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笔记,面相,遗蜕

　　“……天鬼，通劫，太幽。”
　　董小七嘴里呢喃着，坐在前堂的柜台后面，提笔润墨，写下了笔记。鬼物到头便是太幽了，他之前所豢养的长生公便是太幽了，只不过突破极境的希望仍旧看不到半分。
　　售鬼斋的位置不错，每日都有阳光洒进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董小七已经接受自己不在原来的世界了，这不是梦境，也不是哪位布置下来的大阵。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异间，仅仅有几分相同。
　　现在，他手写的是之前所记住的修行，养鬼的要点。毕竟他不知道，自己顶级养鬼师的师承和修行千年的心得，是否会慢慢消散。如果真的会消失，自己回去，或者是说在此间生存下去的依仗和把握，就不会那么大了。
　　“吞霞……”董小七不禁念出了这个名字，那是他修行的起始。
　　吞霞者，食天地之精气，代养己身。霞者，精纯而明灵，诞之天地，山川大泽寻良栖之。吞之，去浊取清，养之丹巧，融之天地。
　　只是，现在的他，跋山涉水况且都做不到，这叫他董小七去哪里寻那天地霞气来开窍呢？
　　这是个问题……只能寄托在那嶽宗的几位身上了。现在日头才初升，去到那什么楚燕街的豪商的聚会，还有些要等的。
　　不知道那只妙山公诞生的地方，有没有上好的霞气。
　　董小七提笔思量着，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抬头看向门外，大清早的外面也不比晚上平静多少。石板街上，好些个摊贩已经放好了家伙事，开始吆喝了。早起的鸟儿不一定有虫吃，但晚起的家伙一定没什么东西吃。
　　对了，我的烧饼呢？董小七他在想，昨天下午那买烧饼的少年，说好的一日三餐，应该不会卷了自己的钱跑吧。
　　董小七正疑惑着，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掌柜的在吗？小的是隔壁来香酒楼的。”
　　隔壁的？找我干什么，现在好像也不到去什么聚会的时间啊。
　　售鬼斋的大门一大清早就打开了，那个隔壁的仆役站在下面的台阶上，踮着脚往里头望去——董小七的一头短发和青色锦都极好辨认，外乡人才这样穿，上平城里的人大多喜欢束长发，穿白色长袍。
　　“在。有事吗？”董小七起身，将刚刚书写的手札挪到那个生有韵墨子黑色砚台的后方。那是一个阳光无论从前门后院，都无法照射到的地方。
　　那仆役见董小七起身，连忙进来，将手中一个锦盒提了进来。那个锦盒方方正正的，是纯色木质，没有半点杂色和点缀。晨曦映照在上面，反衬着琉璃的光华。
　　看着那仆役微微下沉的手臂，还有其上若现的青筋，足以看出其锦盒之中的东西份量不少。
　　董小七细细地打量着这个仆役，颧骨高肤色较黑。高矮胖瘦都适中，身材匀称，犹是双臂和双腿紧实，一看就是常年给人跑腿洗碗端盘子，什么活都干的杂役。
　　头发束起，脸上带笑。
　　面相算不错了，只是呼吸间都是浊气涌动，显然是未入修行，不开丹巧。
　　“您就是董掌柜吧？小的叫庆二德，这是我东家特备的薄礼，我们两家挨一起也快十多年了，昨天二小姐还在掌柜的您这吃了一顿，这不是不能让掌柜的你白花钱吗。”董小七还没开口，这仆役便清清楚楚地道明了来意，丝毫没有看见董小七还是少年就趾高气昂的姿态，似乎有种谦卑刻在了骨子里了。
　　“掌柜的您别难为情，这东西您得收下，不然小的不好回去交差。这盒子里也只装了点钱，上不得台面，您收了吧！”庆二德见董小七仍未开口，便将自己的姿态又降一分。
　　这东西可一定要收啊，不然我知道不好给大东家交差啊……
　　“啊？啊，好的好的，真的是辛苦庆兄弟了。得帮我给你们东家说一声感谢了！”董小七还没转过头来，便收下了那锦盒。他需要一个人好好理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掌柜的，小的先走了？”
　　“喝口茶吧。”
　　“不了不了，小的还有事忙。”
　　“那慢走啊。”
　　简短的几句，送走了那个肤色黝黑的仆役。
　　董小七拎了拎手中的纯木锦盒，入手冰冰的，沉甸甸的，仿佛里面塞了几颗大石头一样重。其中传来哗啦啦的金属碰撞的响声，好像是铜钱。
　　真的送钱啊？隔壁怎么知道我缺钱？
　　董小七下意识的看向屋内老旧的物件装饰……除了昨天擦过的地板和那黑红的阎王阁，还有被他屁股坐的干干净净的红梨小椅，其他东西都落满了灰尘。
　　确实挺缺钱的……
　　“昸！”
　　那锦盒放在柜台上，竟使得柜台都颤了两颤。
　　董小七：“……”
　　这……里面的东西怕是不对劲，铜钱没这么重来着，难不成是我的柜台快不行了？董小七疑惑地拔开锦盒上的木栓，缓缓的打开了锦盒。
　　“嘶——”
　　纵使董小七这个少年身体里，寄宿的是不知道活了多少万年的老怪物，这时候也不禁抽了口冷气。
　　粗略看去，锦盒里，静静的躺着一颗又一颗似小鬼钱的金色弹丸，只不过鬼头似乎更加狰狞了一些，头上那两只犄角更加锋锐尖利了一些，这些金色钱币浑身散发着阴森奢靡的气息，鬼头栩栩如生——钱小鬼遗蜕。
　　还是金元小鬼的遗蜕，二十多只。
　　这种只有在财运不错的地方，才会产生那么一两只的金元小鬼。它们一生要经历三次蜕变，所遗留下来的遗蜕，无不是可以聚揽财运的宝物。
　　二十多只遗蜕，这种东西即便是他之前都很少见到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毕竟天地之物从来不可强求，他董小七之前是一只都没有捞到过的。
　　然后他不信邪，专门布了大阵，推演让钱小鬼诞生，让钱小鬼中诞生更高级的金元小鬼，让金元小鬼蜕变，然后让它的遗蜕留下来。
　　最后倒是成功了，其中一只最出色的金元小鬼让他培养到了金运小仙，天鬼境，离通劫只差临门一脚。但是因为没有金元小鬼晋升天鬼的前例，董小七也不敢冒险让自己百年心血砸在手里，便送给了自己的一个修行不是很好，但脑子灵光的徒孙了。
　　后来的玲珑间的九大行商便有了他董小七一席之地。
　　培养这小鬼之难，特别是摘取保留遗蜕之苦，那段十日董小七是“刻骨铭心”了。以至于在此间看到这金元小鬼的遗蜕，便触景生情地激动了。
　　他轻轻地用手指捉起一只，金色的鬼头在他手里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沉重。
　　“啧啧啧……真的是有钱呐，好久没有见到这种小东西了。”董小七看着手中的金色鬼头，然后笑着将这个锦盒收拾好，搬到了楼上的卧室里，藏在了床底下。
　　这种东西可不是直接拿来花的，要物尽其用。
　　在豢养这种金元小鬼的时候，董小七便积累了许多关于它的晋升秘辛，以及它遗蜕的用途和正确用法。还有这商道鬼物一途的信奉之神。
　　还是不能多想，免得被祂察觉到。
　　董小七又重新坐在了他的红梨小椅上，双腿搭在柜台上，手中捏着一颗金元小鬼的遗蜕把玩，一副懒散闲汉的模样。
　　看过去的时候被察觉到了？那个姑娘的爷爷看样子来头不小，道行不浅啊，已经看得这么隐晦了都可以被察觉到……还是说隔壁仅仅只是钱多得没地方花，或者就为了他们家小姐而已。
　　不大可能，毕竟锦盒里是实打实的金元小鬼的遗蜕，这种东西没人喜欢往外面送，都是恨不得藏得深深的不被人家发现。
　　被察觉到了……董小七扶额。
　　只有这一个答案较为合理了……发现了也没事，不招惹也可以相安无事，毕竟即使他境界高于现在的我，我脑子里的东西可不是他短短一生比得过的。
　　念及于此，董小七便不再去想这件事了，他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
　　柜台木桌上，那被血丝缠绕的犹如琥珀的香炉，已经不在挣扎半分了。那血丝仍旧在以一种极慢的速度蔓延着，这耀铜所制的香炉上面，已经有大半都是一片血红了——等到它蔓延至剩下的地方，药小家这种晋升算是完成了。
　　那几式印诀，之所以仅仅只需要一口精血，便可以让小鬼晋升。因为都是在董小七探寻远古时，发现了无数神的塑像，其手势暗合天道，动静之间便可勾动天地。
　　这些印诀有的被同行之人传开，有的则被深藏。
　　药小家这几式，是另一位同道传与天下的。这里的天下，可不是人人都会，这么说也得过了劫相境吧。
　　董小七拍拍脑袋，这家伙看样子再过一个晚上就出来了，不用担心它了。
　　比起被锁在香炉里面的药小家，董小七其实更担心自己，担心自己的早餐……
　　我的烧饼怎么还没来？思索着，他走向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