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命关天

　　
　　怎么会呢？蓝欣身体前倾，眼睛盯着屏幕。很快，邮件打开了，她的目光急切地搜索着。猛地她睁打眼睛，一行字像重锤一样向迎面砸来。尽管有准备，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她不相信似地看了看标题。没错，是自己的邮箱。这时，她觉得一股热血都冲到脸上，身上燥热的不行。扯掉脖子上的丝巾，紧紧地攥在手里，这才感觉到手心出了汗。
　　关掉邮箱后，蓝欣做了一次深呼吸后，然后又打开邮箱。邮件的内容没有变，和刚才看的一模一样，药品名称，生产车间，以及生产批号。她又重新读了一遍。邮件是从客服处转过来的表格，在和她有关的那一栏中赫然写着，某某批号，某某人民医院，患者男，六十五岁，死亡。某某批号，某某中医院，患者用药后发生皮疹。
　　药厂的销售员们，不但要把生产的药品卖到医院里去，还负责每个季度从临床医生那搜集药品质量和疗效，然后反馈回厂。客服处整理后，反馈到质量监督处，追溯药品生产中的问题。药品质量是工厂的命脉，是天大的事。
　　十年前那次质量事故，至今都是药厂人心中的痛，虽然了解内幕的人都缄口不提。但是，工厂因此走向了下坡的轨道，被取消省药监局免检的待遇，一度到了濒临破产的边缘。着也是后来改制的原因。想到这，蓝欣汗毛直立，冷汗全无。可是，她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咦，怎么会死亡？蓝欣的心脏就像是被人抓了一下，窒息地隐隐发痛。她从事这项工作已经好多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十年前的事故，毕竟和她没有关系，如今，无论如何她事脱不了干系的。因为她是原料车间的QA，职责是负责两个无菌原料药车间的质量。
　　怎么会这样？她默默地读着药品批号，发现两个批号竟然离的很近。为了方便追溯，药品的批号和食品批号一样，用年月日代表时间，用代号代表生产车间。难道这两批原料出现情况？蓝欣努力回想着下半年的生产，因为批号是6月1号的。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凭记忆她实在想不起来。但是，她清楚地记得，这一天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这是自己第一次去看女儿主持蓓蕾艺术节，她小学快要毕业了，是她最后一次主持。
　　“蓝师傅，你还用电脑吗？”刚才被她撵到一边的年轻同事，讪讪地凑过来，看她脸色难看，便小心地问，“什么事？不舒服吗？”
　　蓝欣思绪被人打断，慌忙说，“没，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你还用电脑吗？要是不用，我急着发报告……”
　　“我用完了，你用吧。”蓝欣连忙站起身子，歉意地让出位子。办公室里十几个人共用两台电脑，每个人每天都要发放行报告，电脑的利用率是满负荷的。
　　她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对李萍质疑的目光，语气轻松地说，“我查一下放行报告，过了一个年都忘了。”
　　李萍朝她做了一个打脸的动作，蓝欣只能报以苦笑。她觉得自己的笑应该很难看，便朝着自己的办工作走去。她觉得今天的四肢特别不协调，耳边又响起少年时母亲的声音，“看你，路都走不好，还能干什么？”
　　瘫坐在椅子上，蓝欣自己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就想母亲说的，自己什么也做不好吗？
　　药厂QA们的职责，不但要监督生产现场药品的质量，还要各种生产记录。这些都正常无误，等到十四天后，质量检验的最后一项无菌检查合格后，发放放行报告。药品有了放行报告，就可以出厂，到医院用到患者身上。
　　嗞啦，嗞啦，针式打印机的色带来回移动，把蓝欣的思路又打乱了。从哪里下手呢？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单独的钥匙，出门来到走进对面屋里。她在里间最后一个文件橱前停了下来。打开橱子，拿出厚厚一沓报告。这是去年的放行报告，她想从这里查起。
　　很快，蓝欣就找到了放行报告。每一批的报告一式三份，仓库车间各一份，这一份是自己留档以备查询的，没有想到今天派上用场。她看着报告心理纳闷，有报告说明整个生产中没有发现异常，也没有工艺参数的改变，怎么会这样呢？她又看了前后一批药品的放行报告，一切都很正常。蓝欣陷入迷茫之中。一般一批原料要生产几批药品，为什么前后几批都很正常，单单这两批出现情况呢？她决定要去检查一下记录。
　　蓝欣穿上羽绒服出了门。顺着幽暗的楼梯往下走，二楼和一楼是质量检验处，隐约能听到笑声。检验是个细致的活，所以质量部门大部分是女人，这座布达拉宫式的大楼，私下里被人称座，“老虎山”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鞋跟敲打地板砖的声音，嗒嗒嗒。蓝欣后悔买了这双皮鞋，鞋底太硬，每次下台阶动静有点大。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感觉特别空旷和寂寞。蓝欣收着脚步，终于到了一楼，她舒了一口气，迈开大步准备穿过大厅，从前门出去。
　　咳咳咳，一阵激烈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蓝欣停下了脚步，侧耳听着。这么冷的天，谁会躲在外面？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从大厅后面传来。蓝欣犹豫了一下，转身绕过楼梯下的杂物间，朝大厅的后门走去。后门内，暗红的大理石地板上，放着一个简易的木箱，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蹲在地上，正在剧烈地咳嗽着。
　　“是你呀！刚上班就干活。”蓝欣上前，怜惜地用手掌轻轻拍着女人的后背“没事吧？”
　　“咳咳咳。”女人的肩抖动着。
　　蓝欣抬看了一眼木箱，里面摆放着几瓶试剂，“你呀！去试剂库，也不戴隔防毒面具，这样对身体多不好呀！”
　　“没……事……”女人抬起头，刘海下大眼睛里闪着泪花，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没事，刚才呛了一下。”
　　“你呀！真是一个老黄牛。”说着蓝欣搬起箱子，朝走廊一东侧走去。
　　“不用……忙你的……”女人喘息着跟了上来。
　　“你和我还客气啥。”
　　“那就不劳驾了。”
　　“对了，你那还有硫酸亚铁吗？”
　　“你用？”
　　“嗯，我用点。”
　　“我藏了一点，这东西拿出来转眼就没，都拿回去上花了。”
　　“是啊！不见阳光的花，更容易缺铁。”
　　快到走廊尽头，蓝欣停了下来，她把木箱放在一个挂着：标准溶液，牌子的房门前，“丽颖，给你放在这里了，你自己搬进去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哎！我给你拿硫酸铁了。”
　　“等有空再说吧!”
　　蓝欣回头摆了摆手，然后穿过走廊，朝大厅走去。女人是自己刚进厂时的室友，她们曾情同姐妹。刚结婚的时候，她们还经常聚会，后来，各自有了孩子，在工作和家庭中忙的像个陀螺，难的有停下的时候，慢慢就很难凑在一起了。但是，每一次见到她，年轻时候的美好就浮现在眼前，让她忘了生活中的郁闷。
　　就在她走到出走廊时，从电梯间后冒出一个男人，急匆匆的与她擦肩而过，拐进了楼梯。蓝欣觉得这个男人面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就朝着玻璃大门走去。
　　出了门，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毛衣的女人，正脸对着墙站着，不知道在干什么。蓝欣认出是实验室的前辈，不由冲着那个有点臃肿的背影叫了一声，“孙师傅，过年好！”
　　听到声音，女人连忙用手在脸上摸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她松弛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过年好！这么早你就去车间？”
　　“嗯，我去看看。”蓝欣看着女人潮湿的眼睛，后悔自己冒失，便迟疑地问，“你没有事吧？”
　　“没事，没事。”
　　“儿子过年回来了吗？”
　　“回来了，过了初三就走了。”
　　“这么早？不是没有开学吗？”
　　“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干了一点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锻炼一下也好，提前接触社会对以后有好处。”
　　“他爸爸也是这么说的。”
　　“杨师傅挺好吧？好几年不见他了。”
　　“挺好。”
　　“你穿的太少了，别在这里站着了，小心别感冒了。”
　　听了蓝欣的话，女人不在藏着掖着了，从裤兜里掏出卫生纸，擦着眼角和鼻涕，“也不知道什么过敏，我天天鼻涕眼泪的，和感冒一样。这不，跑到这里透透风。”
　　这时，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女人两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喷嚏。
　　“别透风了，快点回去吧！”蓝欣拉起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这风冷的刺骨头。”
　　女人抱着肩膀跑进了大厅后，蓝欣才舒了一口气。她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清秀柔弱的样子，似乎不能与眼前苍老臃肿的女人重叠。她暗自提醒自己，我不能活成她的样子。
　　她站在大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南面一栋栋镶着银白色瓷砖的车间，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质检楼盖在斜坡上，南门外是石栏围绕的石阶，气势宏伟，私下里被人称做布达拉宫，每天上班半小时后，一群叽叽喳喳女人走出大楼，像一股溪水流到全厂每一个银白色方型的封闭车间里，跟踪每一个环节的生产质量，她们被简称QA－质量保证。
　　拾阶而下，绕过一个车间，顺着坡路而下，最低处洼地矗立着蓝欣负责的车间。玻璃门上鲜艳的福字格外显目，她拉开门跨过挡鼠板，整个一楼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她顺着楼梯往上走，刚到二楼就听到车间主任生气的声音，她朝着办公室看去。当看到，白乎乎一片后背时，她觉得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