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安

　　“又是一桩烦心事啊！”
　　刘小余无比纠结，这倒不是他忘了自己的名字，而是拿不定主意，用“刘小余”这个老爹给取的，看起来普通又普通的名字，还是“刘大圣”，那个他前世梦寐以求，却可望而不可得的名字！
　　混迹蓝星近三十载，他明明一事无成，却总是自负才高，号称“胸藏万斛珠玑，腹隐无边锦绣”，自十八岁起，若干次与其父商议，想要改名为“刘大圣”，以明其志！
　　何解？
　　圣者，剩也，小余怎及大剩！
　　男儿汉自当鹰扬奋起，闯出一番大大的事业，岂能满足小余！
　　可偏偏其父总说，“小富即安，小余是福！”
　　······
　　“哎，算了，留个念想吧。”
　　刘小余做出决断，“回师父的话，弟子姓刘，名小余，表字安安。”
　　“安安？”道人似是觉得古怪，道：“这二字何解？”
　　“这年头，名字带‘安’的都能火！”
　　刘小余心里想着，脸上却是一派庄严，郑重说道：“弟子祈求这阎浮人间，一无妖魔邪祟，二无战火烽烟，世人无灾无厄，一生平安！”
　　道人无论如何想不到，一名少年人竟有这般胸怀，身躯巨震，凝视半晌，才缓缓点头，重重道了一个“好”字，旋即，挥动毫尖，书册立时光华璀璨，夺人眼目，足足持续十几息时间。
　　“好华彩耶！好华彩耶！果然是好宝贝！”
　　刘小余揉着被晃花的狗眼，一迹马屁送上，又忙不迭磕了三个头，个个带响，铺地青砖都被砸出裂缝！
　　老七道人甚是欢喜，摆出师道尊严，叮嘱道：“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瑶光峰弟子，需谨言慎行，切勿像那张洛歌一般，令为师蒙羞！”
　　“是，师父，却不知您何时传授弟子修行之法？”这才是刘小余最关心的问题。
　　“凡俗之中，浊气甚重，不宜修行，这两日你先安稳居于此处，待返回宗门之后，为师再授你修行法门。”
　　“是。”
　　刘小余答应着，又想起尤家哥俩，他虽然不能确定二人根骨如何，可总觉得一副不是太聪明的样子，舍己为人他做不到，与人为善倒是乐意为之，道：“师父，此次选拔之中，有两人与弟子极为投契，其父亦曾委托弟子多多照顾，若是二人无法通过选拔，如何是好？不知可有其它方法，进入宗门？”
　　道人面色一正，道：“胡闹！门规律条岂可儿戏！仙苗之中，资质上佳者入内门，为亲传弟子；资质稍逊者，为外门弟子，再次则为杂役弟子，若是连杂役弟子的资质也不足，便是与修行无缘，这种人哪怕进入山门，也是平白蹉跎岁月，空耗时光！”
　　刘小余暗暗鼓了鼓劲，决定再努力最后一次，行就行，不行也算对得起尤老汉了，“师父，弟子听说有人福缘深厚，得逢奇遇，便可后来居上······”
　　道人幽然一叹，“北辰宗早已不复当年盛况······”
　　闻弦歌而知雅意，刘小余觉得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直白来讲就是“孩儿啊，咱家穷，养不起饭桶”，自也不好再多说。
　　道人见状，似是不忍爱徒第一桩请求便以被拒绝告终，自百宝袋中取出一方美玉，道：
　　“这样吧，若是二人当真不堪造就，你将此物交给他们，叫其赶往西流国龙蛇山，于山顶断崖处高声呼喝，直说是北辰宗‘施衍’叫他们前去拜师，再取出此物，看在为师颜面上，龙蛇宗必会收容。”
　　刘小余这才知道，原来师父名叫“施衍”，赶忙双手接过美玉，诚心叩首道：“弟子替二人谢过师父成全！”
　　“那龙蛇宗虽是末流宗门，倒也有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就看二人的造化了！”
　　微微一顿，施衍又道：“这红尘俗世之中，你可还有至亲至近之人？为师前去送他们一些好处，助你了断尘缘。”
　　刘小余孜然一身，哪里来的至亲，正要拒绝，可一转念，又想起“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句古训，忙道：“有的！有的！”
　　“何人？在何处？”
　　“牛头山，大黄庄。”
　　“姓甚名谁，与你是何关联？”
　　“咳咳。”
　　刘小余脸色微红，轻咳一声，“一个叫朱珠，一个叫黄篁，虽尚未完婚，却有婚约，弟子今日有幸得入宗门，此生与二女或再无相见之日，心中难免存下一份愧疚，哎。”
　　说完，他脸上的娇羞之态退去，变成一副萧索神情。
　　施衍扫了刘小余一眼，笑道：“山野之地，教化难行，生民愚昧，而为师观你腹蕴清气，纯阳未破，乃是童男之身，足见你平日洁身自好，未有越礼之举，倒也难得！”
　　“弟子一心向道，此志不渝！”刘小余急表忠心。
　　“好，既如此，为师此刻便为你走上一遭，你退下吧。”
　　“多谢师父成全。”
　　施衍也不耽搁，祭出那件客栈中出现过的物什。
　　这一次离得近，刘小余看得清楚，那物什，四尺多长，前细后宽，看起来就像是一柄巨大的锥子，通体乌光闪烁，遍布玄妙符纹，尤其那一团缭绕不散的烟气，更显得格调十足！
　　目送施衍脚踏长锥，凌空而起，消失在夜幕之后，刘小余转身去寻找住处。
　　施衍并未指明所在，可鼻子底下就是路，难不住刘小余，更何况，此刻正是他乍穿新鞋，高抬脚的时候，哪能不显摆一番，否则岂非锦衣夜行，念头如何通达！
　　他七拐八绕，好容易才找到王炘二人，冲着二人背影痰嗽一声，“两位师兄，小弟礼过去了！”
　　他故意拖着长音，待余音将散未散，才缓缓作势行礼。
　　二人正指挥一众道人，及刚从山下找来的工匠修缮、整理房屋，听到声响，转过身来，二人虽不知刘小余已入册宗籍，却也知此人日后不可限量，哪敢怠慢，不待他躬下身子，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扶住，
　　“师弟呀，师兄这就要说你了，咱们是一家人，何需如此多礼！”
　　“对对对！王炘这王八······这次说得倒是在理，不知师弟来此，有何指教？”
　　“师兄言重了，哪里敢说‘指教’二字！”
　　刘小余轻声细语，又道：“小弟行过拜师礼之后，师父说要替我了断尘缘，让小弟在此停留两日，还要烦劳两位师兄赏下个住处。”
　　“原来师弟已经拜师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同喜，同喜，呵呵！”
　　“师弟，不如去我那里住吧？”
　　“还是去我那里！”
　　“两位师兄，这如何使得！小弟对吃住向来不甚在意，随便找个地方，只要有山珍海味，幔帐软床即可，暖床的丫头则万万不可！”
　　“师弟果然是洒脱随心，不拘小节啊！”
　　“师兄谬赞了，小余不胜惶恐！”
　　······
　　第二天，仙苗选拔重新举行。
　　短短半天的光景，刘小余已是今非昔比，从“堂下客”变成了“座上宾”；他不会御剑，更不愿御剑，故而，王炘二人特意吩咐，为他安排了一张金丝楠木龙凤团云太师椅，铺着厚厚的软垫，旁侧几案上，罗列着各色茶点、水果。
　　一名老道专门从旁服侍，不停为他添茶换水。
　　先前那些对刘小余喊打喊杀的少年们，此时却畏他如虎，连头也不敢抬，尤家兄弟见他无恙，又是欣喜，又是羞愧，想要说话，却自觉已是仙凡之别，自惭形愧。
　　日落时分，仙苗选拔完毕，尤家哥俩果然不负“余”望，顺利落选！
　　刘小余不是没替二人争取过，昨天晚上，王炘二人送他去到住处之后，他特意拉住二人，反反复复的暗示，希望能够通融，可仙苗选拔是宗门头等大事，二人说死也不敢作假，只得作罢。
　　尤家兄弟既惭且愧，脸上挂着“死爹”的表情，拖着夕阳下，落寞萧瑟的影子，来到刘小余面前，
　　“小余哥。”尤二哭丧着脸道。
　　尤大一巴掌抽在兄弟后脑勺，“怎么还叫‘小余哥’，要叫‘仙师’！”
　　“哦。”尤二没精打采应了一声，“小余哥仙师！”
　　刘小余品着香茗，颤着二郎腿，翻着眼皮，用一种尖刻到谁听谁想打他的语调，缓缓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二人天资所限，与修行无缘，休想我替你二们说情！”
　　这是他故意试探，如果二人因为他此时的态度，而忘却他一路上的好处，那么，施衍送出的机缘，他便不提。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迟愣片刻，尤大道：“仙师误会了，我们知道，这事儿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没有情分可讲；过来是向仙师道谢，一路上我们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无可报答，在这里给你磕三个头，祝你······祝你······步步高升！”
　　乡下人嘴笨，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将戏文里的话硬搬出来，说完，兄弟二人俯身下拜。
　　刘小余这才起身，将二人扶住，“下山之后，你们要去哪里？”
　　“回家种地呗。”尤二道。
　　“我送你们一桩机缘，要不要？”刘小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