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秋

　　中秋节前夜，省城不见圆月当空，视野里只有一片愁云。
　　那晚，房间的顶灯彻底不再亮了，宋希冉在黑暗中给方知遥打了好几次电话，对方都没有应答，等到夜深人静也没有回音。对方一定还为那天被挂断电话耍性子。她暗暗发誓再不理那个有异性没闺蜜的小气鬼。
　　第二天早晨，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注定又是一个让圆满泡汤的中秋节。
　　宋希冉刚刚睡醒，托腮趴在窗口，愁眉不展。她再给方知遥打一次电话，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但是对方一点也感应不到她的心情，依然任性不接。
　　“你死定了！”
　　宋希冉咬牙切齿，攥紧拳头，却一点不觉凶恶，只是没有杀气的纸老虎。
　　接着，她给父亲打去电话，提醒他不要忘记答应过的事情，今天来陪奶奶过中秋节。父亲说自己没有忘记，中午前一定赶到，但是那种极不耐烦的口气让她很不舒服。她忍着没生气，不能任性搅黄了这次团聚，奶奶可是一直盼望着今天佳节见上儿子一面。
　　刚吃过早饭，夏小建领着米粟来串门儿。自从小家伙改口叫宋希冉姐姐而不再是阿姨，她们之间突然变得亲密起来。每天晚上米粟都会来找小宋姐姐玩一阵。今天过节放假不去幼儿园，外面下雨又不好玩，所以米粟一大早就来了。
　　“你来得正好。”
　　宋希冉毫不避讳，把夏小建带去自己的房间。
　　闺房被收拾得很整洁。一眼望去不见任何引起尴尬的物件，还能嗅到淡淡的馨香。
　　“帮帮忙，换一下。”宋希冉递给夏小建一个节能灯泡，“将就用了半个月，昨晚彻底瞎了。”
　　“梯子呢？”
　　“家里没梯子。你那么高，上床上去不行吗？”
　　夏小建挑嘴一笑，说：“宋总，你这个建议真够直接大胆。”
　　宋希冉一愣，一琢磨，回过味来，立马面红耳赤，骂道：“滚！”
　　夏小建倒是听从命令，“哦”了一声，把灯泡往她怀里一塞，作势就要滚开。
　　宋希冉又骂：“你怎么这么讨厌，真不愧是好讨厌？”
　　在夏小建进房间给宋希冉换灯泡的时候，米粟留在客厅里玩。
　　她光着脚，抱着一盒牛奶，挨着宋奶奶端端正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不好看！”
　　宋奶奶没有理她。
　　“不好看！”
　　她又重复一次。
　　老奶奶扭头瞅她一眼，不带任何表情。
　　她似乎并不喜欢任何客人，无论是方知遥，还是夏小建跟米粟，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在她眼里都是冰冷的外人。
　　“动画片才好看！”
　　米粟迎着老奶奶冷冰冰的目光，很认真地告诉她。
　　折射着小米粟眸子里天真无邪的光芒，宋奶奶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许多。
　　奶奶将握在手中的遥控器递到米粟跟前。米粟看了看，跟楼上的遥控器不一样，于是摇了摇头。
　　“米粟还小，很没用。”米粟一本正经地告诉宋奶奶，并把她的手推回去，“奶奶，你来帮我调动画片，好不好？”
　　老奶奶被逗笑了，告诉她：“小有用，老才没用。”
　　米粟不懂。不过开口说话的老奶奶模样很慈祥，米粟挪挪屁股，挨得更近一些。
　　宋奶奶指了指茶几水果篮里的红苹果，让小家伙吃。
　　米粟想吃，色彩鲜艳的水果对她最具诱惑力。她谢过奶奶，小手已经碰到苹果却又缩了回去，不敢下手。
　　“林妈妈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宋奶奶不勉强她，毕竟每个家都有各自不同的家教，外人应该尊重。
　　米粟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苹果，犹豫一阵过后，她把自己那盒牛奶放进果篮里，作为交换，她抱走一个红苹果。
　　看着动画片，刚啃了一口苹果，米粟突然往后一仰，毫无征兆地栽倒在沙发里。
　　宋奶奶被吓了一跳。两年前，老伴儿就这样陪在她身边，正看着足球直播，转眼间人就没了。
　　“快来看看，孩子怎么啦？”
　　宋奶奶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
　　夏小建刚刚换好灯泡，宋希冉还没来得及验收，听见客厅里老人的叫唤声，两人赶紧跑了出来。
　　米粟头枕靠背，双眼紧闭，仰躺在沙发里，手里还捏着一个被啃掉一块的苹果。
　　“哎呀，该不会被苹果噎着了吧？”
　　宋希冉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去掰米粟的嘴，但小家伙小嘴闭得像老虎钳一样紧。
　　夏小建已经淡定下来，悠悠然望着电视屏幕。
　　“喂，米粟被苹果噎着啦，你还不快想办法！”
　　“办法很简单——”夏小建凑近宋希冉的耳朵，“你亲她一下！”
　　宋希冉恍然大悟，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她遵照夏小建的方法，在米粟红润的小脸上轻轻嘬了一口。
　　米粟睁开眼睛，咯咯一笑，向着宋希冉说：“谢谢王子！”
　　宋希冉望着米粟蓝汪汪的眼睛，配合着表演：“那是我的荣幸，我的白雪公主！”
　　临近中午饭点，父亲还没有出现，宋希冉越来越担心。
　　宋奶奶早早落了座，斟上葡萄美酒，守着一桌子佳肴美食，满心欢喜地等待儿子现身。
　　宋希冉准备打电话催促一下，奶奶不同意，雨天路滑专心开车，平平安安最重要。
　　叮咚！门铃一响，比房门更先打开的是两扇心扉。
　　宋希冉小鸟一样轻快地飞过去开门。父亲把湿淋淋的雨伞搁在门外，拧着一盒月饼走了进来，顺手递给女儿。
　　宋希冉接过月饼，一脸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这是方知远那天送去你厂里那盒？”
　　宋安泰背过身换上拖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那有什么关系？不管是我自己掏腰包，还是借花献佛，反正月饼是拿得出手的高级货。”
　　“我跟奶奶为了吃高级月饼才请你来的吗？”
　　她故意把“请”字加了重音。
　　宋安泰呵呵一笑，既不敢接茬，也不敢正眼瞅女儿一眼，埋头往屋里钻。
　　面对久未谋面的老母亲，宋安泰一副孝顺儿子模样。他握着老人的手嘘寒问暖，把好听的话打包一次性通通说了一遍，将老人感动得老泪纵横。
　　宋希冉听不下去了，极厌烦地打断父亲：“够了，别整得跟领导走访慰问一样！”
　　宋安泰坐下来，面对一桌子好菜，先表扬一下女儿能干贤惠。
　　“以后谁要娶了我闺女，那是臭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反正那个有福气的臭小子不会是方知远，以后再收人家礼物的时候掂量掂量。”
　　宋安泰以要开车为由拒绝碰杯，还没动筷子就开始看表，刚吃两口饭就有电话催促。
　　宋希冉斜眼看了看来电显示，打电话来催促父亲的那个人是“领导”，也就是她的母亲。
　　宋安泰嗯嗯啊啊应付了领导的催命电话，然后在老母亲和女儿跟前扯谎说厂里有急事需要自己马上回去处理。说完，也不管她们的反应，起身便要离开。
　　“爸，一家人吃一顿团圆饭那么难吗？”宋希冉哽咽了，“妈找借口不出现，好不容易把你请来了，这样走个过场就行了吗？”
　　“爸真有急事儿！”宋安泰安慰女儿说，“改天过来补上，好吧？”
　　“谁稀罕你补上？你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吗？”
　　宋安泰叫女儿别胡思乱想，千万别胡思乱想，然后自顾自离开了。
　　宋奶奶落寞地望着门口。
　　宋希冉趴在餐桌上哇哇大哭。哭泣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猛地抬起头，倏地站起身，一抹眼泪，一咬牙，抱起父亲带来的月饼，追了出去。
　　电梯还没有到，宋希冉先到一步。
　　宋安泰一脸慈爱，笑说：“不用送，你快回去吃饭吧，留你奶一个人吃饭多不好！”
　　“恶心！”
　　宋希冉将父亲带来的那盒月饼狠狠砸向他脚边。恰巧电梯门开了，宋安泰双脚一跳，月饼从他脚下穿过滋溜滑进电梯间内。
　　见女儿凶神恶煞的样子，宋安泰心头七上八下，不敢多留片刻，赶紧躲进电梯里。
　　电梯门合上，宋安泰长舒一口气。
　　“大宋总，真巧！”
　　宋安泰回头一看，身后是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人，手里还牵着一个波波头小女孩。
　　“你是……”
　　小女孩快乐地抢着回答：“我爸比，夏小建！”
　　“夏小建？”
　　“前两天我们才在蓉泰食品见过面。”夏小建回忆说，“那天也有这一盒高级月饼，当然那时它不是在地上。”
　　夏小建拾起被摔瘪了的月饼盒，递还给宋安泰。
　　“还捡它做什么？”宋安泰埋怨夏小建多管闲事。
　　夏小建告诉他：“就算是垃圾也不该随便乱甩。”
　　“哦，那天跟希冉一起的司机。”
　　宋安泰终于认出他来。
　　“你怎么把小宋总给惹毛啦？”
　　“我们父女闹着玩，难道不可以？”
　　夏小建笑而不语。
　　外面还下着小雨，夏小建把米粟背在背上，去门卫室取快递。嫂子说那是送给米粟的小礼物。
　　“爸比，是什么呀？”米粟十分好奇。
　　夏小建拆开一看，完全意想不到，居然是几本小学启蒙阶段的课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