孟凡急忙坐到钢琴前,说道:“只要您喜欢,我随时都希望为您弹奏,小芸老师和妈妈在一起呢,她送了我一本《李斯特钢琴曲合集》,让我先自行练习,我正好可以将其中的曲目弹给您听。”
  陈孟凡已经抚琴弹奏,不过爸爸却心事重重,兴致全然不在琴声上。
  陈国威很不耐烦,他虽然答应过爸爸不会插嘴,但他实在不是那种能沉得住气的人。他对哥哥说道:“哥,你别弹了,我们也不绕弯子,直接跟你说了吧,我要把艾琳送给刘爷爷。”
  陈国威的话如同电击一般止住了哥哥的双手,不能动弹。陈孟凡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陈祖铭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看了孟凡一眼,孟凡刚好抬起头,将乞求的目光投向自己,他感到儿子的眼神中有无形的电光,他不敢与这目光相碰;他站起身来,走近儿子,摸了一下孟凡的头,没有说话,他准备离开这个屋子,临走时,他看了陈国威一眼,示意离开。
  父子二人走出琴房,陈祖铭对儿子说道:“看得出来这只鸟在你哥哥心中的分量,算了吧,艾琳就留下吧。”
  “可是,您已经将鸟儿许给刘爷爷了,他那边怎么解释?”陈国威已经操起大人的语气了。
  “放心吧,你刘爷爷哪里我自会应付好,我不能对不起你哥哥。”说完准备离去。
  陈国威追了上去,说道:“爸爸,您知道哥哥为什么离不开那只鸟吗?”
  陈祖铭摇了摇头。
  陈国威继续说道:“您想想,哥哥平日里足不出户,没什么朋友,他甚至也不跟我一块儿玩。现在他有了这只鸟,更加疏远我了。请您相信我,假如哥哥每天跟艾琳待在一起,他只会越来越孤僻,人总是要和人相处的。把艾琳送给刘爷爷,可谓一箭三雕——一则刘爷爷晚年心有寄托,二则拉近我们兄弟的感情,三则稳固您在刘爷爷心中的位置。”
  陈祖铭勃然大怒:“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操心吗?”
  陈国威并未感到难堪,他继续说道:“您不用生这么大的气,我知道这事让您很为难,不过您放心,我会把这事办好,不会让您难堪。”
  陈祖铭无奈地看了看儿子,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儿子。
  陈国威支走了爸爸,回头去找哥哥。
  陈孟凡对弟弟向来没什么好感,但他对弟弟一直都是关爱有加。他知道弟弟的来意,并没有说一句话,随手捧起一本书,硬着头皮往下读。陈国威拿出了自己的孩子气,一把抢走了书,淘气地道:“哥哥,陪我玩会儿吧,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一面说着,一面拽哥哥的衣袖。
  “国威,改天玩好吗?我现在累了,你要不去找黄川玩吧。”
  “不要,你是我哥哥,却从来不想和我玩,老是让我去找黄川,有你这样的哥哥吗?”
  陈孟凡觉得有些惭愧,是啊,做哥哥的,怎能不多陪陪弟弟呢?他犹豫了一下,正想答应下来,这时候,艾琳在钢琴上敲了一下琴键。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便推辞到:“国威,我今天真的不能出去玩了,待会儿还要上课哩,抱歉了!”
  “你不去,我也不勉强,可是你得答应让艾琳陪我一起出去玩。”
  “这可不行,我的课程里面可少不了艾琳!”陈孟凡的脸色瞬间变了颜色,没错,弟弟回来找他,并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艾琳。
  “哥哥,实话跟你说吧,爸爸已经许诺把艾琳送给刘爷爷了,你好好想想,刘爷爷对你怎么样,对我们一家怎么样!他没有求过咱们什么,现在他喜欢这只鸟,我们把艾琳送给他,这不是最好的尽孝机会吗?”
  “我没有忘记刘爷爷的好,我只是……”陈孟凡的话语中带着哭腔。
  “哥,你太自私了!”陈国威似乎恼怒了,“你只在乎自己,你为爸爸想过吗,为这个家考虑过吗?他当然不愿为了这只鸟和你计较,但你可知道他在刘爷爷那边会有多为难吗?你不是不知道,咋们家能有今天,全靠刘爷爷对爸爸的关照。你倒好,只顾弹自己的琴,享受自己的日子,对这个家不闻不问。再说了,这只鸟是我带回来的,我还没说过要给你呢,我为了这只鸟费了多大的周折你知道吗?”
  其实在陈孟凡的心中,这只鸟并没有突出的地位,而是他隐隐知道弟弟是怎样得到这只鸟的。他虽然不认识吴天昊,却明显地感觉到这只鸟对于吴天昊来说是多么重要,从艾琳的眼中,他甚至能读到关于天昊生活的一些内容。当然了,他的联想主要还是依据弟弟遮遮掩掩的一些叙述(当弟弟以胜利者的姿态讲述着他的“光荣事迹”时,陈孟凡的心头隐隐作痛,似乎受伤的是自己。)。艾琳根本不喜欢陈国威,它从陈孟凡那里看到了生的希望,得到了无限的乐趣。也许,从陈孟凡的身上,他还依稀看到了昔日主人的身影。
  陈孟凡是在等待,等待艾琳旧日主人的到来,当天昊出现的那一天,陈孟凡便把艾琳交还给他。他的心中有一种想法——这只鸟是艾琳的旧主人托他照顾的,他必须要尽责。他同时也明白,这样的等待不过是徒劳,他可能永远等不到艾琳的旧主人,但只要想到艾琳乃他所不认识的吴天昊的挚爱时,他也便抱定这个愚蠢的想法。现在,他面临两难的境地——要么为爸爸考虑,将艾琳送给刘老,自己开始备受良心的谴责;要么牢牢守住艾琳,让爸爸颜面扫地。这对矛盾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碰撞。
  陈国威见哥哥没有说话,他改变自己的语气,和缓地说道:“哥哥,我也不为难你了,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说完离开了哥哥,陈孟凡一人继续发呆。
  陈孟凡思索良久,将艾琳唤至掌心,慢慢地走向鸟笼……艾琳不知道陈孟凡想干什么,只得任由他打开鸟笼,顺从地钻了进去……当它明白自己又重回这个可怕的牢笼时,一切都晚了。它扑腾着,尖叫着,但无济于事,陈孟凡好像已经铁下心肠。他不再看艾琳一眼,快速走出房门,由于太过匆忙,他的膝盖猛然撞到了凳子,鸟笼落到地上,艾琳惨叫一声,被撞飞了几片鲜艳的羽毛。陈孟凡赶紧打开鸟笼,捧着艾琳,艾琳感觉到几滴滚烫的液体滴在身上——他哭了!
  他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重又把艾琳放回鸟笼。他来到爸爸的书房,发现刘爷爷正和爸爸在一起。他亲切地说道:“爷爷,这只鸟叫艾琳,我和弟弟想把它送给您,希望您能喜欢。”
  刘老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夸两个孩子懂事。
  陈孟凡以不打扰刘爷爷和爸爸谈公事为由离开了他们。回到房间,他倒在床上,脑海一片空白,直到徐徐入睡……
  第二天,大雾弥漫,刘老卷起画轴,提着鸟笼,高高兴兴地上路了,一家人到门口送行,车队缓缓驶离门口,不久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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