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块黑布

　　万众瞩目中书青墨默默举手指向大殿中央，众人随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但见百柱菩萨左手捂着右肩，右臂整条消失不见，切口处还不断喷溅出鲜血来，黑山羊躲在百柱菩萨身后，嘴里低声呜咽发出求饶的哀鸣。
　　一兮与百柱菩萨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此人身穿黑袍，头戴兜帽，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他右手高举黑袍把百柱菩萨右臂喷溅出的鲜血全都挡下，另一只手里抓着一个巨大的东西，他背对着百柱菩萨，把头伸向一兮那边，目不转睛盯着她。
　　空气撕裂，剑声微鸣，碧光闪动，一兮的宝剑划着碧色光圈飞向大殿中央，稳稳刺到一兮身旁的石板间隙中。
　　众人一时看不清此人相貌，但对方出手相救，一击斩断百柱菩萨右臂，想来不是敌人。
　　此刻，月亮完全被卷云遮住，卷云气势如虹，月光消失，大殿随之暗了下来，左侧墙壁上的壁画发出的荧光接管了大殿的亮暗与颜色，幽幽荧光使整个大殿蒙上一层朦胧模糊的感觉。
　　卷云压境，秋风呼呼，天空落下细密轻柔的雨丝。雨丝细如银丝，轻如鹅毛，慢慢从屋顶两块破洞内飘落下来。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即使是被斩断一臂的百柱菩萨。
　　众人只见书青墨朝百柱菩萨丢出一把锉刀，而后呼啸声与水声并起，百柱菩萨的右臂便消失无踪。
　　但有一人看到了。却也只是模模糊糊看了个大概，这让他十分沮丧。他就是此刻蹲在大殿屋顶破洞旁的白雷。
　　先前百柱菩萨那一击把白雷原本不稳的气息全都打散打乱，撞破屋顶的冲击让他的五脏六腑一阵翻腾，跌落在屋顶，身上骨头几乎散架，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
　　随后大殿内响起打斗声，他心系小师妹的安危，躺在屋顶上施展起“清风诀”第一式——聚，把散落周身四处流窜的内力慢慢聚到丹田中，丹田微微发热，靠着这微薄的内力把气息稳住，经脉理顺，四肢慢慢有了知觉。气息顺流周身数趟，身子由内而外慢慢恢复，丹田内的内力也逐渐消失。
　　未等其完全消失，白雷强忍着剧痛爬起来，便欲下去大殿内救人。就在此时，他和萦回门众人一样被突然出现的书青墨给吓了一跳，自己先前在殿外观察了一阵子，为何没有发现他，还是因为他没有武功所以自己下意识忽略掉了？
　　正懊恼之际，见一把锉刀飞向百柱菩萨，此时正是突袭的大好时机。也许是伤势的原因，也许还在为没有发现书青墨而懊恼，总之他迟疑了一步。就这一瞬间的迟疑，欲再奇袭百柱菩萨之时，已然让人捷足先登。
　　一块黑布从大殿前门方向飞来，他从屋顶中央附件的破洞望下去，看不清具体方位，但能确定是前门方向飞来。
　　那块黑布狂啸猛扑，直冲百柱菩萨伸在空中的右手，就在百柱菩萨接住锉刀的一瞬间，黑布绕着他的右臂从手指一路往上狂飙到肩膀处，形似巨蟒蛟龙绞杀猎物一般缠绕数圈，速度之快犹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只不过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百柱菩萨的右臂消失，鲜血还未喷溅出来，一丝微弱的水声响起，黑布已掠过扎在左侧墙壁上一兮的佩剑，佩剑尚未画出一个完整的碧色光圈，黑布已折回到一兮身前，撑开黑袍挡住百柱菩萨右臂喷射出的鲜血，一兮的剑也在空中划出数个碧色光圈后稳稳刺近地面，落在一兮身边。
　　白雷从屋顶往下望看，这一连串的动作他看得尤为艰难。就像一个哑巴和一个瞎子一同看戏，画面与声音断断续续，什么又都感觉慢上半拍。
　　眼下此人站着一兮面前一动不动，白雷看的清楚，这是一个身穿着黑色袍子的人，戴着兜帽，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皆是黑色，看不清身形，但可以肯定这身黑袍比他身材要大的多，这样他才能把自己完全藏在黑袍下。
　　最让白雷不解的是他的轻功，这是白雷见过最快的轻功，若不是自己居高临下，仗着视野优势，并且自己也打算在这个时机出手，正好聚精会神方才看清。
　　说来惭愧，他还是那块黑布折返取剑时方才看清的，先前在他眼里看到的也只是一块黑布而已。太快了，声音与动作全是割裂断开的。眼下白雷努力把这些破碎割裂的信息搭配拼凑起来，画面慢慢在脑海中浮现起来，知道了大概，心中却忧虑起来。隐隐感觉有些怪异，具体却说不上来，就像一个每天都能见到的东西，因为太熟悉了，反正看不清最初的面貌。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会困扰着当事人，直到想通某个点，无数的疑虑串联起来，就会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此刻，白雷就被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所困扰。
　　他痴痴地看着，一时间竟忘记了救人，那黑袍人一边举着袍子挡下百柱菩萨的血，一边把头伸向一兮师妹那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一兮师妹，若说起她，确是与一般萦回门弟子有所不同。她与绝大多数萦回门弟子不同，她不是从小在在萦回门长大的，而是七年前由萦回门掌门外出时带回来的，彼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这多少跟萦回门的特殊性有些缘由。
　　“细雨剑法”是萦回门的独门绝技，剑身弯曲，残影渐起，剑招密集，角度诡异，犹如细雨一般在不知不觉之间浸湿敌人。如此招式，蛮力非但起不了作用，反而是个累赘。剑招是基本，技巧与内功才是根本之所在，因此萦回门历代女子都比男子在剑法上的造诣更为高深。
　　萦回门历代男子当家时间都不长久，也许是剑法上始终胜不过自己的发妻，皆都郁郁而终。
　　江湖上虽然对“细雨剑法”十分忌惮，但私底下对此多少有些非议，而对此剑法抱着不屑与鄙夷态度的大有人在，他们认为软剑是女人的玩意，因此也把萦回门戏称为“软剑门”，更有心人士谣传历代男当家早逝多半是女子克夫，这剑法又被冠上“克夫剑法”的污名。若要习得“细雨剑法”，剑招既是基本，也是重中之重，而要发挥“细雨剑法”的威力，无疑需要萦回门独有的内功心法，配合上特有的轻功“踏涟漪”，如果没有这轻功辅佐……
　　没错！就是踏涟漪。
　　白雷瞬间把一切都想通了，那个一直困惑自己的怪异感觉。黑袍人的轻功有自己本门阡陌道观轻功“清风流”的形，又有萦回门“踏涟漪”的巧，甚至还有一些他看不出来的门道。
　　白雷回想起黑袍人奇袭时的狂风急啸，完全就是清风流的形，只是没有清风流的意，更像一股……狂风？而缠绕百柱菩萨手臂那凌空自由转向，稳定而急速的点踏完全就是踏涟漪的巧劲，他把二者优势融合并发挥出来，还带上自己的特点，两种脚法相互隐藏，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想通了反而让白雷更疑惑，疑惑过后是害怕，如果说是自己的高傲让自己没有察觉到躲在黑暗中那个没有武功的男子，那这个轻功修为极其高深的黑袍人，自己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一向高傲的白雷第一次对自己的武功产生了怀疑。
　　白雷陷入深深的沮丧中，另一边大殿内众人全都死死盯着黑袍人。
　　雨势渐起，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下，水声不断，天空中泛着一点点微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大殿内荧光幽幽，众人沉默不语。百柱菩萨往后急退数步，运气定神，点穴止血，但伤口如此之大，鲜血一时半会儿根本止不住。他和萦回门众人一样，目不转睛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右手一抖，袍子上的鲜血全被震荡开，鲜血震得漂浮在空中，如血雾一般与破洞落下的细雨相融合。他把手收回来，黑袍甩到身后，全程始终紧紧盯着一兮。
　　黑袍人像寻求答案一般紧盯着一兮，脑袋往右侧看看，又往左侧瞧瞧，终于慢慢直起腰来。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抓着的东西，那是一条巨大的手臂，正是百柱菩萨消失掉的那条手臂。
　　这时书青墨也看清了黑袍人的脸，不是那个雕刻狰狞怒佛的黑袍老头，还能是谁？他轻蔑的把那手臂往旁边一丢，“砰”的一声巨响，众人随声望去，皆大惊，一条巨大手臂丢在地上，还不断往外淌着血。
　　黑袍老头弯下身来，蹲在一兮面前，伸手拿起一兮的左手端详起来，一兮望着面前这个老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相识过这样一个武功高深的老头。黑袍老头端详了郝一阵子，最终像是得道了肯定的答案，微微点了点头，抬头看向一兮，眼中满是温柔。
　　黑袍老头把她的手放回到她的腿上，随即取下别在腰间的葫芦，放在一兮鼻子边。她先是犹豫，但黑袍老头的眼里的温柔让她放下戒备，闭上眼睛细细闻了闻，她的脸色从最先的惊诧变成惊喜，惊喜中闪过一丝忧虑，最后她沉浸到深深的回忆中去。黑袍老头又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示意她吃下。
　　她毫不迟疑把药丸放进嘴里，就像是多年好友一般信任他，接过葫芦“咕噜咕噜”喝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打湿地上的青石板。
　　这一连串的动作黑袍老头都是单手完成，他另一只手悄悄得藏在背后的黑袍下，比划着什么。
　　黑袍老头接过葫芦，头伸到一兮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一兮脸色大变，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黑袍老头站起身来，环视一圈，看到书青墨，书青墨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他微微点头，转身与百柱菩萨对峙起来。
　　天空卷云中显出橘红色暗光，雨势渐起。
　　白雷也顾不得那么多，虽然黑袍人身份不明，武功诡异，但就目前看来，应该不是敌人。眼下他已调理好气息，运气施展起“清风诀”第二式——引，把再次聚集到丹田内的气慢慢引到全身，脚下生风，施展起清风流，从破洞一跃而下，落到黑袍老头身边。
　　黑袍老头转身对他说道：“无上宫宫主已死，此刻无上宫乱作一团。在赤袍道人的蛊惑下，信徒们均服下无上宫炼制的丹药，狂躁嗜血几近疯狂，即使是没有武功的寻常百姓，也会力大无穷，毫无理智。但凡不是无上宫信徒，一律格杀勿论，外面信徒已经杀红了眼，没有你的保护，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白雷刚想开口，却见他藏在黑袍下的左手上擒着一个太极图，白雷犹如晴天霹雳，不仅仅是这个黑袍老头会使本门绝技，更因为他的太极图是附有五行相性的太极八卦图。
　　白雷愣在原地，良久，开口道：“前辈多加小心。”说完他转身扶起一兮往后走去，大师兄带领萦回门众人抱拳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感谢之情不甚言表，今我等晚辈，技艺不精让前辈看笑话了，但求前辈告知姓名，晚辈也好铭记恩人之名。”
　　黑袍老头盯着百柱菩萨，举手摆了摆，没有答话。
　　“如战不胜，战死即可，哪有落跑之理，这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湖上立足。就是死也要战死。”冬炎大声急道。
　　黑袍老头微微侧过头来由下而上打量着他，眼神里包含无数复杂感情。
　　“此人武功绝不在百柱菩萨之下，我们在这不但帮不了，还可能成为他的累赘，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要顾及小师妹和一兮师妹。冬炎，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大师兄严肃道。
　　冬炎一脸不愿，但看着晕倒的小师妹和受伤的一兮，自己的状况他比谁都清楚，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听从大师兄之言。
　　黑袍老头摆好架势，说道：“书青墨你留下，其他人走。”
　　大师兄和白雷抱拳说道：“大恩不言谢，前辈多多保重。”说完，领着众人走到大殿前门，施展轻功，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