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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浓浓的雾,淡淡的云 / 第一章 路边拾遗

第一章 路边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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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嘟——”,随着一声长啸,一列火车从远处快速驶来。
  车站的广播正在播放:“北京至湛江的G102次列车快到了,请乘车的旅客收拾好行李准备进站上车。”播放几遍,列车已“吱”的在车站停了下来。
  此时北风正冽,吹得铁路边的铁皮屋顶“哗哗”直响。
  第16节车箱上,走下一对青年男女,男的高大瘦削,穿着一件过膝大袍,女的娇小清秀,穿着一件杏黄毛衣。
  “到河唇了!到河唇了!”那女子欢快的向前跑去,在一棵大榕树下绕了一圈,又跑了回来,见那男子还在慢条斯里的走着,拉着那男子的手就向前冲。那男子脸色微愠,把手一缩,叫道:“干嘛?”“你就快点嘛!”那女子娇嗔。那男子挠了挠头,说:“等一会见到你父母,我真的不知怎样说才好。”那女子笑说:“你也不要紧张,凡天下的男子第一次见岳父岳母都是这样的。”“我还没有答应要娶你呢,怎么就叫岳父岳母了?”那男子脸上露出了笑意。那女子一下乐了,笑说:“我已经叫你爹娘为爸妈,我爹娘自然就是你岳父岳母了!”那男子说:“那是你自个儿叫的,我可没有逼你,你别想我把你爸妈叫爹娘!”“好好,不叫就不叫。”那女子说,抓着那男子的手又向前走,说:“快点!我妈叫我下车就赶紧回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那男子把手一甩,把那女子的手抛开,生气的说:“你急什么!”走到一边的大榕树下,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那女子本是笑容满面,冷不防给甩开,一下脸上挂满了寒霜,气忡忡的走过来,抓着那男子的手用力一拉。那男子用力回扯,并没有站起。那女子拉了几下,脸色胀得通红,忽然手一松。那男子罗穿明万料不到她此刻松手,力气回冲,“叭啦”一声,仰跌在硬底水泥地板上。那女子何达燕拍手欢笑,叫道:“小娃娃,真好夸,踩到蕉皮摔痛瓜,回家哭诉爹娘前,惹得皮肉一身打!”
  罗穿明屁股已被摔得热辣辣的痛,见何达燕不但不过来关心询问,反而开心的大笑,当即气涌心头,腾地立起,大踏步向售票厅走去。何达燕大惊,急问:“你去哪里?”“回去!”罗穿明冷冷的说。何达燕一听,更是慌了手脚,急跑上来,说:“今天过来是见我爹娘的,人还没有见到,怎么就能回去了呢?”“要见你自个儿见去!”罗穿明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你当真不见?”何达燕的语气已带着哭泣。“不见!”罗穿明的话声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何达燕心里委曲,眼圈一红,坐倒在地上,哭叫:“哎哟,这叫我怎么办呀!爹妈在家里急着要见他们的女婿,我这么自个儿回去,他们一定把我打死不可!”此时车站里的人来人往,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坐在地上,都投来好奇的眼光。罗穿明急忙俯身把她扶起,说:“你这是干嘛?”何达燕哭着说:“在我爹妈那里,我把你吹上了天。等一会如果见我一个人回去,他们一定说我骗他们,会打我。”罗穿明听她这么一说,一时作声不得。
  何达燕眼珠子转了几转,轻声说:“你关心我,怕我被爹娘打,是吧?”“达燕!”罗穿明说,“不是我不想去见你父母,我是觉得你送我爹妈那么多的礼物,我却没有任何礼物送给你父母。你父母是大富人家出身,我怕他们见怪。”何达燕笑说:“我早就为你准备好啦,”手往衣袋里一掏,掏出一个玉兔和金表,说:“这玉兔送给我妈妈,金表送给我爸爸,保证他们一定喜欢!”
  “这是你的东西,又不是我的!”罗穿明说。何达燕把玉兔金表塞进罗穿明的衣袋里,笑说:“这样不就是你的了吗!到时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哪些是你的哪些是我的!”“我可没有这么厚脸,”罗穿明生气的说,“拿人家女儿的东西送给人家,亏你想得出。”掏出玉兔金表,塞回何达燕手中。何达燕又把玉兔金表往罗穿明手中塞去,罗穿明伸手挡住。何达燕急得直跺脚:“这是我送给你的,你再把它送给他们,这样不就行了吗!”“我从来没有送给你什么礼物,不敢接受你如此贵重的东西。”罗穿明丝毫没有接受的意思。
  何达燕塞了几次都被挡回,心中又气又躁,一下把玉兔金表扔在地上,说:“你不要是吧,我现在就踢碎它。”见罗穿明轻哼一下,一时气涌心头,提起高跟皮鞋,用力的一脚踢去。这是她第一次穿高跟皮鞋,本来重心前倾,已是难以站稳,此时这么一踢,一时重心后倾,把握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痛得她呱呱大叫。
  突然左侧传来“哈哈”笑声。何达燕瞪着泪眼望去,只见一个破衣垢脸的小乞丐蜷缩在一个满是煤渣的墙角里,正向这边望来,那笑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何达燕此时正气积心头,见被乞丐取笑,更是心怒难平,大吼:“死叫化,笑什么?”小乞丐伸了伸舌头,扮了一个鬼脸。
  何达燕出生大贵之家,自小娇生惯养,哪曾遇到这等气受!她顺手一摸,摸起地上那只玉兔,当下也没有多想,用力向那个乞丐砸去。那乞丐瘦小轻快,翻了一个跟斗躲了开去。那玉兔“砰”的砸在石墙上,四散碎开。何达燕怒极,那玉兔是她爷爷送给她的,自小陪伴着她,一直对它甚是爱惜,现在她爷爷早已故去,这是她唯一用以思念爷爷的东西。她之所以对罗穿明说是自己买的,是想不让罗穿明知道是自己如此珍贵礼物而收下,自己内心潜意识却在责怪:“我连如此珍贵的东西都愿意交给你,难道你还要如此待我,不给我心儿好受么?”现在见玉兔因小乞丐而被砸碎,那还了得!当下也顾不上脚痛,脱下高跟皮鞋,双手提住,追了上去。小乞丐早已意料在里,向侧边跑开。
  何达燕娇嫩虚弱,脚下受痛,哪里追得上小乞丐!小乞丐也不跑远,只是不紧不慢的在前跑。何达燕在铁道边的乱林中追了一阵,已是气喘连连,回头望见罗穿明还站在远处,嘴上挂着微笑,更是怒盛,大叫:“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追!”“谁跟你疯闹!”罗穿明淡淡的说。
  何达燕又追了一会,一脚踩在一块尖石上,“哎哟”痛叫,扑跌在地面。罗穿明大惊,急跑而来。何达燕的脚底已被尖石刺破流血,疼痛难挡,抬头看见那小乞丐在前面扭着屁股,拉长声音在叫:“追呀!快来追我呀!”她内心气极,也顾不上疼痛,捡起皮鞋,竭力追去。
  那小乞丐在乱林中跑了一会,跳向路边煤渣,何达燕跟着追上去。她本是爱美之人,左边的丝绒肉袜早已被鲜血染红,现在又踩向煤渣,更是肮脏不堪。她又急又气,又痛又恨,紧抓皮鞋,用力向那小乞丐砸去。小乞丐侧身避开,顺手把皮鞋捡起。只听“锵”的一声,一只鞋帮已给小乞丐在电线杆上敲断。
  何达燕这一怒真是非同小可,这双鞋是她在鞋店精心挑选,甚是爱惜,这还是她第一次穿,现已被小乞丐敲断毁坏,哪还得了!她大喊一声,拾起路边几块石块,向小乞丐劈头掷去。小乞丐左躲右闪,终有一片石块躲闪不及,被砸中了前额。那些石块是铺铁路所用,皆是坚硬尖利,小乞丐额头当即破口流血。他左手捂额,右手把皮鞋扔向铁路边的破屋瓦面,几步向前,拾起何达燕扔在地上的金表,飞也似的向前跑去。那块金表是何达燕叫一个留学生在美国买的,花了五千多元,心里哪里舍得!可追了一会,那个小乞丐已消失在墙角那边。
  那小乞丐名叫黄飞。他穿过几条街,见何达燕不再追来,这才停下。
  他逃跑时心中气急,倒没觉得怎样,现在停了下来,只觉额头伤口在凛冽的寒风中裂心似的疼痛。他向来独来独往,以乞讨度日,受人打骂受伤可是常有的事,这点儿小伤,对于他来说倒也算不了什么。他低下头,从破衣下摆撕下一截布片,把头额伤口缠住,掂了掂手中的金表,蹦蹦跳跳向前跑去。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黑。黄飞顺着马路慢慢而走,耳听着响声“嗒嗒”,一列火车从侧边的铁路快速驶过。
  “卖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前面传来一阵叫卖声。黄飞抬起头,只见远远的铁路隧道转角处,一人挑着一盏灯笼慢慢走来。那人边走边吆喝,不多久便走到了黄飞身前。黄飞定神一看,却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左手挑着灯笼,右手提着一把糖葫芦,正在艰难的向前走,微弱的烛光下,照着他满是伤痕而苍老的脸。
  “葫芦多少钱一串?”黄飞问。那老人停下了脚步,说:“这些五分钱一串,那些一角钱一串!”“好,我买一串五钱的!”黄飞从草把上取下一串葫芦,另一只手伸入破衣袋里掏钱。“对不起,我的钱用完了!”黄飞脸露愁容。那老人本来满脸笑容,听黄飞这么一说,脸色一沉,怒说:“没钱你买什么?”伸手就要夺回,烛光下见黄飞双手乌黑,忙又把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我没钱,你拿回去吧!”黄飞把葫芦递过去。那老人见那串葫芦给黄飞抓得满是污垢,哪里敢接!怒骂一声:“死叫化!”从黄飞身边走过,慢慢远去,只听他口中喃喃的说道:“活见鬼!”
  黄飞心中大喜,提起葫芦,咬下一颗,只觉入嘴酸甜,异常可口。他已半天没有东西下肚,已是饥饿,现在葫芦入嘴,馋涎满口,不用多久,一串葫芦已全部入肚。
  此时已到了铁路隧道道口,一列火车正从上面铁路飞快驶过。黄飞正要走入隧道,忽听一阵细细的哭声从侧边传来。黄飞定了定神,侧耳细听,只见呼呼风声和远去列车的声音外,别无他声。他黯然一笑,正想起步向前,又一阵哭声从右侧传来。此时没有火车声音吵杂,黄飞听得真切,正是婴儿的声音。他心头一怔:“这里地僻山野,哪来的婴儿?”急地回走。那声音时断时续,黄飞顺声而寻,几分钟后,来到一个水洞洞口。那水洞好大,是排铁路车站积水之用,现在已到了寒冬,雨水稀少,水洞早已干燥。
  “哇——,哇——”又一阵哭声从洞里传出。黄飞从衣袋摸出火柴,取了一根擦亮,钻进水洞。那水洞好长,阵阵冷风从洞里吹出。黄飞走了几步,火柴便被一阵冷风吹灭。他又取了一根,重新擦亮,这时他才发现,前面五步之处,一个纸箱内装着一个婴儿。他快步奔近,又擦亮一根火柴,借着亮光,只见一个出生不久的女婴已蹬开身上包缠的襁褓,全身冻得紫黑,显是被扔弃多时。襁褓一角绣着一个鲜红的“袁”字。
  黄飞自幼被弃,几年的奔波困顿,惹人白眼,早已养成了冷漠的心态,可此时见到这个女婴,如同见到多年前的自己,一时怜悯心盛,忙把女婴抱起,从洞里钻出。女婴仍是哭声阵阵,黄飞哄了一会,见女婴仍止不住哭声,心想她一定饿了,当下把女婴贴在胸前,弯身弓背,用身体挡住寒风,快步向车站跑去。十多分钟后,来到一间饭店前。饭店老板正要关门,黄飞快步奔近,伸手一推把门推开。
  那“飞来客”饭店老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乌黑乞丐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闯进来,张手拦住,叫道:“出去,出去!”心里只想:“今天可真是晦气,客人没来一个,却来了一个要饭的。”黄飞心慌意乱,急声说道:“老板,给我妹妹一点吃的吧!”“不给不给,出去出去。”老板何来德脸色早已铁青,见黄飞仍然立在那里,脸面一下扭曲,从墙边取过一把扫把,高声怒吼:“你究竟走不走?”见黄飞仍坚木般立住,盛怒之下,叫了一声:“妈的,今天这么晦气,都是你这个死叫化带来的!”抡起扫把就劈头打去。要是往时,黄飞早已缩身闪开,但此时只是低头抱紧女婴,于自己全然不服。那扫把从他脸上划过,坚硬的扫把把他头上包扎的布条扯了下来,额头的伤口立时又鲜血直流。
  黄飞定定的立在那里,凄声说道:“老板,请你开开恩,给我妹妹一点吃的吧!”何来德见黄飞不躲不闪,只是护着婴儿,倒也觉得奇怪。他轻咳一下,说:“好,我给你们一点好吃的。”从墙角拿来一只瓷盘,只见盘上鱼骨剩饭,已是馊臭万分,是用来喂狗的。屋外的黑狗见主人拿了它的饭食,冲了进来,恶狠狠的瞪着黄飞。
  黄飞哪曾得过如此气受,飞脚踢翻瓷盘,大踏步走了出去。身后传来阵阵阴森森的嘲笑声。
  黄飞一连问了几间饭馆。饭馆的人见他是一个乞丐,或是挥手驱赶,或是装聋扮哑。此时北风更猛,天气更冷,女婴哭叫多时,已沉沉睡着。黄飞望了她一眼,不觉悲从中来,心想:“我三岁便被父母抛弃,几年下来,受尽世人的白眼。一直以来,我以为我的身世是最悲惨的,可小妹妹的身世,比我更惨,只出生几天便被狠心的爹妈抛弃,不理不管了!”
  他蜷缩墙角,呆呆的望着车站来往的人流,一颗心却空空荡荡地,如同不在己身。耳听响声“呼呼”,一阵风从左侧吹来,他忙把女婴裹紧,背过身去。那阵风把他破烂的草衣撩起,冷气透体,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女婴仍是一动不动,一张小脸已变成了灰紫。黄飞心头猛然一震,伸手到女婴鼻子一探,竟探不出一丝鼻息。他的心如同刀剜般剧然大痛,泪水已涌了出来,忙牵过右边衣角,挡住来风,俯下身去,把脸面凑到女婴鼻上,摒气细察,这才探得女婴有细微鼻息。
  黄飞热涌心头,当下也顾不得别的,猛地冲进马路对面的“好莱阁”饭馆。饭馆老板见他又冲了进来,正要伸手驱赶,黄飞已从他腋下钻了过去,走到饭盆过,往衣兜里装了几勺饭,转身就要离开。店老板哪曾见过如此蛮横之人,“砰”的把门关上。
  黄飞见前无去路,扫视一下饭馆,见菜房窗口大开,几步便奔跑过去。店老板飞步追来,见黄飞正要越上窗台,情急之下,抓起桌上盘碗猛力砸向黄飞。黄飞本能避开。店老板越过几张桌,又从桌上抓起碗筷砸向窗口。只这么几下,便已赶到窗边。黄飞急忙退出菜房。店老板又追了出来,绕着店桌追了一圈。黄飞滚跌带爬出身,平时奔跑较快,可是此时抱着婴儿,又是饥冻已久,手脚冻麻不便,跑了一阵,渐觉体力不支,眼看就是被店老板追上,慌急之下,身子一弯,钻进了厨房的厨台下。那厨台是一块长长的花岗岩板做成,岩板一边靠墙,另一边以一排泥砖彻就。厨台下面,是排水之用,肮脏奇臭。店老板追到道口,不敢入内,怒骂:“死叫化,出来!”黄飞不答,钻到里壁,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店老板又骂了一会,见黄飞一声不出,登时大怒,抓起一叠盘碗,猛力向里面砸入。黄飞低头护着女婴,任由盘碗砸在自己的身上。只听“乓乒”之声,盘碗已尽数摔碎。店老板砸完一叠又取来一叠,五叠盘碗过后,已觉心疼,舍不得再砸,只是内心愤懑,已到了极点。他轻咳一声,轻声说道:“小弟弟,你出来吧,叔叔再也不打你了。你要东西喂你妹妹,你就取去吧。”
  “你骗人!”里面传出了黄飞悲弱的话声。“不会骗你的!”店老板说,“你们兄妹两人衣衫单薄,小小年纪漂泊在外也较是可怜。你就出来吧,叔叔是不再打你的了!”这声音恳切万分,黄飞心头大恸,止不住泪水又流。一直以来,他所听到的只是辱骂的声音,从未有谁对自己说过关心的话,此时听到店老板温切的一句话,哪能不受感动!他慢慢移步,从里面钻了出来,正要立起,小腿剧然一痛,却是被店老板抢起木棍打了一下。他“哎哟”痛叫,立足不稳,向后仰倒,“嘭”的一声,后脑勺在花岗岩板上重重撞了一下。
  这可大出黄飞意料之外,他猛然大惊,又要回钻洞里。店老板早有准备,抓住他的左臂向外一甩。黄飞手脚已经无力,受店老板之力,“哗啦”一声,撞翻了一张大桌。店老板踏步向前,举起齐眉长棍,劈头盖脸的向黄飞身上打去。黄飞伏在地上,紧紧的抱着女婴,任由棍棒落在自己的身上。店老板打了十多棍,见黄飞只是护着手中的婴儿,对落在身上的棍全然不理,倒觉得有点意外。他哼了一下,掉转木棍,从侧边向黄飞身下的女婴打去。黄飞见来棍向着女婴,大惊失色,忙侧身护住,“啪”的一声,那棍实实的打在他的背上。
  “你怎样打我都可以,不要打我妹妹!”黄飞急得大叫。店老板嘿嘿冷笑:“我就要打死她!我就要打死你们!天下的死叫化老爷我见得多了,多你们两个不多,少你们两个也不少。”
  女婴已被惊醒,“哇哇”哭叫。黄飞又急又痛,见店老板木棍又向女婴打来,忙又侧身受了一棍,忽觉喉咙一甜,“哇哇”两声,喷出了两口鲜血。
  “打死你们!打死你们!”店老板又踢又打,忽听“啪”的声响,一块金表从黄飞衣袋滚落。店老板“咦”的惊叫,俯身捡起,翻看几下,放在牙中咬了咬。他眼珠转了一转,突然大声叫道:“好你个死叫化,这块金表从哪里偷的?”“什么偷的,是我自己的。”黄飞怒说,伸手来夺。他满身受伤,这么一扑,又再次跌倒,全身一阵钻心的疼痛。
  店老板走到桌的另一边,说:“你叫化说慌。这块金表这么贵重,你一个叫化连吃饭也顾不上,哪有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一定是偷的。我明天拿出去问问,看看到底是谁丢失了这块表。”说着把金表装进了衣袋。黄飞扶着木桌竭力站起,慢慢挪向店老板,说:“还我金表,快还我金表。那块表是我的,你别想把它占为己有!”“什么占为己有,我是把它还给它的主人。”店老板一边说,一边走了开去,脸上满是贪婪之色。
  黄飞追了几步,因气力不支,只好坐在地上。“把金表还给我,求求你把金表还给我。我只有这块金表了,没有它,我和我妹妹都活不成。”口中说着,心中懊恼不已:“我怎么忘了这块金表,要不,早就可以讨到东西给妹妹吃了!”
  店老板眼球转了两转,缓声说道:“要不,这样吧,你把这块金表卖给我,我把钱给你。这样,你可以买到吃的给你妹妹,你也不用吊着肚子,何乐而不为呢!”“好吧,多少钱?”黄飞已到绝望境地,已没有什么气力和他强辩了。
  店老板把手抬起,伸出三根手指头。黄飞叹了一声,说:“好,三千块。三千块卖给你。”店老板“去”的一声,说:“这块如此平凡的手表,哪里值三千块!”仍是三根手指高举。“三百块?三百块太便宜了!”黄飞虽然不知行情,但也知道这块金表并非便宜之物,市价在千元之上。
  店老板仍是波浪鼓般摇着头。“难道三十块?”黄飞惊讶的说。“不是三十块,”店老板说,“是三块。”
  黄飞简直气晕:一块几千元的金表,店老板竟出价三元。“怎么样?想卖就卖,不卖就充公!”店老板一脸洋洋得意之色。“不卖!”黄飞无暇思索。“那好,”店老板说,“我把它放好了,明天出去找它的主人。”黄飞自然知道他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低头看女婴,见她又已睡着,显是饥饿已极,心中悲凉,说:“好吧,拿些东西给我妹妹吃。”
  店老板心中乐极,脸上却装着很无奈的样子,坐到黄飞对面,说:“这样就对了。刚才摔坏了这么多碗盘筷碟,共要三十块,桌凳也有破损,又要十块。除去你的三块钱,你还欠我二十七块……”“住口!”黄飞不等他说完,就大声止住,“那些盘碟是你自个儿摔的,怎么算在我的帐上?桌凳也只是翻侧而已,哪有破损?”“碗盘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舍得摔?我不舍得摔,它们又怎会碎?”店老板口气咄咄逼人。“我跑我的,谁叫你摔了?你用碗碟砸伤了我,我不向你讨钱,你还有脸向我要钱?”黄飞见这个无赖老板,真是急得要哭。
  店老板自知理亏,轻咳一下,说:“好吧,店里有什么值三块钱的,你随便挑吧。我可告诫你一下,这个娃娃出生不久,还没长牙,如果拿了什么食物给噎死了,我可不赔。”黄飞可没有想到女婴没有牙齿,心中暗想:“好险!可好他适才阻挡我,要不我拿这些米饭回去喂了小妹妹,那可麻烦得紧!”慌忙去找吃的,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适合婴儿的食物。店老板“嘿嘿”邪笑:“一个小叫化,连自己的肚子也不能饱,又是没有经验,却要学着人家带孩子,自讨苦吃。”咳了两下,说:“锅里有稀粥,你取一些粥水回去给她喂下就可以了。”黄飞一想极是,取了一个汤盆,舀了半盆粥水。店老板瞟了他一眼,说:“这个汤盆四块钱,粥水一块五。哎,算了,让我吃亏,三块给你算了。出去出去,别再弄脏我的饭店。”黄飞也不再和他理辩,抱着女婴,托着粥水,冲出了饭馆。
  此时已是深夜,路上行人稀少,黄飞紧抱着女婴,顺着铁路边的大道一路飞奔。穿过了铁路下的隧道,前面已是茫茫山林。深秋的夜晚,只听山边的“呼呼”风声和远处几声孤雁声音外,别无他声。
  黄飞冲上山林,蹦跳于丛草梗枝之中,虽然土坡凹凸不平,又是处于黑夜之时,但这完全不象道路的山道,黄飞已经走得多了,快跑起来,如跑平地。翻过两座高山,来到了半山壁的地洞前。黄飞躬身钻入。那山洞洞口很小,可越是往里,越是宽阔。黄飞摸索着向前慢慢而走,摸到一张泥桌,把汤盆放下,擦亮火柴把松枝点着。此地洞是以前抗战之时留下,他已在此生活了三年。
  黄飞拾枝成堆,用枯草点着。他的双手已经僵麻,向着火苗照了一会,掉转女婴,就要喂粥水。他一下傻了眼:用什么喂她好呢?他离开饭馆时倒没想到别的,此时才想起没有带汤匙,心想如果转回去又要费很多时间,况且此时已是第二天凌晨,店门一定已关,那店老板又是态度蛮横之人,纵使肯开门,也一定不肯给汤匙。他左右望了一会,找到一根草根,用草根沾起粥水喂女婴,可喂了两下,昏暗灯光下,女婴的嘴已给草根刺破流血。女婴痛得“哇哇”直哭,黄飞左唱右哄,把平时所积累的断句残歌都唱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把女婴哄住。黄飞再也不敢大意,取过汤盆,用嘴吸了半口,把嘴凑在女婴的小嘴上。女婴已是饿极,伸着舌头舔吸,右手伸到黄飞腋下乱抓。黄飞生性怕痒,给女婴在腋下一抓,酸痒难禁,侧头把粥水吐了出来,笑骂了一句:“小鬼!”又重新用嘴喂女婴。一连喂了五口,女婴方自解饿。黄飞也喝了两口粥水,抱着女婴侧身躺下。他已经困极,先前挂心女婴,倒不觉得怎样,现在一静下来,一下便沉沉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飞被一阵沙沙声惊醒。此时松枝早已熄灭,他轻轻把女婴放下,摸挲着走到洞口,微亮的月光下,见洞口的柴草散落一地。原来适才一阵大风把洞口上方的一把柴草吹翻了下来。
  他重新回到洞里,点着松枝,插在墙上。火光下,女婴红朴朴的脸蛋在熟睡中甚是可爱。他把草被拉了过来,抱着女婴重新躺下,手指碰到女婴的额头,触手如炽。他大吃一惊,翻身坐起,把女婴的额头贴在自己的脸面上,火也似的炽热。他“妈呀”的大叫,抱着女婴冲了出去。
  此时北风更狂,气温更低。东边的山顶冒出了一钩弯月,照得群山一片灰蒙。
  黄飞一刻也不敢停留,连续翻过了几座山,只觉心酸腿软,举步艰难。他稍立片刻,再次飞步前冲,到了一个山坳,终于立足不稳,扑身跌倒。他就势打滚,双手牢牢的护住女婴。他只想打一个滚缓解冲势,以便护着女婴不让受伤,无奈狂跑已远,手脚酸软无力,此时已处在斜坡之中,只见他顺着山路骨碌碌的直滚而落,“嘭”的一声,撞在半山壁的一块大石上。他心头剧痛,“哇”的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黄飞心酸气涌,一口热血又喷了出来。他从石边爬了出来,摸到一根树枝,借着树枝之力,慢慢支起,只感双腿虚浮无力,又要跌倒,他死力撑住,支着树枝,咬牙前挪。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到了管理局何财有家。何财有是方圆十几里的有名医生,附近的小医生在他威名的掩盖之下,挣钱艰难,全已迁往他方。
  黄飞走到璧亮的钢门前,用力敲打。“开门开门!”他全身无力,声音已是沙哑。喊了好大一会,楼上的铝合金窗“嚓”的拉开,一人探出头来,懒声懒气的说:“深夜不就诊!赶快回去,明早再来!”“医生,我妹妹发烧得快不行了,你就行行好,给她治治吧!”黄飞坐倒在门前。“不治不治,快走快走!”何财有“砰”的关起了窗门。
  黄飞心中躁急,又竭力呼叫,可窗门紧闭,再也没有应声。他叫了一会,找来一块红砖,猛力向钢门敲去。静夜之时,门声如同雷震山动。这钢门是何财有几天前才叫人安装,听到钢门被砸,心疼得不得了,“叭嗒叭嗒”的从楼上匆忙跑下来,“嗒啦”的打开门,见门前坐着一个小乞丐抱着一个婴儿,登时大怒,取过一根木棍,怒吼:“快走!”黄飞“扑”的跪在地上,说:“医生,我的妹妹高烧,快不行了,求你大慈大悲,救救她吧。”何财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女婴,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隔着纸巾,往女婴头上探了一下,说:“发烧很高,至少也有四十度了。”扔下纸巾,手往黄飞面前一伸,说:“破坏大门一百块,深夜就诊五十块,药费另计。先交一百五十块。”“我没带钱,”黄飞说,“明天我一定给你带来。”
  何财有仰天哈哈大笑,他脸色紫黑,满面横肉,在微弱的月色之下,扭曲的脸型更奇丑万分。他笑了一会,声音突转,怒声说:“你以为我是一个小毛孩,任你胡编乱造?有钱进来,无钱快滚。别以为我这个‘财有’是乱叫的,财有财有,就是有钱财才就医的意思。”说着就要关门。黄飞缩身钻入。何财有“呀”的尖叫:“天下竟有如此蛮横的叫化,我今个儿还是头一次遇见。”抡起木棍就拼力打去。打了两棍,见黄飞不避不闪,倒也有点心奇,叫道:“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拿根铁棒来,那可不是这么好受的了!”“你不是说有钱进来么!”黄飞说,“我有钱,所以我就进来了。”“是吗?”何财有听说有钱,脸上堆满了笑容,手一伸,说:“拿来,先给一百五!”
  黄飞从衣袋里取出一张钱,“啪”的摔在何财有的手中。何财有一看,竟是一分钱,登时大怒:“你以为我象你一样,是个要饭的么?竟拿一分钱来戏弄老爷!”抡起木棍又要狂揍。黄飞说:“你不是说有钱进来么?现在我有钱,所以进来了。”他把“有钱”两字拉得老长,言下之意已再明显不过,一分钱也是钱,一百五十元也是钱。何财有见有理在他,高举的木棍又放了下来,低声说:“可是一分钱,连一块糖也买不到,哪里算什么钱?”“你只是说钱,却没有说多少钱。”黄飞死死抓住他的话柄不放。“能不能再给五十块,五十块就看病。”何财有妥协地说。“别说五十块,就是一分钱,我再也拿不出来了。”黄飞说。
  何财有一下脸色铁青,把钱“啪”的扔在地上,说:“那你还不快走更待何时?”拂袖走到羊皮大椅坐下。
  黄飞在地上坐了下来,说:“是你叫我进来的,你是赶不走我的。”“你——”何财有一下语塞。他眼珠转了两转,嘿嘿笑道:“我只是叫你进来,却没说给她治病。我要睡觉了,你在此慢慢地坐吧。”转身向楼上走去。
  黄飞一想也是,自己纵使再坐下去也是无用,眼见女婴满脸浮红,一刻也担误不得,无奈何财有语气铁硬,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一时想到自己刚刚被“好莱阁”老板骗了一块金表,也许能从他那里拿到一些钱。
  他走出何财有家,支着木棍,慢慢向“好莱阁”走去。翻过了六七座山,来到“好莱阁”门前。黄飞在门上拍了好久才过来一人,随着“谁呀”的问声,门“呀”地打了开来。一个妇女的头从里面探了出来,闪眼望见门角披头散发的黄飞,“妈呀”的把头缩了回去。片刻,她又伸出头来,问:“你找谁?”黄飞跪在门前,说:“阿姨,我的妹妹病了,请你借五十块给我。我以后一定还给你。”“什么?”那妇女吃惊非小,“你敢向我借五十块?”“是的,五十块,”黄飞说,“我以后一定一定还给你。”
  “去你的!”妇女“砰”的把门关上。“叭嗒叭嗒”向里屋走去,里面传出来她气呼呼的怒吼声:“活见死!”
  黄飞气恼万分,踢打着门,大叫:“还我金表!还我金表!”叫了两下,里面脚步声轻快,门又再次被打开,那妇女走出店门,急问:“什么金表?”“你装什么蒜!”黄飞生气的说,“你丈夫骗了我的一块金表,你难道不知道?”“真的?!”妇女吃惊不小,向店内大声叫道:“死鬼,死鬼你出来!”叫了几声,见里面没有回声,快步地向里屋跑入。屋内噼啪哎唷乱响,过了一会,妇女提着店老板的耳朵走了出来,问:“是不是他拿了你的金表?”“是,”黄飞语气坚定的说。“我……我哪里拿过你什么……什么新表,你的……的新表,我从未见过!”店老板语无伦次的说。
  妇女大声说:“不是新表,是金表。死鬼,你把它藏到哪里了?想蒙老娘独吞吗?休想!”店老板忙拉住她,把门“砰”的关上。听到里面妇女叫道:“那金表……”店老板“嘘”的一下,又小声叽咕一阵,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黄飞听里面没有声音,忙拍打着店门,可无论他怎样谩骂拍打,里面再也没有回应。想着再呆下去也是无用,无奈的又转回何财有家。
  此时东方渐亮,何财有家门外早已排着前来看病的长长人龙。黄飞左挪右钻,挤到了前头。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女孩,见到一个垢脸破衣的乞丐,忙向后躲。后面的人跟着后退,谩骂数落声不绝,可黄飞稳站前头,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过了好久,大门“呀”的打了开来。一个女子走到门前,大声说:“何医生昨晚休息不好,请大家再呆一个小时。”人群无奈地“嗨”了一声。黄飞大踏步的走了进去,那女子忙伸手拦住,厉声问:“你想干什么?”“我妹妹快不行了,请你快叫何医生给她治治。”黄飞声音沙哑的说,语气已带哀求。他生性倔强,向来不倔求于人,这两天来,一再低声下气,如果不是为了女婴,他决不如此。
  “不行!何医生从来不允许别人叫醒他。”那女了态度坚硬。黄飞见软求不成,大步向楼上冲去。那女子见拦不住,急得大声叫道:“快来人哪!快来人哪!”叫了两声,里面大院冲出了几个青年男女。他们转向楼梯,正要往上跑,楼上一人慢条斯里的问:“谁在那里大闹?”那女子说:“一个疯叫化!”
  脚步细碎,一人从楼上走下,正是何财有。何财有见是黄飞,呵呵冷笑:“拿来了钱,是吧?”“没有!”黄飞怯怯的说。何财有大怒:“没有?没有你又来干什么?”黄飞曲膝跪在楼梯里,泪已涌了出来:“何医生,请你发发慈悲,救救我小妹妹吧。没你救治,她一定不能活命了。如果你救了她,我今生愿意做牛做马,永远报答你的恩德。”何财有不耐烦的说:“你的恩德谁会稀罕。快走快走,我这里又不是慈善机构,没有银钱,是绝对不会医治的。”大声叫道:“谁把这个疯叫化轰出去,我先给他免费看病。”此话一出,三四个彪形男子立时冲了上来,抓住黄飞的手脚,把他强拉下楼,扔了出去。黄飞仰跌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只觉五脏六腑都要掀翻上来了,止不住又吐了一口鲜血。有几个人于心不忍,可想这是何财有有意为难他,如果自己站出来,就公然和何财有作对,不但此次看不了病,以后也烦事缠身,是以都驻足不前。
  黄飞手脚已经僵麻无力,无法立起,他抱着女婴,慢慢的向远处爬去,身后传来阵阵大笑和咒骂声,但他一颗心已空空荡荡,无暇再去理会。此时已到深秋,草树光秃,一路上饥寒交迫,几乎僵死,每当女婴饥饿哭叫,他只是以口水相喂。爬过一座山又一座山,从上午爬到下午,又从下午爬到晚上,直到深夜,才回到地洞。
  他摸索着爬入洞中,擦着火柴把柴草点着,在火堆边向了好大一会火,麻透的手脚才慢慢松缓。望着怀中呼吸细微的女婴,泪水又涌了出来。
  他呆坐良久,左手抱着女婴,右手提着一把破锄头,走出洞外。
  “呜——,呜——”远处传来一阵孤狼的悲呼声。黄飞走到洞侧,把女婴放在平滑的大石上,在石边坚硬泥土向下挖。挖了一会,悲伤交加,止不住热血又往上冲,当下又喷了一口鲜血。山壁泥土,坚硬如铁。黄飞一点一点的往下挖,几个小时过去了,才挖出了一米长、半米宽、一米高的小坑。他扔下锄头,喃喃的说道:“小妹妹,你要死了,哥哥我……也不想活了。”他以前独来独往,了无牵挂,从未想过生死,直至昨天捡到女婴,开始还抱着可怜之心,可经过一番接触,只觉自己与她再也无法分开。几度濒临生死,他已把生命看得淡了。他找来一片竹片,用石片在上面歪歪斜斜的刻着“黄飞”两字,心想:“小妹妹姓袁,但还没有名字,该叫什么好呢!”抬头向远处望去,月色下只见山脉连绵,偶而传来几下狼叫声。“寂静子夜,何怨何求!”这几个字是他在拾破烂时见到的,此时借景思情,顺口说出,心中在想:“小妹妹高烧在子夜而起的,也在子夜求医,可能也将在子夜死去,她的名字就叫袁子夜好了。也许几十年过后,有人经过这里见到这片墓匾,可是又有谁能知道,这里埋着两个曾经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苦命小孩呢!”当下在“黄飞”下面把“袁子夜之墓”五个字补上,把竹片立在土坑旁。
  他轻轻抱起袁子夜,转身走回洞里,只想待袁子夜死后,便抱着她躺在坑里,了此一生。
  火堆炽火还未熄灭。黄飞借着炽火微晖慢慢而走,正走间,忽见火堆边坐着一只小老鼠。那老鼠显然冷极,向着火堆擦爪挠耳,全然不顾黄飞的到来。黄飞轻轻把袁子夜放下,取过一根木棍,悄悄走近,到离老鼠一米之距,猛然出手,用力击打。那老鼠毫无防备,“吱吱”两声,就已死去。
  黄飞重新把火燃起,取起竹篾,把鼠皮剥开,去掉内脏,架起破烂瓦煲,煮起鼠汤来。不过多久,已水沸肉熟。又煮了好大一会,黄飞才把瓦煲从炉灶里取出。他用汤盆装了一些汤,吹了一会,才用口喂袁子夜。袁子夜一连吃了七口。黄飞见她饥饿之状渐减,才止住不喂,他紧紧的抱着袁子夜,斜靠在木桩上。此时他已困倦异常,但不敢闭上一眼,只怕一旦睡着,醒来袁子夜已死去。
  袁子夜高烧如炽,隔着一件厚厚的襁褓也感到她滚烫的体温。黄飞默默地祈祷,明知袁子夜高烧不退,必死无疑,可心中多么希望她能逃过此一劫呀!
  良久,袁子夜轻轻的“哼”了一声。黄飞知道她饿了,忙又加热鼠汤喂。袁子夜有热汤下肚,出了一些汗,黄飞用草布擦干,感到她的体温已低,心中渐宽,可过不了多久,袁子夜高热如是,他放下的心又绷得紧紧的。如此反反复复,每次喂汤冒汗,袁子夜的体烧减退,可流汗过后,体温又升,到最后,黄飞只想不停的喂袁子夜,可袁子夜体小胃细,哪里装得下太多的东西,黄飞越是想喂,她越是吃不下。不知不觉,一煲汤已经喂完,只剩下一只煮烂了的老鼠。黄飞想让袁子夜补补身子,撕下一块放进自己口中嚼得稀碎,轻轻的吐入袁子夜口里,袁子夜舌头动了几下,那些肉碎已到了她的喉咙。突然,她咽喉紧抽,“哇”的一声,一口汤水直呛而出,喷得黄飞满脸都是。黄飞大惊,忙把她小口向外。袁子夜搜肠刮肚的狂吐一阵,一张小脸胀得通红。
  黄飞又悔又急,一时又想起店老板的那句话:我可告诫你一下,这个娃娃出生不久,还没长牙,如果拿了我什么食物给噎死了,我可不赔。当时他不把此话当一回事,此时才知道袁子夜细小体弱,还没有生长牙齿,一时也大意不得。
  黄飞把老鼠叼在嘴里,背着袁子夜,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已经洞亮,已是到了晌午。他分草快步,走到山谷小溪,左扑右抓,直到傍晚,才抓到两条小鱼,他喜滋滋地回到洞中。
  昨天他见袁子夜高烧不退,以为她必定死去,此时知道袁子夜可以用肉汤退烧,心中看到了曙光,绷紧多时的心已经宽松了下来。
  黄飞燃火煮汤,喂给袁子夜。每次喂汤流汗,袁子夜高烧稍退,汗流过后,高烧复升。眼见每次升温,一次比一次低,黄飞脸露微笑,知道袁子夜身体已渐康复,见她粉红的脸上已经没有痛苦之色,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脸蛋,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袁子夜“咳咳”欢笑,双手乱舞。
  过了十多天,袁子夜的高烧全退。每天,黄飞都到小溪抓一些鱼煮汤,自己吃肉,袁子夜喝汤,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这天,他抱着袁子夜,出到洞外。此时太阳已从东边的山头冒了出来,四下一片光亮。他向远处的一块高大尖石呆望良久,目光回到袁子夜的脸上,轻声说道:“子夜妹妹,不知道你是出生在富贵家还是贫寒家。哥哥无能,不能让你享受安静的生活,不如找个温暖的家,让你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愁。”信步走下山来,顺着小路,向市集走去。这时已近春节,山路人来人往,正备年货。
  转过一座山,前面传来一阵“嗨唷嗨唷”的叫喊声。放眼望去,远处山脚那边座落着几排瓦屋,声音正从那边传来。那是一个榨油厂,黄飞跨沟走埂,慢慢走近。那些瓦屋远看很小,走近才发现很大,前面几间是榨油用的,后面几排都是猪舍。黄飞轻步走近窗边,从窗外望入,只见木制的榨油器边,两个猿臂熊腰男子正在打桩榨油。只见他们咬牙拼力,桶大的木锤每给他们举起敲落,木桩就给敲进一分。
  屋子一角,一个男子正在炒着花生,只见他熊腰粗臂,赤着上身,双手执着一把铁铲般大小的锅铲,不住翻动着大锅里的花生。炒了一会,他大声说道:“花生炒好了,松桩!”“好嘞!”一个男子说着,木锤把刚敲下一半的木桩斜敲几下,把那木桩取出来。那木桩一取出,榨油器里余下的木桩全部松脱下来。他将余下的几个木桩尽数取出,对另外一个男子说:“你来装卡,我去换盆。”走到榨油器下,突然惊叫:“妈呀,忘了放盆了!”屋里的人全跑了过去,一下全傻了眼,原来榨油器出油处忘了放油盆,花生油全流在地槽里了。老妇捶胸顿足:“我的油呀!”一下抓着一个男子的衣领,怒说:“我的一年心血全在这里了。你还我油,你还我油。”她身后的老汉忙拉住她,说:“算了吧,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他们就是故意的。”老妇说,“天哪,我的命怎么这样的苦呀,儿子二十岁就生病死了,留下我老两口在这个世上,一年到头图几亩薄地,本想种一些花生到年尽榨油换几个钱,却又白白的流掉了!”
  几个男子面面相觑。一个男子说:“阿婆,这样吧,这次我们给你榨油,不收你一分钱。这是我们的过失,请你不要见怪。”老妇怒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们榨油钱只是两块钱,而我那些油,能卖到几十块。”“那你说应该怎样?”那个男子为难的说。“赔!”老妇说,“一定要赔!”
  那个男子回头和另两个男子指手划脚一会,又转过头来,说:“不收你的榨油费,另给你三块钱,这总算可以了吧!”老汉忙说:“这怎么行!你们这么辛苦,不收钱也就好了,怎能再要你们付钱!”老妇忙拉开他:“是他们要付的。他们有钱,有什么关系!”一抬头,见到了窗外的黄飞。她好奇心胜,走到窗边,见黄飞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忙说:“孩子,快进来,快进来!”黄飞顺着墙边绕到大门,走了进去。老妇“哎唷”的叫着,说:“外面风这么大,可把娃娃给冻着了!你妈妈呢,她怎么放心你把娃娃抱出来?”“我没有爸妈!”黄飞说。“哪你家还有什么亲人?”老妇追问。黄飞淡淡的说:“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可怜哟!”老妇说,伸手要抱袁子夜。黄飞把手一缩。老妇见抱不到袁子夜,讪讪的说:“这个小娃娃可真好看,怪逗人喜欢。快来向向火,别把他冻着了!”
  黄飞坐到火堆旁。老妇在旁边怔怔的看了一会,从衣袋取出一只煎堆,在衣角擦了擦,向黄飞递了过去,说:“孩子,你也饿了吧,吃只煎堆填填肚子。”“你吃吧。”黄飞淡淡的说。“客气什么。”老妇把煎堆塞在黄飞的手里,说,“我这里还有呢。”从袋里又取出一只,放在嘴里嚼吃。她吃了几口,向老汉招了招手,把老汉叫了过去,在老汉耳边咕噜一会。老汉连连点头。
  老妇轻咳两下,说:“孩子,瞧你一个孩子家,带着一个娃娃够是辛苦的,不如把他卖给我,我给你五十块钱,如何?”黄飞脸色一沉,怒说:“你想买她?想也休想!”把煎堆往地上猛力一摔,大踏步走了出去。老妇大急,追了出来,追了一会,才追上黄飞,喘着大气,说:“你嫌少,是吧?那再加三十,不,加八十块,一共一百三十块卖给我,这总该可以了吧!”黄飞一听更气:“绝对不卖。”说着跑得更快。老妇哪里追得上!不过多久,她已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黄飞跑到了山谷外边,见那老妇已如甲虫般落在远处,依然向这边追来,心中一动:“子夜妹妹留在我的身边,我决计无法照顾得好她,如果送到多子弟的家庭,子夜妹妹一定受人欺负。这个老奶奶没儿没女,如果子夜妹妹到了她的家中,他们一定视为珍宝,疼爱妹妹。”低头看着袁子夜,心中着实不忍,无奈想到她的幸福,又是怆然。
  老妇跑了好大一会,才跑到黄飞跟前,她狂喘粗气,说:“小孩,你……你把娃娃给……给我吧,我……我……和老头孤孤清清的,你……就算可怜可怜我,让他给我作……作个伴吧!”
  黄飞坚声说道:“要我把她送给你,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如果你能答应,我就把她送给你,如果不答应,想也休想。”“你说你说,我全答应,全答应。”老妇头点得象鸡啄米。“第一,”黄飞说,“你要真心真意的疼爱她;第二,你要好好的培养她;第三,永远也不得打骂她。三个条件,少一个条件也是不行。”老妇忙说:“答应答应,绝对答应。他到了我的家中,就是我的亲儿子,我绝对对他好的。”“她是我的妹妹,”黄飞说,“是个女的,不是男的。”“噢,原来是女的。”老妇脸露难色。黄飞脸色一沉,说:“那么你是不想要了?”“要,要,怎么会不要呢!”老妇急忙说。
  黄飞在袁子夜的脸蛋上亲了又亲,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轻声对袁子夜说道:“子夜妹妹,一定要听奶奶的话,不要惹她生气,知道了吗。如果惹奶奶生气,打你屁股,可没有人会护着你。”袁子夜仿佛听懂了他的说话,双手紧紧抓住黄飞的衣袖。老妇笑说:“尽说孩子话,我可怎舍得打她呢!”
  黄飞郑重的把袁子夜放在老妇的手中,怔怔的看着老妇抱着袁子夜走远,只觉心中一片空虚,坐在田边的枯草上,仰天低叹。良久良久,见老妇老汉从油厂走出,老汉挑着扁担走在前头,老妇抱着袁子夜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伸手逗弄着她。
  黄飞泪水直流。他虽与袁子夜只是相处三个多月,但孤独的心有了依托,已是无法割舍,如果不是见自己无法照顾得好她而让她生病几次,他无论怎样也是不会把袁子夜送给别人的。他呆呆的坐在田梗之上,见老妇老汉转入一个山角,没入山中,再也无法忍住,站起身来,飞步向那边狂奔。
  老妇老汉走得很慢,黄飞拐过两个山角便已发现了他们。他也不走近,只是远远的跟着,看见老妇老汉在山边小路慢慢而走,最后在一个山窝里停了下来。那山窝里座落着一座泥转小屋,因日深月久,已是破败不堪。黄飞转到山窝外面的土墩,在榕树下的大石上静静的坐了一天,直到日落西山,天色已黑,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去。此后每天,黄飞都到那里呆呆的坐上几个小时。袁子夜一天天长大,从跚跚学爬到开始走路,他都一一看在眼中。每隔两三个月,他都登门前去探望,老妇老汉都热情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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