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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浓浓的雾,淡淡的云 / 第三章 生死茫茫

第三章 生死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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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只觉全身一阵火热,如同掉进火窟里,袁子夜拼死力呼,可无论怎样呼喊,也是喊不出声。过了一会,寒意袭至,又如同掉进冰窖里,彻体冰寒。如此反复多次。袁子夜已筋疲力尽,无力再行挣扎,任由热浪冰寒侵袭。忽听有人低声叫道:“子夜妹妹,子夜妹妹!”袁子夜心头一阵火热,叫出声来:“飞哥,飞哥哥。”此声甫止,又连咳不止,只觉背心一阵冰凉,咳声方止。她睁开眼来,只见黄飞坐在自己跟前,眼中满是泪水。
  袁子夜扑在黄飞的身上,“哇”的又哭出声来。黄飞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好了,终于醒了。”袁子夜这才发现自己已不在荒野,环视四周,见已是回到了洞里,旁边已生了一堆柴火,惊问:“我们回来了?”“回来已有几天了。”黄飞说,“几天里,你一直不醒,可把我给吓死了。”取过一碗热汤,用汤匙舀了一些,放在嘴前吹了几下。袁子夜说:“我来可以了。”黄飞说:“你是病人,哥哥应该服侍你。”袁子夜说:“你病比我重,应是我喂你喝。”“我没事了。”黄飞说,站起身来,转了一个圈,一时全身剧痛,不得不又坐下身来。袁子夜见他眉头深锁,知道他强忍痛楚,说:“还是我喂你吧。”“不……不……”黄飞说,“妹妹应该听哥哥的话。”袁子夜听他这样说,不好再说什么。黄飞嘻嘻一笑,把一匙的热汤送到袁子夜嘴前。
  袁子夜张口咽下,一时眼泪又流了出来。黄飞伸过衣袖,把她眼角泪水拭干,说:“好了,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外面世界去,再也不理会别人了。”“飞哥哥,”袁子夜说,“你待我太好太好了。”“我是你的飞哥,我不待你好,待谁好呢!来,吃一块肉。”黄飞说着,舀了一块肉送进袁子夜口里。袁子夜口动要嚼,黄飞急说:“不能嚼,小心刺着。只能吃肉,不能吃骨头。”袁子夜大奇:“这是什么肉,不能吃骨头么?”黄飞说:“这是蛇肉,金包铁,毒性猛烈,给它骨头刺破皮,有中毒的危险。”袁子夜更奇:“在哪里抓到的?”黄飞向地道的一条岔路一指,说:“在那边洞角抓到的。这些天,我见你一直未醒,不敢出去给你找吃的,可好有了这一条蛇,可以给你补补。”
  袁子夜的双脚已鼓泡流水。黄飞喂她吃完蛇汤,出去找一些山草药给她敷上,可一连敷了几天的药,袁子夜的双脚不但没有好的迹象,反而更加严重。黄飞捶胸顿足:“都怪我烫伤了妹妹的脚,离开何财有家时又太仓促,忘了带万花油,要不,妹妹的脚伤早就好了。”袁子夜忙拉住他的手,说:“飞哥,你不要再打自己啦。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自己不小心才烫到的。”见黄飞仍是神情沮丧,又说:“没关系的,以前我生那样大的病也活过来了,这点儿小伤,过不了多久就会好啦。”黄飞一想也是,可又过了几天,袁子夜的脚伤越发严重。黄飞瞧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出去买些药回来,可这几年里,河唇街上的药店在何财有的排斥之下,纷纷关门。
  黄飞怎么也想不明白,平常自己不小心擦破了皮,或者流了血,用这些草药涂在伤口上,立刻止血消肿,很快就会痊愈,可怎么一连这么多天给袁子夜用上这些药,袁子夜的伤口也不见好转。他哪里知道,烫伤和破皮伤口是绝对不同的两码事,破皮伤只是皮肤破损,用一点止血杀菌的药就可以了,可是烫伤,烫死了表皮很多细胞,除了消毒杀菌的药外,还要吸水去死皮之类的药物,黄飞一个山野穷娃,哪里会知道这些!
  这天早上,袁子夜说:“飞哥哥,你扶我一下,我想出去走走。”“好!”黄飞见他双脚浮肿,虚弱无力,说不出的心痛难受,扶着袁子夜慢慢走出洞来。此时正是盛夏,野花遍野,可两人心中却是一片寒冰。
  两人走到一处花丛。黄飞摘下一朵山花,插在袁子夜的耳鬓上。袁子夜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有一面镜子那就好了。”“你等一等!”黄飞说,走进洞里,取出装满水的脸盆。袁子夜笑了笑,对着脸盆,梳理着头发。黄飞见袁子夜在晨光之下,越发娇俏秀丽,可是重病缠身,见她眉头深锁,强忍痛楚,又是暗自堕泪。
  “飞哥,给我辫一下头发好不好?”袁子夜幽幽叫道。“好!”黄飞走到她身后,用木梳把她头发分开,左右各辫一条羊角小辫。袁子夜对着脸盆,照了又照,说:“飞哥,想不到你衣服织得好,字写得好,连辫子,也辫得这么好看。是了,你还没有教我织衣写字呢!”黄飞一听这话,心中更痛: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带子夜妹妹到河西小学学字,也不会得罪李丽,如果不是自己带子夜妹妹到当初她被抛弃的地方,自己也不会被歹徒刺伤,更不会到何财有家,子夜妹妹更不会被欺负受伤。正寻思着,袁子夜“哎呀”的痛叫一声。黄飞惊问:“什么事?”“给蜜蜂螫了一下。”袁子夜伸出了左手食指。黄飞见她食指的罗纹处,一根蜂针正刺在上面。他轻轻把蜂针拔去,嘴在袁子夜的手指里吮了一下,问:“还痛吗?”“不那么痛了。”袁子夜说,指着前面一处花丛:“看,那里还有很多蜜蜂呢!”黄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一处野菜花上,六七只蜜蜂正在采蜜。
  “抓蜜蜂应该这样。”黄飞说,摘下一片菜叶,轻轻走了过去,手中的菜叶慢慢靠近一只蜜蜂,等到手与蜜蜂相距二厘米之时,突然手一伸,把蜜蜂抓在手中。袁子夜见他手中的蜜蜂夹在菜叶缝中,“吱吱”直叫,笑问:“飞哥,它在说什么?”“它在叫妈妈。”黄飞说。“不对,”袁子夜说,“它在叫飞哥。听,它就是在叫着飞哥哥呢!”“不是叫飞哥哥,”黄飞说,“是叫子夜妹妹。”“叫飞哥哥。”袁子夜说着,伸手向黄飞腋下挠去,黄飞受痒,笑出声来,忙闪身避开,左手一伸,也向袁子夜腋下挠去。袁子夜生性怕痒,想扭身避开,可脚下一动,又觉一阵钻心的疼痛。黄飞见她眉头紧皱,忙收住了手,自责自骂不已。
  突然袁子夜喜说:“有蜜蜂,一定有蜂蜜。妈妈曾说,给水火烫伤,蜂蜜疗效十分好。”黄飞一拍脑袋:“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跟随蜜蜂,一路寻去。此时正是山花茂盛之期,越是往前,停在花上的蜜蜂越多。翻过一座大山,在一棵枯死的老龙眼树缝中,一个大蜂窝赫然就在里面。黄飞奔跑回去,取来火柴,燃起柴火。蜜蜂怕烟,“嗡”的一声争相飞跑,在半空不住盘旋。黄飞大喜,伸手入内,扳下一大块蜂蜜,转身离开。没料走不多远,一群蜜蜂铺盖飞来。黄飞“妈呀”的惊叫,拔腿就跑,头脸手脚已被蜜蜂螫了多处,痛得他“呱呱”直叫,眼见前面半山腰有一个水潭,飞步跑近,“哗啦”的跳了下去。他在水中呆了一会,冒出头来。蜜蜂仍在水面盘旋,见他出来,又瞬间聚近。黄飞慌忙又凫入水中,游到潭边的水草中,这才冒出水面。蜜蜂在水面盘旋良久,这才慢慢离开。黄飞上岸,飞跑回家。
  袁子夜见黄飞衣服湿透,脸手多处红肿,甚是心疼,待黄飞换上衣服,挤了一些蜂蜜在黄飞身上的蜂肿上,又哄他吃下一小块蜂蜜,这才放心。
  袁子夜的伤脚换上蜂蜜涂抹,立时改观,半天过去,浮肿收敛。又是两天过去,袁子夜的伤脚皮肤开始结痂脱落,袁子夜已能扶着洞墙走路。
  这天早晨,黄飞一早起床,对袁子夜说:“鲩鱼对治伤有很大帮助,我去鹤地水库抓一些鲩鱼回来。”“我也去。”袁子夜说。“这怎么行呢,水库离这里那么远,要翻过五座大山,而你的脚伤才刚刚好,怎能走那么远的路!”黄飞心疼的说。“我就要去,我就要去嘛!”袁子夜撒着娇。黄飞又劝了一会,见袁子夜执意要去,只好说:“好吧。”袁子夜大喜,随口哼了两句山歌。
  黄飞带上一些秕谷,扶着袁子夜向山下走去。
  此时已是深秋,早晨的天气颇有凉意。黄飞见袁子夜眉头皱了皱,心疼的说:“你的脚痛啦?不去了吧!”“没关系。”袁子夜说。前面已是上山之路,黄飞拨开铁芒箕,扶着袁子夜,一路前行。袁子夜但觉双脚越来越痛,最后不得不坐在地上。“我扶你回去吧。”黄飞关心的说。“不用了。”袁子夜说,“我去不成了,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好的!”黄飞说,又嘱咐她几句,这才走开。到了山顶,黄飞回头看袁子夜,见她仍是坐在当地,向自己不住的挥手。黄飞向她挥了挥手,这才下山。
  黄飞不敢贻慢,五座山岭,他只花了一个多小时便翻过了。到了水库,见水库因近期下的雨多,水位高了很多。他选了一处库丫,把秕谷尽数抛了下去。他在树荫下等待良久,见水面只是来了几条小鱼,一条大鱼的动静也是没有,不免得又躁又急。又等了两个小时,水面泛起了一个大泡,黄飞心想:“大鱼终于来了。”从秕谷不远处轻轻下水,凫入水中,向秕谷方向游去,眼见不远处一条鲩鱼正在吃谷。黄飞大喜,手脚用力,快速游去,可鲩鱼见到他,迅速游远。黄飞快速而追,追了一会,见追不上,只好返回。平常他抓鱼,都是慢慢游近才迅速出击,这次他内心急躁,想快点抓到鱼回去,可越是着急,越是难以抓到,直到傍晚,才抓到一条五斤多重的大鲩鱼,当下飞奔而回。
  他一口气跑过了四座山,片刻也不敢停留,待爬上与袁子夜挥身道别的那个山岭,袁子夜已是不在。“她一定回去了。”黄飞心想,抱着那条鲩鱼,奔跑回去。“子夜妹妹,哥哥回来了,你看看这条鱼有多大!”黄飞冲进洞中,可跑到地道尽头,不禁怔在当时——袁子夜不在洞中。他飞奔出洞,四处瞧望,也不见袁子夜,心想:“她一定在外面玩耍,还没有回来。”当下重新回到洞中,开鱼熬汤。他手熟工快,不用多久,一煲香喷喷的鱼汤已是熬熟。黄飞舀了半匙入嘴,心里喜想:“等一会子夜妹妹回来,一定嘴谗得要命。”
  半个小时又已过去,袁子夜还是没有回来,黄飞心中一凛:“子夜妹妹从未独自出外玩过,更不用说半天未回,难道——。”他不敢往下想,猛地冲出洞门,见太阳已经下山,东边一轮圆月露出了半脸。
  他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疾声高呼:“子夜妹妹——”可空山漠漠,回声阵阵,哪里有袁子夜的声音!他飞奔下山上山,到了早晨袁子夜与自己道别之处,但见芒箕歪倒,袁子夜坐倒的铁芒箕还在那里,可哪里有袁子夜的影子!他跌跌爬爬的冲上山岭,来到与袁子夜道别之处,猛地回头,依稀仿佛,袁子夜还坐在那里,微笑着向他招手,可抹了抹眼睛再看,但见草树飘飘,松林峨峨,哪有袁子夜存在!他又在山顶喊了一会,到了后来,声音已是哭丧。
  “子夜妹妹,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呀?”黄飞失魂落魄的飞奔下山,回到半山壁的洞中。袁子夜还是没有回来。黄飞木然的坐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桌面上碗里的热汤,豆大的泪水顺着两颊直滚而下。突然他猛地伸出手,将汤碗打翻在地,伏在桌边,失声痛哭,直哭得肝肠欲断,声音嘶哑。“妹妹一定是迷路了!一定是困在哪里了!我要找她去。我能找到她!一定能够找到她!”黄飞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跌跌撞撞的冲出洞外,可空山四野,到哪里找袁子夜?
  他抬头望着半空那轮圆圆的月亮,只觉眼前一片迷蒙,用衣袖在眼里抹了抹,眼睛复又清晰,内心奇怪,望了一眼手掌,只见一只手掌已经尽黑,当下把手掌放到鼻前闻了闻,只闻淡淡微香。他飞步奔入洞内,在松枝的火光下,只见白晰的桌面上有几堆香烟余灰。他从未吸烟,袁子夜也不会吸烟,更无外人来过这里,哪里来的烟灰?他从壁上取下松枝,照了一会,在台角处,捡起一根香烟头,心头一凛:“是何达燕,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把子夜妹妹抓走了!”他在何财有家住过半天,见何财有、何达燕等人所吸,正是这种名贵的香烟。他与何财有家里别的人没什么仇恨,只与何达燕有一点过节,是以一见到这烟头,一下便想到了她。
  黄飞赤脚冲出山洞,向何财有家飞奔而去。山间荆棘芒箕遍地,刺在他的脚底下,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疼痛,心中只是一个劲的叫着袁子夜的名字。
  到了何财有家时,已是半夜,他疯狂的拍打着精钢大门。好大一会,才有一人懒洋洋的问:“谁呀?”“开门,开门,快开门。”黄飞仍是用力敲打。“深更半夜的,吵什么?”随着“呀”的一声,大门打了开来。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下人,黄飞认识,他是何家烧茶的阿德。
  黄飞冲了进去。阿德慌忙拦住,问:“你要干什么?”黄飞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问:“你们把我妹妹藏到哪里去了?”阿德见黄飞双眼血丝,青筋爆起,已自胆怯,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没有。”黄飞高喝:“你们……你们究竟把我妹妹藏到哪里了?”一把推倒阿德,向内院奔去。“子夜妹妹,子夜妹妹!”他一路跑一路高声呼叫,不时的拍打着房间的木门。早有几个男子冲了出来,见到黄飞,挥拳就打。
  突然一人怒声断喝:“住手!”竟是何财有。众人慌忙停手,立在一旁。
  “黄飞,你到这里捣什么乱?”何财有厉声问。黄飞已嘴角流血,他摸挲着站起,突然抓住何财有的胸襟,猛力摇晃,高声喝问:“你把我妹妹抓到哪里了?究竟把她藏到哪里了?”“你……你……”何财有气极,抓住黄飞双手,拼力拉扯,但黄飞疯狂之下,已是拼命,他又哪里拉得脱!几个壮汉冲上前,一阵拳打脚踢,黄飞这才松开手,仰倒在地。众人举手还待再打,何财有大声说:“算了,别打了。”众人这才住手。
  “哎哟,我还道是哪一个疯狗跑到我家来咬人了,原来是一个要饭的!”说话声中,一人扭娜着缓步走来,却是何达燕。
  黄飞见到她,一时气往上冲,猛地跳起,抓住她的双肩,怒声高喝:“还我妹妹,还我妹妹。”何达燕一下把他推倒在地。黄飞但觉全身剧痛,脚下虚浮无力,一时也站不起来。何达燕俯下身,两指挟着的香烟放在嘴里吸了一口,慢慢的喷在黄飞的鼻眼上,拉长声音说:“死叫化,想占老娘便宜?还没够资格!”
  “燕儿,这是怎么回事?”何财有问。何达燕站了起来,又抽了一口烟,说:“我怎知道是怎么回事。你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黄飞见她手中烟根,与洞中所留烟根是同一牌子,又急又怒,说:“你别装蒜,快把我妹妹放出来。”“什么?”何达燕轻蔑的说,“你妹妹不见了?那可惜得很哟!”“燕儿,是不是你抓了他的妹妹?如果是,就快还给人家。”何财有说。何达燕说:“我真的没有!”
  “你还狡辩?”黄飞生气的说。何达燕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大声说:“我抓她干什么!她能当点心吃吗?她能干活吗?那个弱不禁风,只剩下半口气的小命鬼呀,只有你把她当成心肝宝贝,可在我的眼里,她连一根草也不——”“如”字还没有说出口,脸上已被黄飞“啪”的刮了一巴掌。黄飞怒声说:“不得污辱我的妹妹!”
  何达燕摸着热辣辣的脸面,怒声说:“你敢打我?”踮起高跟皮鞋,猛力向黄飞踢去。“我踢死你!我踢死你!”她一边说一边踢,尖尖的鞋跟踢在黄飞的身上,就如铁钉钉在他的身上一般。要是平时,何达燕怎么也踢不到黄飞,可是现在,他内心悲伤,又受重伤,无力避闪。黄飞痛得卷缩在地,何达燕还不解恨,又补上两脚。
  “黄飞,你出去吧。你妹妹不在我家中,你到别处去找吧。”何财有说完,转身离开。
  “听到了吗?”何达燕大声说,“我爸叫你滚出去,赶快滚出去。”“请你把我妹妹放出来吧!我求你,请你行行好,让我妹妹回到我的身边吧!”黄飞悲声说。何达燕说:“我没抓你妹妹,你求我也是没用!”“你不用骗我了,”黄飞说,从口袋摸出那根香烟头,“这是在我家中发现的。我没吸烟,那里外人也没有去过,这种香烟只是你家中所有,如果不是你,还会有谁?”
  “这种香烟只是我家中所有?哈哈哈哈!”何达燕笑得前俯后仰,众人也跟着大笑,嘻嘻哈哈,呵呵嘿嘿,各种怪笑声从各个方向传了过来。“难道不是?”黄飞惊问。何达燕笑了一会,说:“你可以问问他们。”向众人一指。黄飞疑惑的环视众人一眼,几人大声说道:“现在这种烟,在河唇街上遍处都是。”“遍处都是?”黄飞大惊,沉吟一会,苦笑道:“你别骗我了。你们是合伙骗我,你道我不知道么!”“你还不相信?”何达燕说,“阿信从未说过假话,不信你就问问他。”回头高叫:“阿信!”阿信从楼上跑了下来,问:“夫人,什么事?”何达燕把手中香烟伸到他的眼前,问:“你说,这种香烟,在哪儿有?”阿信说:“这种香烟,河唇街上,哪一个商店都有。夫人,你要买烟么?”
  “不用!”何达燕说,回过头来,望着黄飞,笑说:“听到了吗?哪儿都有这种香烟卖,也即是说,有很多人买这种香烟抽……”黄飞已无心再听她说下去,脑下已经空白一片:“不是何达燕,哪么是谁?是谁这么狠心把子夜妹妹抓去了?我苦命的妹妹呀,你究竟在哪里?”他摸索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出何家大门。初夏的深夜,但听草虫吱吱,树叶沙沙,他的心就如一潭寒冰,透体冰凉。他一口气跑出好远,最后在水库岸边停了下来。
  水库水声哗哗,凉风习习,正是惬意之时,可黄飞的心却空荡荡地。“如果不是我要去抓鱼给子夜妹妹补身子,子夜妹妹就不会丢失;如果我背她去,她也不会独自呆在家中;如果不是我心情急躁担误了时间,我也早一些就回家了,子夜妹妹也许还在;如果……”有那么多的如果,可是没有一个如果是自己所掌握了的。他如僵木般的呆坐在石上,几个小时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哗哗”而响。黄飞一怔:“这么黑了,谁还在洗澡?”闪身石后,探出眼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从水中央游过来。水库两岸少说也有一千米,他快速而游,显然是个会家,不一会就游到了岸。他走上岸,向四下看了看,也顾不上抹干身,就穿上了衣服,左看右望,向一片荔枝林走去。黄飞寻思:“这么黑了,此人鬼鬼祟祟,一定不怀好意。”远远的跟在后面。
  那人一路走,一路回头张望,拐过几个胡同,来到一片低矮的房子,在一面木门前停了下来。黄飞暗想:“这是何财有的后院侧门,此人深夜到此,是干什么?难道是偷何财有家里的东西么?”正寻思不定,那人在木门上轻敲一下。一人把门打开,快速把他拉了进去。黄飞轻身奔近,俯耳门边,听到里面一个声音说道:“死鬼,怎么这么迟才来?想死我了!”正是何达燕的声音。黄飞心想:“原来这个婆娘竟与人通奸,我妹妹一定是给他们抢走了。可好此事让我发现,明天我就让她把我妹妹放出来,如果不放,我就把此事抖出来,瞧她敢不敢不放!”转身想要离开,可继又暗想:“我没有她的证据,如果明天说了出来,她却反口说我污蔑她怎办!好,我瞧她还会怎地,最好拿到她什么证据。”见屋边有一株榕树高大茂密,桶大的枝桠探到了内院。他顺着榕树爬上屋顶,沿着屋顶,来到何达燕的房顶上。
  他伏身屋顶,把耳贴在瓦上,听何达燕娇声娇气的说:“死鬼,我明天去拜神,要为丈夫许一个愿,你说我该对神说是罗穿明好呢还是胡立德好呢?”胡立德说:“当然是胡立德好啦!”何达燕笑说:“死鬼,你真坏!哎哟,小心点儿。”
  黄飞只觉恶心翻涌,坐了起来,脚一缩,一片碎瓦轻轻的“嚓”了一声。“谁?”胡立德小声叫问。何达燕说:“一只野猫,甭管它。”
  黄飞在屋顶上坐了一会,听到屋下阵阵的欢悦之声,直要呕吐,正要离开,听胡立德问:“那小妮子卖了多少钱?”黄飞内心一怔:“他所说的小妮子,难道就是子夜妹妹么?”心中又惊又喜,忙贴耳瓦面。“一万块。”何达燕高兴的说。胡立德惊讶的问:“这么贵?”何达燕“哼”的一声,说:“别瞧那丫头出身低微,但性情温和,样子象花儿一样的漂亮。别说一万元,就是两万元,也大有人肯出,是你以前所抓的娃娃所不能相比的。”黄飞寻思:“真是看不出,这个何达燕平时恶恶霸霸,暗地里却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
  “那小妮子卖到了什么地方?”胡立德问。“你也想不到吧!”何达燕笑说,压低了声音,“我把她卖到SX县城月镇的迈坦村刘开明家中了。”黄飞心头一阵火热:“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让我听见他们的说话,谁会想得到她把子夜妹妹卖得这样远!”急急从屋顶上滑落下来。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顺着车道向廉江方向走去。到了廉江,天已经大亮,他问明道路,到了总站,上了一辆廉江至遂溪的小巴,只因没有车费,车出站还不多远,他就被赶下车来。他只好步行而去,走走跑跑,饿了就到路边田地摘一些瓜果充饥。十天过后,他终于来到了城月镇的迈坦村。
  此时已是傍晚,刚跨入村边,已听到鸡鸭欢叫之声,众村民正收工归来。三个小孩正在水井边跳绳。黄飞走了过去,问:“小朋友,请问刘开明家在哪里?”“他在村尾的山旮旯里。”正在跳绳的女孩说。“那个地方很难找,我带你去。”一边的男孩扔下绳索,领着黄飞,弯弯曲曲的转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岭坳边。男孩指着前面茂密的山窝说:“就在那里了。”黄飞顺着他手指所指方向一看,只见丛林之间,隐隐约约露出几片砖瓦,袅袅黑烟从林中升起,心想:“如果不是他亲自带来,真难发现这深林之处竟会住着人家。”当下道谢。那男孩蹦蹦跳跳,往来路跑去。
  黄飞又惊又喜,一颗心“砰砰”急跳,寻思:“我该怎样说好呢?怎样才能带走妹妹呢?要是要一万块钱,我就是十年二十年也拿不出,要是硬要带走子夜妹妹,刘开明断然不肯。哎,还是先看看子夜妹妹再说,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当真没法,只好报警,请求警察叔叔帮我要回妹妹。”正寻思不定,已走到了屋前。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在猪栏边喂猪,他抬头望了黄飞一眼,又低头继续喂猪。黄飞走向前去,问:“刘叔叔,请问袁子夜在吗?”“你是——”刘开明满脸愕然。“我是她的哥哥!”黄飞说,“请你带我见一见她好吗?”
  “我的女儿呀!你死得好惨呀!”厨房传来一阵伤心断肠的哭叫声。黄飞大惊,冲进厨房,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呼天抢地,泪流满面。黄飞猛地抓住她的双手,急问:“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妇女哭着说:“袁子夜!”
  “袁子夜”三个字如同烈雷轰顶,把黄飞整个人都炸僵了。“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这样?六天前人还好好的,怎会一下子人就没了?”猛地抓住中年妇女的手,猛力摇晃,沙哑着说:“你说一遍,再说一遍,你死去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叫袁子夜。”中年妇女说,“十一天前从何达燕那里买来的。想不到只过了五天,她……她就死了!”
  “不是,不是她!啊……”黄飞推倒妇女,冲出厨房,奔向猪栏,抓住刘开明的衣襟,急说:“说,你对我说,刚才她所说的话是假的,快说!。”“她真的死了!是六天前在石湖里玩水淹死的。她那么可爱,那么聪明伶俐,那么讨人喜欢,我们视她如掌上明珠,哪会骗你呢!”说着,也呜呜哭出声来。“不是,不是,绝对不是的。”黄飞已是疯狂,猛地一拳打在刘开明的胸口上。刘开明撞翻了身后的猪水,仰跌在地,黄飞走上去,抓住他衣领,狠力击打。“是你害死了我妹妹,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妹妹,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他已是十四岁的少年,身高力大,只打几下,刘开明已胸肠翻滚,疼痛欲裂。那妇女杨俐从厨房冲出来,急叫:“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黄飞眼中火冒,又打了几拳,顿坐在地,抱头痛哭起来。
  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半空“轰隆”一声,雨水铺天盖地的落将下来。黄飞坐在雨水之中,痛哭良久,喉头一甜,“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刘开明大惊:“小兄弟,你——”欲伸手来扶,又畏缩不前。
  黄飞慢慢的站起来,缓缓的向林荫深处走去,口中喃喃的说:“子夜妹妹,你在哪里?哥哥找你来了。你在哪里呀?哥哥来陪你,你就不再孤单寂寞,也不再受人欺负了!”刘开明尾随而至,见黄飞已走向断壁悬崖,急叫:“小兄弟,你妹妹不在那边,在这里。”手指向一个土坡一指。黄飞慢慢转过身,神情木然,向侧边的山岭走去,在一个孤零零的山尖处,一座新坟座落在那里。黄飞眼火迸裂,极力高呼,天空一道闪电划过,喊声夹着雷声,声音震耳。“子夜妹妹!”黄飞大声呼喊,冲向新坟,双手如耙,狂挖着坟土。“不要……”刘开明冲了过去,拼力拉扯。黄飞此时如同拼命,刘开明无论怎样拉,他仍是狂挖不止。
  刘开明跌坐一旁,见黄飞如疯似狂,他嘴唇动了动,心里的话到了口中,一时又吞下肚去。
  坟坑渐挖渐深,已见到了里面棺材。黄飞刨开棺材四边泥土,抓住棺材边沿,大喝一声,拼力一揭,一阵恶臭直呛而出。刘开明掩鼻跑远。黄飞脸色僵白,俯下身去,见里面躺着一个女孩,草衫草裤,不是子夜妹妹是谁!他哀哼一声,身子一斜,昏倒在棺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一人在低声叫着:“飞哥!”黄飞大惊,睁眼一看,袁子夜在一个菊花丛中,正在向自己招手微笑。“子夜妹妹,你还活着?”黄飞急忙爬起,向袁子夜跑去。袁子夜慢慢的转过身,缓缓向远处走去。黄飞大惊:“子夜妹妹,你去哪里?”“我回我的家里。”袁子夜口中说着,脚下却是不停。“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回家。”黄飞拼死力追,眼见袁子夜就在前面咫尺之遥,脚步缓慢,可无论自己怎样加快脚步,就是追她不上。袁子夜越走越远,越走越高,最后消失在白云之中。黄飞极力高呼:“子夜妹妹,你回来!你快快回来呀!你这样离哥哥而去,叫哥哥怎样活下去!”“飞哥哥,我的家已在这里,永远永远也不能与你相见了,请你忘掉你这个苦命的妹子吧!”云中传来袁子夜那娇柔而清新的声音。“不……”黄飞悲极而呼,睁开眼来,自己已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全身已经湿透,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原来刚才是一场梦。
  “我的妹妹死了,我那懂事听话,关心我、爱护我的苦命子夜妹妹真的死了,永远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子夜妹妹,我去陪你,我这就去陪你。”爬起身来,望准一处高山,似是袁子夜坟山所在,他跌跌撞撞,拼力走去。
  那座高山看似很近,其实中间隔着两座大山。黄飞用了半天时间才爬到那里,但见遍处岩石,哪有袁子夜的坟在!他连翻上几座山尖,都找不到袁子夜的坟墓,内心哀伤至极,仰倒在山顶的一块大岩石上。
  他仰睡良久,远处传来“咂咂”的凿石声。他循声而去,在一个山窝处,几个人正在赤身凿石。他正要走近,半山腰一人高声呼叫:“开饭喽!”黄飞见众人往山腰上走,他也往上走,见众人拿起瓷碗木筷排成长长的队列,他也拿碗筷排在队列中。
  队列前面的木台上座着两煲热滚滚的米饭,两个厨师正加紧炒菜。“第一个,放碗来!”剩饭员高叫。排在最前面的人把瓷碗递过去,剩饭员给他舀了一勺米饭和半勺豆角炒猪肉。第一个人把碗端走,第二个人已把碗递过去。黄飞见队列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心里“砰砰”急跳,眼见前面那人端走了饭菜,他也把碗递了过去。剩饭员眼睛一下盯在他的脸上,“咦”的一下,说:“我以前怎么不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是哪一组的?”“是第一组的。”黄飞大声说,心想:“我不知这里分成多少组,可无论怎样分,总会有第一组。说第一组准没事。”“什么?你说什么?”剩饭员怪声问。黄飞还待再说,身后一人小声说:“瓦组的!”黄飞咳了一下,说:“娃组的!”“什么?”剩饭员说,“娃组的?这里又不是产儿所,哪来的娃组?”身后那人说:“张师傅,他说他是瓦组的,只因他是外地人,家乡音很重,他说的‘瓦’字,很容易错听成‘娃’字。”黄飞见说话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向自己挑眉弄眼,当下会意,说:“我刚来不久,一时弄错,还望多多包涵!”“你叫什么名字?”剩饭员张才气问。黄飞说:“我叫——黄夜!”心想:“子夜妹妹叫袁子夜,她名字最后一个是‘夜’字,我就改名叫黄夜好了,让我永远永远也记得她。”想起袁子夜的死,内心又是一阵伤痛。张才气给他剩了满满一碗饭菜,说:“积极点!”“是。”黄飞说,端碗走开。
  黄飞来到一块宽大的岩石上,望着连绵群山,想着袁子夜的死,想着连她的坟墓也已寻找不着,喉咙哽咽,没有丝毫食欲,把碗放在岩石上。那少年端着饭菜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身边,问:“怎么不吃?”黄飞说:“没有胃口。”“没有胃口也得吃呀。”少年说,“饱死事小,饿死事大,还是不要吊着肚子的好!你是哪里人?”“我是廉江县河唇镇人。”黄飞说,“你呢?”“我呀,”少年笑说,“老祖宗也是廉江河唇人,只因修鹤地水库时迁居到那个村子里,村名叫做迈坦子。”手指向远处几片瓦房一指。
  少年几下就把一碗饭吃下肚去,见黄飞还是怔怔的发呆,说:“你怎么还不吃?很快就要开工了。”黄飞夹了几粒米入嘴,可咀嚼良久,也无法下咽。少年定定的看着他,说:“兄弟,你不是来打石的吧?”“我是来寻找妹妹的。”黄飞说。少年一拍胸膛,说:“此事包在我的身上。她在哪一个村哪一个家?”“她——”黄飞眼泪又涌了出来,“已经死去很多天了。”“原来是这样!”少年也颇为伤感,说,“兄弟,人死不能复生,也不用想得太多了。我叫邓复生,我们交个朋友怎样?”“正是求之不得。”黄飞说,“可是没有香,我们插筷为盟好了。”邓复生说:“要那么多繁文缛节干什么,只要我们兄弟同体,肝胆相照就可以了。你多少岁?”“十四岁。你呢?”“十三岁。你比我大一岁,应该叫你大哥。”“那我就叫你弟弟了。”“好。以后咱们兄弟同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邓复生说,当下把自己身世说了出来,说他因被父母冷落,愤然离家。离家几年来,虽家在咫尺,但再没有回去过,他的父母也没有找过他。黄飞也把自己自小被弃,如何与自己妹妹相依为命,如何找妹妹却发现她已死去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只是自己的名字,却说成了黄夜。
  邓复生伤叹良久,说:“我以为天下最苦的人算我了,想不到你的遭遇比我更甚。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不求天,不求地,只求兄弟的手和脚。”望了黄飞一眼,说:“你快吃饭吧。”黄飞吃了两口,再吃不下。邓复生向左边一处山窝一指,说:“瓦组在那边,咱们过去。”“好!”黄飞应着,跟在邓复生后面,奇怪的问:“为什么叫做瓦组?”邓复生说:“我们砖瓦厂总体分为砖组和瓦组,砖厂生产石砖,瓦组生产石瓦。砖组又分方砖组和长砖组,分别生产正方砖和长砖;瓦组也分成公瓦组和母瓦组,分别生产公瓦和母瓦。”“原来是这样!”黄飞说,“难怪我说是第一组张师傅一眼就看出我是来混吃的!”
  正说着,对面山壁传来阵阵“哎呀哎呀”的痛叫声。一人怒叱:“以后还敢不敢?”那人惊道:“不敢了,不敢了。”
  黄飞大奇,问:“他们为什么打他?”邓复生说:“准是又把砖打砸了。看,”指着持鞭的那个人,“他是胡甘岭的,名叫胡门庆,是这里的恶霸,霸占了这一带的山头,开采石砖石瓦,每生产一块砖,五角钱,生产一片瓦,八角钱。每餐一人扣两元,三餐扣六元。他只许生产好砖好瓦,不许生产坏的,凡有人生产一个坏的砖瓦,当天的餐饮就没有了,照样扣去饭菜钱,如果当天还凿坏一个,那么以前工钱全没有了,另罚二十元钱。”黄飞大惊:“那工人还有什么赚头?”“当然了,”邓复生说,“来此山头的,不欠钱已算好事,哪里还指望有赚钱!”黄飞更惊:“那你呢?”“欠二十块钱!”邓复生伸出两根指头。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黄飞拉着邓复生的手,“到外面去,有双手双脚,哪愁没食没穿!”“欠人家钱,走不了了。”邓复生无奈的说。黄飞大声说:“那二十块钱,我们答应他以后还就是了。”邓复生把手抵到嘴唇,轻轻的“嘘”了一下,说:“小声点。”拉黄飞到一块大石后边,说:“你以为我们都甘愿在此受苦吗?只因欠了他的钱,走不了了。我们这一带,遍处都是山石,代代以打石为生。以前是帮地主打石,大家都苦不堪言,新中国解放后,大家可以当家作主,都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可不幸又出了这样一个乡村恶霸,霸占了这一带山林。哎,你看胡门庆——”“叫西门庆还差不多。”黄飞说。邓复生脸露微笑,说:“大伙暗地里都是这样说的。这里打砖瓦的,没有一个不是欠他钱的。你说胡门庆在乎这些工钱吗,他只是以此为借口,押着工人在此为他生产砖瓦。刚开始时,他还是善待大伙,后来越来越严厉,只因大伙欠着他的钱,有苦说不出。”“你们不能到镇里,县里告他么?”黄飞问。邓复生轻蔑的说:“你说他如此大胆,上面没有很硬的后台吃得开吗!”“你们不能到外面去吗?”黄飞不解的说,“到外面去,挣了钱,再回来还给他。”邓复生“嘿嘿”苦笑两声,说:“到外面去!我们能到哪里去?我们如果跑出去,给他们抓了回来,一定是一顿暴打。这里曾有两个人偷跑了出去,给他们抓回来打断腿的。他们有理在先,说我们欠了他们的钱,欠债逃跑,打你没商量。我们都敢怒而不敢言!这里没有新来的,有的只是原来迷迷糊糊被他骗来的村民。也不知你怎么这样傻,甘愿投了进来。”黄飞惊说:“噢,可好我还没在此干活欠他的钱。我这就出去,等挣了钱再回来赎你!”邓复生哈哈笑说:“你没欠他的钱?你早就欠钱了。”“我哪里欠他的钱?”黄飞不服气的说。邓复生望了他一眼,说:“刚才你吃的那碗饭是两块钱。你自报姓名,他已在名簿里记下你的名字黄夜了。”
  黄飞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还想来白讨吃一顿,没想到给他们拉住了后腿,跑不了了。”
  邓复生拉了他一把,说:“走吧,要不欠的钱就更多了!”
  黄飞跟随邓复生来到山窝,慢慢凿石。他曾做过衣服,这些工艺之类的工对他来说不算太难,只是石块坚硬,整整一天,也只是凿了两片石瓦。他抹了一把大汗,说:“按此下去,只有越欠越多的钱。”“知道就好了。干活吧!”邓复生说。黄飞一笑,俯身在邓复生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邓复鼻孔一翘,说:“做梦吧。如果能够逃出去,我早就逃跑了。”
  黄飞不信,自此以后,每天趁着夜深人静之机,他就跑到山头刨树皮搓绳,藏在山顶的一块大岩石下。一个月下来,已有三四百米。这天半夜,他把邓复生叫醒,贴着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邓复生惊喜万分:“真的?”“当然,”黄飞笑说,“大山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山林,只要我们到了大山那边,他们一定追我们不上。”两人蹑手蹑脚走出草棚,摸索到了山顶,来到大石旁边。此时月光微辉,黄飞往石下一摸,不禁吃了一惊,轻声说:“不在!”“是吗?”邓复生也吃惊不小,掏出火柴擦亮,往石下一探,果然空空荡荡。
  正沉疑不定,身后传来哈哈大笑。两人大惊,猛地转过身来,看见胡门庆已带领七八个手下出现在他们面前。胡门庆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拿着一截已经烧焦了的绳索,大声狂笑,肥典典的肚皮在笑声之下上下振荡。邓复生向黄飞使了一个眼色。黄飞会意,两人一起向山下跑去。胡门庆怒声说:“想逃跑?没门!追!”几个手下大声呼叫,拔腿追去。下面几个守山的听见响声,也冲了上来。
  邓复生和黄飞见前无进路,后面又有人追来,急切之下,向侧边跑去。众人高声呼喝,蜂拥而来。
  山腰之处尽是高大岩石,两人不敢稍有停息,攀爬石缝艰难行走,半个小时后,已到了断崖之处。向山崖下面望去,月色微光之下,只见烟雾缭绕,看不见谷底,回头望去,众人呼叫声中,已是追了过来。
  “跑呀!跳呀!有本事你们就跳下去呀!”胡门庆哈哈笑道。黄飞嘻嘻的笑了一下,说:“我们没有本事,不敢跳下去。你的本事大得很,才敢跳下去。”慢慢从崖边退向右侧,突然拉着邓复生向右侧草丛钻去。“妈的!”胡门庆怒喝,抢先追了上去。他体态虽然臃肿,奔跑起来却甚是灵活。黄飞和邓复生在草丛跑了一阵,前面已有人包抄过来。众人一下把两人按倒,手起脚落,把两人痛打一顿。
  此后,两人再也不敢逃跑。春去秋来,不觉已是十年过去。
  这天夜里,黄飞被一阵风吹醒,翻来覆去,再也无法睡着。他披了一件薄衣,走了出来。此时北风正劲,他来到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望着北边的北极星,暗自伤神。仰望良久,肩上一人搭了过来,说:“又想你的妹妹啦?”黄飞回过头,见是邓复生,当下叹了一口气,说:“我想起我子夜妹妹四岁时的大年夜,当时她还在臭婆娘家里,我买了一排鞭炮给她,她高兴得缠在我的身上直蹦直跳,要我烧给她看。那一次,我因为太高兴,点着了鞭炮迟了扔出去,结果炸伤了手,流了血。我子夜妹妹呀,急得直哭。哎,现在想起来,如同昨天发生的事一样!”邓复生坐了下来,也伤感的说:“明天就是大年夜了。虽然我极是仇恨我的父母,可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特别的想念他们,想他们在家里过得好不好。人哪,有时真是难以说得清楚,他们明明对我十分的不好,可我常常会想起他们。”
  两人静静的坐了好大一会,黄飞喃喃的说:“每逢到了冬天,子夜妹妹常常咳嗽不已,不知她在阴槽地府里,这个病根好了吗?还会受这病痛的折磨吗?”邓复生说:“我曾听极公老说,人到了阴间里,不管他在阳间做了什么恶事,一并赦免;得了什么病痛,一切痊愈。什么恩恩怨怨,富贵贫穷,到了那里,都一视同仁。”“极公老是谁?”黄飞问。邓复生叹了一口气说:“他是邓家村的一个五保户。我小时候与他最是要好,可惜在我五岁时,他就死了。他活了一百一十五岁,所以大家都叫他极公老。”“人活到一百多岁又有什么用!如果痛苦的活着,倒不如快些死去!”黄飞说,“就如我,妹妹死去已有多年,而我现在还是活着,整天过得行尸走肉一般,倒不如十年前就死去来得好!”“你不用这样想。”邓复生说,“我从没有过你这样的遭遇,不清楚你的感受,但我知道,如果你妹妹泉下有知,一定不想见到你今天这个样子的。”两人又伤叹好久,才回棚睡觉。
  第二天一早,胡门庆站在土坡上大声说:“乡亲们,今天是大年夜,是中国最喜庆的日子,为了表示对大家的爱护,今天为大家每人准备一只烧鸡。再有,如果今天谁人能够完成二十五块砖或者二十片瓦的,另奖五十元。”众人一阵欢呼。一人却忿忿的说:“骗人!”“邓常有,什么骗人?”胡门庆大声问。邓常有说:“我是说,平时我每天都只产几块砖,能产十块已是十分不错的了,现在哪能产出二十五块来!”胡门庆“嘿嘿”怪笑,说:“你不能够,不能说大家都不能。”
  正说着,只听“咯咯咯”的响声,几人正在山尖撬一块巨石。“停下,快停下!”黄飞见大石外层的碎石有点松动,慌忙大声喊叫,可是已经迟了,大石下面的石层瞬间坍塌了下来,随着“沙沙”的巨大响声,大小石块铺天盖地的向山下滚来。邓复生被这一情景吓呆了。黄飞急忙把他拉起,向一侧的岭坳跑去。跑出几步,邓复生才回过神来,用力奔跑。
  跑出十多米,黄飞抬头望去,见胡门庆双目狂睁,仍站在当地,一动也不动,滚下的众石已近在他身边。黄飞也不容多想,跋步跑去。“黄夜!”邓复生大叫,追赶而去。黄飞跑得飞快,到了胡门庆身边,众石已撞了过来。开始的碎石稀少,黄飞一个趔趄,将要摔倒,急切之下另一只脚忙向一侧一踩,踩在一个狭缝之处。他身子刚立定,伸手向胡门庆一捞,抓住胡门庆的衣领,用力一拉。就这么一拉,脚下石块一松,两人惊叫,就要向山脚滑去。邓复生已冲了过来,抓住了黄飞的另一只手,见石土如蚁,已是冲到,急切之下,左手扣住一块尖石,右手仍是死死抓住黄飞。“嘭嘭嘭”声震耳,那块大石已经滚到,眼见就要撞到胡门庆,黄飞想就着石面翻一个身,可众石滚落,哪能翻身!但就这么一翻一拉,已把胡门庆拉出半米之外,巨石在胡门庆的屁股猛力撞了一下,痛得他裂嘴直叫。就在这巨石一撞之下,邓复生所抓的石尖“咔嚓”一声断了,三人顺着众石,向山下滚去。但见“轰隆”巨响,大石已落入山谷,土石四溅。
  黄飞虽然顺石而下,人却清醒,待到了山谷,脚还没有站稳,就快速拉着胡门庆和邓复生跑。跑出几步,摔了一跤,可好此时大片石块已落,只剩一些细石和碎泥滚盖在他们身上,已无大碍。
  三人走上一边的岭坳。胡门庆见对面的山岭已塌了一半,滚下的石土,已把一条深深的水沟掩埋住了,心中仍是“扑扑”急跳。众手下跑了过来,伸手欲扶,胡门庆把他们的手摔开,一跛一拐的往远处走去。众手下面面相觑,远远的跟在后面。
  黄飞和邓复生拍净身上的尘土,很久才回过神来。邓复生指着黄飞的脑袋,说:“你呀,真是胡涂到了家了,象胡门庆这样的恶人,你救他作甚?万一把你的命搭了上去,有多么不值!”“我的命十年前就不应该有了,”黄飞说,“只是你,也为了救我,不顾危险的冲了过来,差一点没命。”“咱们是兄弟,可又当别论。如果你死了,我找谁谈心去?”邓复生说着,呵呵憨笑。
  一个手下在山坳那边高叫:“邓复生和黄夜,老爷叫你们到他家一趟!”黄飞看了邓复生一眼,说:“该不是有什么倒霉事吧?”“有什么倒霉事。我们救了他,他多谢也惟恐不及,哪里还敢为难我们。走,到他家去。”邓复生说着,拉着黄飞,尾随那手下而去。
  在山丛乱林里走了两个多小时,手下把他俩领到一座富丽堂皇的楼房前。邓复生从未见过如此高贵的楼房,不禁嘘了一口气。
  正惊疑着,胡门庆在里面大声说道:“邓复生,黄夜,请进来吧!”黄飞和邓复生互望了一眼,走了进去,见胡门庆坐在一张摆满丰盛菜食的桌前,向他俩招手:“过来坐吧。”两人走过去坐下。
  胡门庆咳了两下,振了振嗓子,说:“今天多亏两位相救,我才捡回一条性命。”“你言重了,”黄飞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胡门庆说:“哪能算是小事!今天小兄弟的英雄气慨,令我好生敬佩,哪里象我手下那些酒馕饭袋,贪生怕死之辈,平时有什么好处就抢着争功,遇到紧要关头,都象缩头乌龟,顾着自己逃命。”黄飞说:“只因你也只顾着自己,他们长久跟着你,(邓复生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黄飞知道他想叫自己住口,但心有所想,仍是说了下去。)受你影响,所以如此。如果你爱惜他们,处处替他们着想,他们也会把你视为上帝,时时护着你的。”
  胡门庆的脸色一下铁青。邓复生忙说:“我大哥胡说八道,你别见怪!”胡门庆沉吟片刻,哈哈大笑起来,说:“别客气,挟菜吃,挟菜吃。黄夜兄弟生性豪爽,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正合我意。”顿了顿,又说:“今天我请两位来,是想请两位帮我管理好这一片山头。以后工人有什么意见,你们自行处理,不用过问于我。”邓复生和黄飞两个人,一个人说“好”,一个人说“不”。胡门庆问:“你们究竟说好还是不好?”“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黄飞说,“但我们穷苦出身,受不得这样的福气。不错,我们今天是救了你的一条命,如果你真的要感谢我们,就请你放那些工人回家去,再给他们每人一百块,让他们开开心心的过上一个年。”邓复生大急,说:“老板,我大哥头脑晕了胡乱说话,你不要怪他。你的好意,我们感谢不尽。不就是看山头吗,我们答应,答应。”
  “复生,你说什么?这样欺榨老百姓的事情,你居然这样欣然接受?”黄飞吃惊不小,瞪大眼睛望着邓复生,如同已不认得了他。邓复生低下头,不敢正视黄飞,吞吞吐吐的说:“老板也是关心……关心我们,我……我……我们怎好意思推辞!”“你不好意思推辞你就留下。”黄飞怒说,放下碗筷,大踏步走了出去。
  邓复生追了出来,叫道:“大哥。”黄飞立定了足跟,问:“什么事?”邓复生走到他身边,把嘴贴近他的耳朵,说:“我们留在这里一年两年,等挣到了钱,有了资本,咱们再到外面闯一闯!”黄飞登时大怒,正色说:“复生,如果你不是我的兄弟,我现在就会给你一拳。这样害人的事情,我站在那里一刻也是受不了,别说是一年两年了。你回去吧,就算我们没有结交过。”邓复生结结巴巴的说:“那……那我问问老板去。”说着匆匆的离开。
  黄飞心中黯然:“连复生这样出身,也是趋炎附势之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算了,就算我从没有过这个兄弟。”大踏步向村外走去。翻过一个山坳,前面已是一片平坦。
  正走着,身后一人高声叫道:“大哥哥,等一等!”黄飞回过头来,只觉眼前一亮,一个紫衣少女从山坳那边飞跑过来,但见她秀发飘飘,紫衫飞扬。少女跑到黄飞跟前,娇喘几口气,说:“我哥哥叫我给你送五百块。给!”手一伸,把五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到黄飞面前。黄飞只觉她吐字如丝,忍不住又向她脸上望去,只见她嘴圆鼻挺,一双眼睛甚是有神,虽不貌美如画,但也是山野少有。他一时怔怔地,竟瞧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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