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青山多秀丽 二

　　八国争雄时期，有一名头戴斗笠的剑客，一剑破甲三千，为饱受欺凌的西蜀遗民开辟了一条血路。
　　裴旻这一刀之威与当初那剑客相比差不了多少。
　　刘裕安年少时，西凉王妃舍身取义，他被迫流落民间，被人废了修炼的元脉，无法运用那天地元气，一生不得踏入武道，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刀枪剑戟的喜爱，对于武学宗师的向往。
　　西凉王府刘裕安书房里悬挂的名剑古刀数不胜数，西凉世子喜武，由此可见一斑。
　　刚刚观摩了裴旻一剑之威，刘裕安心潮澎湃，多了几分崇敬，道：“裴先生，这一刀叫什么名头？”
　　裴旻淡淡道：“青山多秀丽”。
　　刘裕安愕然，讪笑道：“我还寻思着这般霸气的刀意，什么样的名儿才配的上，现在看来裴先生取名多少有些随意。”
　　裴旻收了秋霜刀，解释道：“情入三分气，刀开六方神，青山多秀丽正好合适。”
　　刘裕安听了笑出了声：“怎么个情入三分气？难不成练个刀，还要去娶个媳妇儿？”
　　裴旻道：“境界固然重要但远比不得心境提升，泰阿山仙人齐仙鸣以九品武夫境，三指杀四象，这便是因为他心境依然到了上善若水的地步，他修炼的功法《海纳百川》与普通人修炼的《海纳百川》，就会有不可逾越的沟壑。”
　　刘裕安一点就通，疑惑道：“所以这情入三分气，指的便是当时的心态？”
　　裴旻摇摇头，道：“这是我师傅当年赠我的两句卦语。”
　　刘裕安道：“哦？那先生参悟了吗？”
　　“悟透了话，我就已经天玄入红尘了。”
　　刘裕安轻笑。
　　裴旻停留了一会儿就下山去了，越女牵着他棺材上的锁链跟在后面，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就好像没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养将军，你觉得刚刚裴旻那一刀如何？”刘裕安看向身后肃立的养由基问到。
　　养由基思索道：“这一刀的刀气，玄甲义从普通士卒要丢去两三千的人头，才能抗衡。”
　　“可惜我元脉尽断，这辈子都与刀剑无缘。”刘裕安笑了笑，颇为落寞。
　　养由基道：“末将听闻世子在微山修炼过符篆之术，此术虽然被天下各大宗教称为微末技巧，不值一提，但符篆精修者就算对上人间仙人都有一博的资本。”
　　刘裕安想起了大符观观主，一符炸山，心里十分认同养由基的话，掏出怀中画好的符篆，刘裕安念动口诀，轻飘飘的扔落在地山，“砰”的一声就炸出了一个环形小坑。
　　刘裕安叹了口气，不满足的说道：“可惜符篆修炼起来极为不易，这些天我夜夜苦修，才堪堪达到现在这个水准。”
　　养由基微微有些诧异，他先前说的话，不过是劝慰、劝谏刘裕安，倒不想这不务正业的世子殿下，符篆已经略有小成了，看起来似乎还不满意。
　　刘裕安不纠结这个问题，去找两个玩心大发的丫头去了。
　　仙奴和北川伶月在逮野兔，仙奴身手灵活，反应极快，灵巧的身影在林中穿梭，山间野兔极为敏捷，仙奴一下子扑倒了那只灰白野兔，那曾想那野兔直接从她胳肢窝钻了出去，仙奴站起来，撅着小嘴，叉着腰，有点小气。
　　灰白野兔没有奔逃，反而是在树丛里立着身子，一双红通通的双眼四处张望。
　　北川伶月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额头上一缕，清秀飘逸的青丝，随风微微摆动，散发着一种静谧安宁的气质。
　　“咻！”一支箭矢的破空声响起，血光一现，一道白光在不远处升起，极速远遁。
　　刘裕安和养由基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这山间，刘裕安将手中的檀木长弓还于栗子咏，笑道：“想要拉开栗将军这把檀木弓，着实要费些气力。”
　　养由基暗自吃惊，自家事自家知道：他这口檀木弓自己用着虽然有些轻巧，可军中悍卒都不一定能拉开，更别说用来射猎了。
　　（1石等于4钧，1钧等于30斤）
　　“殿下，我这檀木弓可需要七石劲力。”养由基苦笑道。
　　刘裕安干笑两声，仙奴提起插着箭矢的野兔，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委屈道：“公子，你为什么要射杀它。”
　　刘裕安一愣，道：“你不想吃兔肉吗？”
　　“不想，这是我送伶月的。”仙奴更委屈了。
　　刘裕安看向纹丝不动的北川伶月，揉了揉仙奴的盘起的发鬓，笑道：“等到了下一处城池，我带你去给伶月专门挑选心仪的礼物。”
　　仙奴眼睛一亮，破涕为笑，像是贪了大便宜一样，连忙道：“那说好了哦！”
　　“本世子何曾骗过你？”刘裕安刮了一下小丫头精致的鼻梁，柔声道。
　　仙奴憨笑道：“没有。”
　　“那这只野兔怎么办？”
　　仙奴挠了挠头，试探性的说道：“要不然烤了吧，好吃一点。”
　　…………………
　　当阳郡，黄土院墙内，有一处孤零零的土坟，大门禁闭，才短短数月，这新翻的坟墓就已经长起了杂草。
　　一个年龄偏大的男子正修剪着杂草，满满的黑甲军卒挤满了院墙，铁甲凛冽，让人心头一寒。
　　男子一身富家翁的打扮，身体并未发福，修长而健壮，一双眼睛坚毅有神，他清理完杂草以后，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以礼三拜坟墓的主人。
　　算起整个大秦能够承受他拜礼的除了宫廷里的那一位还能有谁？可就算是宫廷里的那一位，都只会受一礼。
　　中年男子坐在坟墓前，斟满了一杯美酒，一饮而尽，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身穿朱红官袍的官员，这官员正是当阳郡新任郡守谢宴！
　　谢宴不卑不亢，他静静的看着这位杀尽七国名将，结束八国纷争的大秦鬼屠。
　　关屏一战，西凉王坑杀魏国二十万降卒；鄱阳城一战，西凉王水淹城中数十万军名：济南一战，西凉王斩敌首五万，有“山水甲天下”的西江河，被鲜血染透，半月不能食用，人间鬼屠的称呼，可以说是一条条性命堆起来的。
　　要说不同，谢宴没有看出来太大的不同，只是这威慑天下的西凉王，白发要比一般人多上许多。
　　西凉王将剩余的美酒倒于黄土，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淡淡道：“我与你叔父八国时期就有过纠纷，这当阳郡郡守的位置你可要想好了，要做的话，我要这当阳郡恢复数十年前的繁盛，不做的话就脱下这身官服。”
　　谢宴躬身道：“下官长于厮，自当尽心竭力为当阳百姓博出一片天。”
　　“你若是食言，当着谢安的面我都会砍下你的头颅。”
　　谢宴点头道：“若食言，宴当自斩头颅奉上。下官告辞。”
　　谢宴请辞，玄甲军卒无人拦他，出了黄土院墙，谢宴取下头冠，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他自嘲的笑了笑，似西凉王这般人物，谁会没有几分畏惧？
　　西凉王心道：“朱袭软弱了一辈子，收个徒弟倒还有几分骨气怕，其他人要学到几分，何至于于人头落地？
　　当阳郡的吏治已经腐烂到这种地步了，离上一次肃清吏治不过才短短几年，一群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出来一趟也不能就这样回去了，罢了罢了，再来一次元鼎三屠，让他们知晓这西凉是谁在做主。”
　　一名黑衣男子不知道如何出现在了院墙内，他全身都被黑衣笼罩，唯有手中长枪露在外面，那柄长枪通体呈银色，枪剑是四棱形，坚韧异常，这么多年下来没有过撅口，他一身杀气难以掩盖，周遭军卒对他视而不见，纷纷退出院子。
　　那人坐在西凉王旁边，声音冷淡：“你又偷喝冬寒酒。”
　　西凉王哈哈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句话。”
　　“她说过，你受过伤，喝不得。”黑衣男子惜字如金，性格还是跟从前一样。
　　西凉王有些醉意，冬寒酒后劲极大，饮上一两杯都会烂醉如泥，更何况他一连六杯。
　　“酒是好东西，我后半生少不了它。”
　　黑衣男子冷声道：“你喝死了，让他在长安怎么办？”
　　“有你在，再不济也能抱住一条性命。”西凉王的话语中难免有些无奈。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怒道：“这大秦究竟有什么能让你如此忠心耿耿！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指点山河的少年，哪里去了！”
　　西凉王拿着酒壶倒酒，半天没有一滴，这才回想起来这酒敬给死人了，忧愁道：“人老咯，要反早就反了。”
　　秦太祖被困樊城，不是没有人劝过他自立为帝，这一切不过在他一念之间，然则西凉日夜奔袭千里解了樊城之围。
　　黑衣男子自觉言语有些过激，缓和道：“以后别喝了，姐姐她知晓了会不开心。”
　　“人死真的会相聚吗？”
　　黑衣男子斩钉截铁道：“不会。”
　　西凉王摇头道：“你还是跟当初一样，一点意思都没有，谎话都不会讲。”
　　黑衣男子道：“他在当阳郡被人行刺过，是蜀国遗孤，我没有出手。”
　　西凉王眉头微皱，想了想才询问道：“长的怎么样？配的上我儿吗？”
　　黑衣男子认真道：“有昔日蜀王妃九分姿色。”
　　“蜀国的往事纠葛，我有生之年指不定还要重走一遭蜀国旧地。七国遗孀老一辈的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就连跟我不合的那谢安都已经是个老头了，说起来我运气不错，还可以继续享受这盛世繁华。”
　　黑衣男子道：“少喝烈酒，想看就多看几眼，你真要是死了，我不会去祭拜你。”
　　西凉王笑骂道：“稀罕。”
　　很难想象，在别人眼里高高在上，一言可定乾坤生死的西凉王，在这黑衣男子面前居然会像少年一样把酒言欢。
　　黑衣男子拿起放在一旁的长枪，淡淡道：“我要走了，不然追不上了，出了西凉哪些人才会开始真正的截杀。”
　　黑衣男子刚走两步，西凉王同样起身，突然问了句：“你后悔吗？”
　　黑衣男子一刹那失神，道：“我承诺过姐姐，无悔。”
　　黄土院落，冷冷清清，早在几天前当阳郡守就将他们迁出了这一座座危房，在城外搭了棚子，组织百姓伐木建屋，这其中所含辛酸，不足道也。
　　空着的街道，整齐划一的西凉军卒在次恭候，数百人，寂静无声，西凉王走出黄土院墙，跨上一匹高大的汗血马，目视前方，声音铿锵有力：“行军，南宁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