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衣妙女子

　　深夜，密林中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漫天的凶蝠杀红了眼，恍如一场天灾浩劫，少羽司各人均自顾不暇，四散溃逃。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少女知道自己被人蒙住双眼护在身下。蝠群飞出来的一瞬间，躺在地上的叶孤星原本木讷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清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护住少女，用身体将她与蝠群隔开。
　　少女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只觉得心脏瞬间下坠了几寸，本能地想躲避却被大力抓住。她的眼睛有些干涩，她不敢动，也不知道该不该动，更不知道该如何动。
　　为什么这个人这么无礼，连救人都这么无礼。她能感觉到叶孤星将下巴抵在蒙住她双眼的手背上，他很沉，沉得就像一具尸体。
　　少女用力吸了一口气，一手抵在叶孤星的胸膛将他推开一些，二人之间刚有缝隙就有数只凶蝠钻进来，它们拍打着翅膀胡乱刮在少女脸上。少女咬着牙从腰间解下一只精致的小竹筒，打开盖子，一条翠绿的小蛇吐着信子探出脑袋，这条蛇只有小手指粗细，蛇头呈三角状，蛇身通体碧绿，隐隐可见背上淡金色的圈状纹路，它的眼睛像两颗鲜红的小血珠，两颗毒牙闪着寒光。
　　离小蛇最近的一圈蝙蝠在瞬间逃窜开去，少女举起手中竹筒，以蛇驱散二人周身的蝙蝠。
　　蝠群看见这条小蛇活像见了鬼，不敢靠近，只敢在一米外包围，凶狠地盯着二人，迟迟不肯离去。
　　少女将叶孤星的一只胳膊绕过自己肩膀，吃力地将他扶起，
　　此时恰巧有一匹受惊的马嘶鸣着朝此处疾冲而来，只见少女身法灵动，迅速收好装着小蛇的竹筒，敏捷地抓住缰绳，将已不省人事的叶孤星横放到马背上，自己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夜幕中的密林迅速后退，少女一袭红衣翻飞。
　　凶蝠见没有了毒蛇威胁，便嘶叫着追赶上来，少女拔出匕首在身侧狠狠一划，数只已追至近前的凶蝠被拦腰斩断，粘稠的血液飞溅。少女向身后回望，只见密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想来是少羽卫点火驱蝠。
　　这名少女约有十七八岁，一双大眼睛灵气逼人，身上功夫不弱，胆子也十分大，遇到眼下这番惊心动魄的场面依旧没有慌乱。
　　数只凶蝠脱离队伍始终紧紧跟在这二人一骑身后，此时他们已奔行数十里来到林子边缘。凶蝠见在少女这始终讨不到便宜，转而攻向飞奔的马匹，一眨眼间已有七八只凶蝠咬在马屁股上拼命吸血，骏马吃痛厉声嘶鸣，忽的抬起两只前蹄人立起来，将背上二人掼了下去。
　　少女未曾提防，手足无措中狠狠抓住叶孤星的后背心。此处恰是一个斜坡，从马上摔下后二人呈相拥的姿势一路滚下。幸好斜坡上是草地，没有锋利的石头，不然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伤。
　　斜坡甚长，少女一路滚下只觉得眼冒金星，全身骨头都要散了架，手上露出的皮肤被划开好几道口子。再看那匹马已奔出百米远，势头不减直向林子深处去，那群凶蝠追着马汹汹而去。
　　少女原本趴在叶孤星身上，缓缓抬起头摸了摸摔痛的后脑，抬眼看二人滚落到一片湖水边。
　　映着月色的粼粼水波在微风中泛起阵阵涟漪，群山隐在夜色之下。湖畔的萤火虫亮起星星点点萦绕在二人周围。
　　叶孤星闭着眼，柔软的刘海散开在额头上，褪去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的面容俊秀中还带了几分温柔。
　　此时一尾大鱼跃出水面，打破了这片静谧，少女霎时间脸红到脖子根，幡然醒悟似的赶紧从叶孤星身上下来，一颗心跳个不停。
　　待心定了些，少女再侧目看，叶孤星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少女心下讶然“哎呀，他是不是要死了？”再去翻看他左臂的伤口，黑血将衣物与皮肤黏在一起，他的手臂温度极低。
　　少女低低道：“真是个笨蛋，黑白鬼使也是你们能对付的？就你这样找死的有九条命都不够，要不是今天遇到我，你可真死定了。”说完少女转念想到这人也是为了救自己，又道：“现在我们算扯平了。”可她再一转念又想到方才叶孤星凑到自己跟前撩了面纱，她脸上又烫起来，赶紧阻止自己的念头。
　　少女再次解下腰间的小竹筒，打开盖子放到叶孤星左臂中毒的伤口之处，绿油油的小蛇从竹筒中探出头来，试探性地闻了闻，突然张开嘴对着伤口干脆利落地咬下去，毒血源源不断地被小蛇吮出，蛇身由绿变暗红，涨大了足足有一倍，原本纤瘦的小蛇变得短粗，圆滚滚的模样滑稽了不少。
　　小蛇吸饱毒血后退回竹筒中，一动不动，像进入冬眠。少女翻开叶孤星的眼皮查看，又探他颈中温度，试探着叫了一声：“喂？”
　　叶孤星一动不动。少女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气若游丝，情况十分不妙。
　　“难道百鬼爪的毒已经流入心室？”少女心下慌起来，又摇了摇叶孤星，道：“喂？你不会真死了吧？”
　　毫无反应。
　　少女一咬牙，捉出饱胀的小蛇，道：“啾啾，今天只好委屈你了”，说罢她提起蛇尾，蛇头向下，一手握住蛇身，从蛇尾到蛇头用力挤下。蛇嘴不自觉地张开，刚吸食的毒血被挤得倒流出来，蛇身又恢复翠绿色的纤细条。叫啾啾的小蛇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倒吊着吐着信子有些木讷。
　　少女见毒血已吐完，又让小蛇吸食叶孤星伤口余毒，这一次啾啾吸食的速度慢了些，除了刚开始几口吞下毒血后蛇身显出暗红，吸到后来蛇身饱胀呈鲜红色，啾啾再次放开口，这次连躺回竹筒的力气也没有，还在少女手上就直直瘫了过去。少女心疼地摸摸小蛇，小心地将它放回竹筒中。
　　叶孤星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面上稍稍有些血色，少女心下安定些，便想伸手去取回叶孤星手中握着的面纱。还未碰到面纱，叶孤星突然低低道：“谢谢，陆姑娘”。
　　少女吓得赶紧缩回手，惊讶地看着叶孤星，道：“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叶孤星慢慢睁开眼，微微扬起嘴角，气息仍十分虚弱，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你抱着我上了马，帮我赶蝙蝠，抱着我滚下来，还让啾啾给我疗伤，还一直担心我会不会死……还……”
　　“你！”少女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恨不得一脚将叶孤星踢得越远越好，她不敢再看叶孤星，扭头咬牙道：“我好心救你，你却在这胡说八道！”
　　叶孤星咳着笑了两声，道：“是是，我胡说八道，陆姑娘没有抱我上马，也没有帮我赶蝙蝠，更没有让啾啾帮我疗伤，我的伤都是自己好的。”
　　少女：“……”
　　叶孤星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对面的姑娘冲天的火气，毫无悔意且真诚地又道：“陆姑娘，其实我左肩上的伤口裂开了，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我……”
　　“帮你个鬼！你去死吧！”少女终于忍耐不住，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回过头来，道：“还有，我不是什么陆姑娘！”说罢一件物什被她丢过来，恰巧就砸在叶孤星左肩的伤上，叶孤星低低“啊”了一声。
　　霎时间这湖畔只剩下叶孤星一人，那少女已不见踪影。有水鸟沿湖面掠过，振翅间拍起一串水花。
　　叶孤星拿起她丢过来的东西，是一个小瓷瓶，想来是解毒药，他心下一动，想起刚刚她为自己疗伤的着急模样，心中一暖。
　　叶孤星垂下眼睫，自顾自道了声：“谢谢。”此时一股疲惫之意深深袭来，大半夜的打斗和伤痛终于让他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孤星感觉身上如烤火般炎热，聒噪的蝉鸣将他悠悠唤醒，一股浓郁的独属于夏日的泥土和青草味道钻入鼻中。
　　醒来后叶孤星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湖边，八月的日头当空照着，叫人心躁。他想伸手遮住刺眼的日光，刚抬手，缠在手上的红绸被带到眼前，叶孤星有一瞬的晃神。
　　他原本还在思考自己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现在可以确定，自己确实还活着，只是全身骨头都像被拆了重装过，无一处不酸痛，但好在已没有中毒的眩晕和呕吐感，想来身上的毒素已祛除得差不多，只剩下外伤了。
　　也不知少羽司其他人怎么样了，叶孤星心道。
　　天气十分闷热，叶孤星又出了一身汗，汗水血水泥土混在一起，衣服早已污秽不堪。他褪去上衣，在湖边掬起水猛喝了几口，又胡乱抹了把脸。湖水映出他的倒影，头发脏乱胡子拉碴，活像一个流浪汉。
　　叶孤星看着自己的倒影，低低念道：“奉天会……”，八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