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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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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子瑜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第一次走镖是什么模样。
  多数时候想象的,都是镖旗招展,锣鼓喧天。在趟子手的“合我”声中,跳出一群劫镖的悍匪,镖队一阵人仰马翻后,姜某人大喊一声“贼人受死”从天而降,刀光所向披靡......
  有时候也会想,他乔装打扮,身怀秘镖,但因为遮掩不住自己英俊的容颜和英武的气质,在夜里被一众高手识破截杀。一路鏖战,身负重伤,被善良的女侠所救,演绎一番江湖儿女纠葛回环的爱情故事......
  万万没想到的,真正第一次走上镖路,只独人,匹马,两把刀。
  没有贼人,一路平坦。白日赶路送信,晚上住店练功,喝光了四方镖局里买来的药酒,也送完了信,武功还有些长进。
  同样也没有女侠,收信的只有酒糟鼻的老倌、嗑瓜子的婆娘、纹身的壮汉。年轻的女人倒也有,只是在烟花地里,脸上粉底有“白光”的刀鞘那么厚,就更不可能有什么纠葛回环的爱情了。
  就这么一路平坦的到了南安城,身上还剩下最后的两封信。信不是镖物,是他自己写的,一封给安顺镖局的叔父,一封给便宜师弟李桃英。
  姜子瑜戴着斗笠,用布把刀上“白光”两字包裹遮掩,把腰间的“四方”腰牌挂到最显眼位置,半是回忆半是打听地找到了安顺镖局总局,小心翼翼的在周围绕了几圈,又去附近的馆子吃饱了饭。自从被赶路追杀过一次后,姜子瑜可不敢再饿了肚子,何况这里距双榕镜湖宗门极近,风险不小。
  其间遇到几个鼻孔朝天的剑客,一身华服,剑上镶红嵌绿,一看就是双榕的弟子。倒也没有被打扰,还有个嘴边有痣的双榕弟子看到他的腰牌,朝他点头致意,姜子瑜也报以微笑。
  见得没什么特别,姜子瑜牵马走到紧闭的镖局门口看了看,左右无人,生意显然是关了。路上找人询问,只听说安顺被双榕找了麻烦,具体情况却无准信。姜子瑜想着父亲信中的“当以家主身份自持”,拉起门环重重叩响。
  十五岁的姜子珉一个人坐在院子地上发呆,头发散乱披着,穿麻戴孝,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天。他记得清明后,自己与一众友人踏青游玩回家,便是那一幕忘不掉的红色。
  血水从自家镖局的大门淌出来,自己的父亲、伯父、堂兄弟们还有镖局里的一些镖师和下人,上下三十多人都躺地上成了尸体。安顺门里姓姜的,如今只有自己一人活着。
  他打听了,杀人的是双榕派,说是自家偷盗双榕功法结的仇,可那劳什子的功法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却没见过。
  姜子珉收拾了家人遗体,本想逃去京城,却被个双榕派叫“射影剑”的抓回了镖局。那人也没杀他,打断了他的一条腿,让他在这飘着血腥味的空荡宅子里住着等一个人。那人说只要等到了人他就能活,若没等到,他只要敢出安南城就让姜家一门整整齐齐。
  关了快两个月的姜子珉正在想着,要不干脆跑了试试?说不定过了这些日子,双榕已经把他忘了。想到这里就起身进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拿了把长刀就往外走。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在院中想起,刚走到院子的姜子珉吓得手一抖,刀掉在了地上。
  “咚!咚!咚!”又是三声,姜子珉从呆立中晃过神,忙把刀捡起来紧紧抱住,想到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这刀有什么用,要是来人看见这刀......又把刀扔了。再走了两步,又想到有刀总比没有好,又把刀捡起方才去开门。
  姜子瑜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开门,觉着再等下去会有些显眼,便要走,还没扭头门就一阵拉栓开锁的响动,然后便开了一条缝,他望见了一双有些熟悉的凤眼。
  “你找谁?”“你是谁?”两声一起响起,两双凤眼同时愣住。
  姜子瑜先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道:“四方镖局,送信,给安顺镖局姜秉顺。”
  姜子珉伸手去拿信,姜子瑜却把手一缩道:“你是谁,要姜家的人才能画押取镖。”
  姜子珉有些恼火,但是望着黑袍挂刀的姜子瑜那平静的脸,就没来由想起自家死去的老爹,心里还是有些怕,就哆嗦着说:“我是姜家姜子珉,姜秉顺是我伯父。”
  姜子瑜知道了这是自己小叔的儿子,蓦的心里涌出一股久违的温暖和喜意,看来姜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递上信就这么站在门口瞧着堂弟看信。
  姜子珉看信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完了信就拉开门一把抓住姜子瑜胳膊低声吼问:“谁送的信?送信的人在哪里?”
  姜子瑜脸上露出些笑意道:“送信的是个年轻人,与你有些像,只比你俊些。应该在山南。”
  姜子珉脸上突然露出惊喜来,急促道:“我有个法子!你是镖师,我要押镖!你保护我到山南找到寄信的人!”
  姜子瑜眉头一皱,望着有些语无伦次的堂弟,心又开始往下沉,低声道:“拉我干什么!你安顺姜家自己不能镖?”
  姜子珉有些歇斯底里,却不敢大声喊,只是推拽着姜子瑜要往门外走,嘴里念叨着:“哪里还有什么安顺!哪里还有什么姜家......走呀!快走!带我走......”
  姜子瑜站在门口,任由姜子珉怎么推搡都纹丝未动,看着堂弟那狼狈模样,终是说了一声“好”,然后提起他往“乌喙”背上一扔。
  姜子珉喜出望外,巴不得这马直接飞到山南,却又听到那像他爹一样让他害怕的男人道:“但在此之前,你还得与我带路,送个信镖。”
  姜子瑜牵马动身,扭头看了一眼安顺镖局吓着一条缝的大门,他终归还是没有再踏进去一步。
  太阳刚落,乡下地方已经没了行人往来,一户户农房里陆续亮起暗淡的灯火。
  一座农庄小院里,没有鸡鸣,没有犬吠,只有风声越吹越大。
  咔嚓几声响,几点火星落到绒草上,点起火来,火光照亮了李桃英的脸。没有了纶巾,没有了宽袖素袍,只一身干净的粗布短打,短发在头上用布条扎成束,脸色比离京时候更黑了些。
  李桃英收起火石,看着渐渐旺盛的火塘照亮了逼仄的屋子,没有了满屋的书香和墨香,没有了屋外来往的脚步声和丫鬟的说笑声,或许还有,只是在每晚的梦里。
  梦里,两个月前与安顺合镖,李家登上了江湖的船,他与姜子瑜张帆破浪......然后梦醒了,船翻了。
  两个月来,李桃英不再读书,只是每日练武,每晚拭剑,睡觉也抱着剑不肯松手,睁眼闭眼都是四个殷红的字:“血海深仇”。
  “铿”一声拔出剑来,任由门外的大风吹得门房哐啷作响,李桃英看着闪动火光的剑刃轻声自语:“师兄,今晚我为你拭剑。虽然我也怨恨过姜家,但毕竟安顺也是如我家一般,只不知你是否逃得性命。无论你是死是活,我都姑且一并将这仇记在双榕身上。或许十年,或许一百年,总有一日......”
  李桃英擦着剑,还没嘟囔完,就听见屋外一阵马蹄响动,然后院门被叩响,又传来个小孩儿的喊声:“李兄!开门!开门呀!”
  李桃英持剑出来,打开房门一看,一矮一高两个人,李桃英惊呼一声:“子珉......师兄!”
  屋里,姜子瑜、李桃英、姜子珉三人围着火塘坐着,说着两个月来各自的经历和两家的情况。
  “......双榕的人说要给我李家先祖留个种,便将我拍晕了扔出门来,我醒来时,我家......只剩我一个了......我便回这最老旧的祖屋,日日练武,希望有一天能练成“阴阳圆明真诀”,再去闯闯江湖。”
  姜子瑜闻言,只看着塘里的火发呆。原本也是发呆的姜子珉却忽然大喊一声:“什么真诀?是你们!是你们偷了双榕的功法!我姜家是死在双榕手上,也是死在你们手上!”
  姜子珉一边喊着,一边去要去捶李桃英,姜子瑜伸手拦住道:“不管李家的事,功法是我两家换来的,你父亲和两位伯父都赞成了的......”
  姜子珉又转过来捶打姜子瑜的手脸喊:“镖局的生意不见你来做,家里为了你却惹来这般祸事!什么家族天才?什么立世顶梁?你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爹和伯父们......”
  姜子瑜听了,也不再拦他,任由那无力的拳头被他的皮肉和内气抵挡,一点不痛。挡不住的却是堂弟的话,句句砍在心里头,痛入骨髓。
  姜子珉打着打着,就哭了起来,哭的比屋外的风声还响亮。
  “你还骗我,说什么送信......还说你比我俊......我还以为你是那什么‘射影剑’来杀我......”
  姜子瑜呆呆的听到这里,突的一惊,猛然拉过姜子珉喝问:“什么射影剑!他怎么要杀你!还有,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子珉泪眼看着脸色不再平静的姜子瑜,也不哭闹了,哆嗦着说:“我......刚刚忘了说,我出去玩躲过一劫,想逃去找你们,被个叫‘射影剑’的抓回来,断了我一条腿,现在还没好利索......他说让我住家里等一个人,敢跑就叫我全家整整......”
  未等他说完,姜子瑜和李桃英蓦的同时站起,李桃英气愤道:“你不早说!”
  这时门外大风愈狂,风中隐隐传来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然后便是“哐啷”一声,院门大开。
  一道闪电印亮窗外,透过窗,一个人影冒着将起的雨进了院门。
  正好,隆隆雷响随之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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