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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辕门突然来报，说是有人求见大都护。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谁会胆大妄为到无视城中宵禁直奔军营辕门呢？难道不怕被执金吾锁拿吗？
不多时，三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走进营帐，中间一人手中拿着父亲“汉公”令牌，难怪敢犯夜禁，原来是有“通行证”啊！
“三位夤夜前来，可有什么要事啊？”
不等他们开口，刘洪率先发问。
三人齐齐摘下斗篷，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三个大熟人。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冶铁场非常不给刘洪面子，拂袖而去的三个殴家大匠。
“哦？原来是三位大匠，不知有何指教？”
中间持令牌的中年人拱拱手，对刘洪说道：“少主有问，卑职不敢不答，日前卑职在冶铁场忤逆了少主，是卑职不识大体，回去后深感愧疚，今天特地携舍弟们登门致歉，还望少主大人大量，不要介怀。”
这是转性了吗？不是，之前那牛逼劲呢？
刘洪有些惊讶，这欧氏“托拉斯”集团的高管们也会向人低头认错吗？
大半夜的，还请来了父亲的令牌，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不必多礼，这点小事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刘洪漫不经心地说道。
对，我没放在心上，而是记在了小本本上，每天都在想怎么搞掉你们。
“行了，三位大匠，天色不早了，你们的歉意我也收到了，早点回家休息吧！我就不送了，请便。”
说完向帐门口伸了一下手，示意他们离开。
三人在原地踌躇，六目相对，欲言又止。
“三位还有别的事吗？刘洪故作好奇的问道。
“听说少主大军明天午后就要开拔北上了？”还是中间的中年人开口问道，看来这个人是三人中的主事者。
“是有这么回事，明天午时三刻祭旗，而后大军开拔北上。”
刘洪此时已经大概猜出这三个老小子是来干什么么的了，只是继续装傻充愣。
“经略北地，定然需要大量农具，驻屯军士也少不得打造兵器铠甲……”中年大匠疯狂暗示刘洪。
“我等的意思是，派家人跟随少主前往北地，帮助少主在北境建立冶铁场，为少主分忧解难。”中年大匠恭敬的说道。
娘的，果然是这样，这老奸贼，我大军还未开拔，北境之地现在连影都没见着呢，就开始想要渗透进去了。
我的地盘我做主，绝对不能允许有殴家这样的垄断家族。
“殴家果然是我龙兴的大忠臣，想我龙兴之所想，急我龙兴之所急啊！”
刘面无表情回道。
“为主上分忧不正是我等做臣子的应尽的职责吗？”
刘洪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这脸皮，真是比龙兴城的城墙还厚，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见刘洪不说话，中年大匠试探道：“当年汉公曾言，龙兴城内冶铁铸器均诸业，皆交由我殴家专营，以酬我殴家助汉公渡海之功。”
“哦？既然这样，大匠为何还要过来问我？看你们手中令牌，想必已经去过我父亲那里了吧？此事由他来决定不就好了吗？”
中年大匠一听这话，怒急攻心，气血有些翻腾，幸而及时压制住，没有发作出来：这父子俩，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这是推磨盘呢？
开拓北境的告示甫一张贴，殴家人就迅速嗅到了其中的商机，以三位大匠为首领的欧氏族人连夜筹谋，议定派出一支子弟加入屯军，将殴家冶铁场开拓至北境都护府。
欧家人认为，既然当初汉公答应给予殴家冶铁铸器专营之权，由汉公开拓出的北境，也应当由殴家专营才是。于是派遣族人前往城北大营报名。结果刚到辕门自报家门，就被无情拒绝了，说要出具大都护的手札方可入营，而前后所有人入营都不需要手札，独独要欧家人出具。
欧家人马上就意识到了。
被针对了！
欧氏一族怒不可遏，三位大匠安抚好欧家人后，亲自到宫城觐见汉公，问明究竟，不料汉公却说他不知此事，还说北境之事，尽数托付刘洪，北境已是刘洪封国，不属于龙兴城管辖范围。
结果到了这里，刘洪又问他为什么不请示汉公。
大匠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胸中怒意，心平气和答道：“汉公说了，此事全权由您负责，故深夜打扰，来向少主讨一封入营手札。”
“哦，北境地处蛮荒，又是苦寒之地，怎可劳动殴氏一族陪我赴汤蹈火呢！不妥，不妥。”
大匠急了：“可是当初汉公承诺过，龙兴城冶铁铸器由我殴家专营，汉公堂堂一城之主，怎可……”
“龙兴城冶铁铸器由你殴家专营”，刘洪看着大匠，戏谑问道，“这和我北境都护府有什么关系？”
三位大匠傻愣住了，这……这这，这不是耍流氓吗？龙兴城、北境都护府，这不都是你们刘家的吗？怎么还能这样呢？
“少主，龙兴城除了我们殴家，谁还能担此重任？谁还懂得冶铁？”
“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我已计划在北境建造十个大型冶铁工场，每个冶铁工场筑炉五座，再建造十座军器场，上万人不停作业，昼夜不息冶炼矿石，大规模铸造甲胄兵刃。”
“少主休要诓骗我等，这根本不可能，十座军器场，您知道每天需要多少生铁吗？区区五十座熔炉就算如您所说昼夜不息，也万万不足以供应这么多生铁，更何况昼夜不息，需要多少冶铁工人，您想过没有。”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刘洪这小子还是太年轻啊，怎么跟我们斗？
“哈哈哈哈，谢谢三位大匠如此为我设想。”
三位大匠迷糊了，这小子傻了吗？好好的笑什么？
“三位大匠请近前一观。”刘洪拿出一个卷轴放在案上，三位大匠俯过身子，只见卷轴上画着五个高大的竖炉，样式与现有的冶铁炉大为不同，呈现出一种又细又高的形状。
看完上面标注的尺寸，三个大匠吓了一跳，这冶铁炉，比自己现在用的几乎大了五倍。
“荒谬，荒谬绝伦！我们的冶铁炉经过数代人改良，现在早已经容不得一尺一寸的更改了，你以为加大加高就能冶炼出更多的铁了吗？这样得用多大的皮橐才能为其鼓风？”
“哈哈哈，现在着急生气还为时尚早，下面还有两张图，你们看完再生气也不迟。”
三位大匠接过卷轴，匆匆忙忙打开，只见上面画着一只巨大的木箱，内部结构清晰可见，但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三位大匠请看！”刘洪指着图纸为其解释，“这个木箱的两端各有一个进气口，用手拉动拉杆时，风从远端被吸进来；再用手推进时，风则从近侧被吸进来。风就这样在两侧压力之下，通过侧面小口不断被推进冶铁炉中，我叫它双动活塞式风箱。”
三个大匠脸色有些难看，汗珠子一滴一滴从脸上流下，这个东西虽然看起来简单，但确实比皮橐便利多了。
接着刘洪又打开另一卷轴，看到这个东西，三个大匠彻底崩溃了。
这个东西，他们认识。
这熟悉的木架，这转轴，这两个卧轮！
这不就是冶铁鼓风用的水排吗？
所谓水排，与水车类似，下部卧轮装有叶板，承受水流，当水流冲击下卧轮时，就带动上卧轮旋转。上卧轮和鼓形小轮之间有弦索相连，如同现代的大小齿轮一样，上卧轮旋转一周，鼓轮随之旋转几周，鼓轮又带动曲柄旋转，形成连杆运动，连杆又通过攀耳和卧轴带动直木往复运动，使排橐连续运动，为冶铁炉内连续送风。
这种东西他们见过，但是没怎么用过，龙兴城是个大平原，河水流速较为平缓，不具备使用水排的先天条件，十年来，他们都是人力操作皮橐。
这时他们突然想到：如果用水排带动刚刚的双动活塞式风箱，那么使用大型竖式冶铁高炉冶铁就不再是空中楼阁了。
此刻，三位大匠心惊肉跳：“欧氏，难道要从此败落了吗？”
他们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在北境的河流边上，一座座竖炉冒着烟，铁水不停的在炉中流出，变成一块块铁锭。
刘洪缓缓打开第四个卷轴，锋芒毕露的气势也变得缓和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们日前对我如此无礼，本来我是想就这么在北境直接建立起冶铁场和军器场的，到时候正常运转后，相信很快就能满足北境铁器需求，到时候生产出来的铁器全都运到龙兴城来，虽说我父亲允诺冶铁铸器行业由你殴家包揽，但也没有说铁器产品也由你们专营，不许外地铁器进入龙兴贩卖……”
三个大匠彻底绝望了，少主说的没错，本来以为至少抱住龙兴城这个大市场，还能保住子孙饭碗，但是现在……他们甚至还想到了后世子孙失去赖以谋生的手段，正在沿街乞讨。
刘洪又叹了一口气，语气越发变得慈悲：“但是念在殴家对我刘氏一族有恩，我不忍赶尽杀绝，肯定是要给你们留一条活路的。这里有一份契约，只要你们殴家放弃龙兴的冶铁、铸器专营之权，我允许你们加入我北境的军器工场，并为你们开设学校，教授欧氏铸造术，到时候场长、校长和大匠职位依然是你们殴家的，只要技术不生疏，允许你们全族世代在工场工作，世袭罔替。”
三位大匠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棵救命稻草，忙不迭回答道：“我们愿意，我们愿意！”
入套了！刘洪暗喜。
施展了一晚上的大忽悠术，总算没有白费力气，就算有再多的钢铁，没有殴家如此精湛的铸造技术，也造不出如此完美的铁甲和兵刃。
之前三位大匠铸造的具装甲骑，刘洪可是印象深刻，眼馋的不行，如今，终于将欧家人骗入彀中了，离他的具装甲骑马踏天下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看完卷轴上的契约，与刘洪所说并无二致，见刘洪已经签好字了，三人也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又在副本上同样签下名字。
拿过契书卷轴，三人高高兴兴离开了军营，至于他们之前是要来干什么的，统统抛在了脑后。
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殴家还真是可爱呢，短短几天，欧氏“托拉斯”就此瓦解，从今以后，殴家人世世代代就是我北境的匠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