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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与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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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匹马已驰出十来里,只见道路两边的树木越来越少,渐渐地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草场。
  时值孟春时节,绿芽将吐,一片衰黄之中零星藏着几抹绿意。远处一条白练似的小河蜿蜒其中,若隐若现,在阳光下跳跃着银光。
  突然间,前面那马扭头从官道而下,奔向右首草场,龙少阳急忙拨转马头,跟着下了官道。前面那马横着穿过草场,沿着小河疾驰。忽听一声长啸,前面那马停了下来,祝溪冰翻身下马,手拿缰绳,站在当地,悠悠望向水面。
  龙少阳奔到近前,跟着跃下马背。
  祝溪冰闻声转过身来,笑道:“龙公子,本姑娘想请教一个问题,你可知道这是咱们第几次见面?”
  龙少阳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或是藏着什么诡计,当下怔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三次。”
  “第三次?”
  “不错。”
  “可本姑娘却记得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龙少阳奇道。
  “不错,是第一次。龙公子,你莫要忘了,前两次输给你的是‘祝公子’,并不是祝姑娘。”祝溪冰说完笑嘻嘻地看着龙少阳。
  龙少阳听了,哑然失笑,道:“姑娘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祝溪冰上前一步,轻声道:“龙公子,想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悄然之中,她已将“本姑娘”换成了“我”。
  龙少阳“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昨日寿宴之后,滕王殿下便跟我说了。”
  祝溪冰道:“我也料到你已经知道了。”
  龙少阳点点头,道:“祝姑娘,昨日寿宴之上龙某多有得罪,还望恕罪。”说着从腰间取出一物来,捏在指中,正是那块方形白色佩玉,又道:“祝姑娘,这块佩玉自当物归原主。”
  祝溪冰瞧了一眼那块佩玉,冷笑一声道:“这块佩玉龙公子且留在身上,若是你不喜欢,送给别人或是随手扔掉便是——向来本姑娘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口中称这块佩玉为“送”,显然还是不愿承认寿宴之上曾败在龙少阳手下。
  龙少阳见状,只得又将佩玉放回腰间。
  祝溪冰转身看向远方,突然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忧郁,右手轻轻地搓着缰绳,半晌后,缓缓道:“龙公子,我问你一句话,你怎么看我这祝家小姐?”
  龙少阳一惊,心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当下却笑道:“祝姑娘高门之花,众星拱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是人人羡慕。”
  “你真的也这样看?”祝溪冰转过头来,双目盯着龙少阳,良久后自失地一笑,说道,“原来你也这么认为,我还以为……,算了。”这几句话竟说得有些凄苦。
  龙少阳认真道:“祝姑娘,我说的是真话。”
  祝溪冰苦笑道:“跟我说这番话的人,没一个不说自己说的是真话。这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
  “祝姑娘。”龙少阳沉吟半响,道,“我不愿骗你,我痴长你两岁,或许有些道理比你看得明白些。人生有很多事由不得自己选择,有些路也不得不走下去……”
  “人生很多事,身不由己?”祝溪冰疑惑道。
  龙少阳点点头,有些苦涩地道:“就像我吧,在我没出生之前,我爹就给人逼死了,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喂养我的父母待我很好,后来等我五六岁懂事了,他们便将真相告诉了我。”
  祝溪冰吃了一惊,道:“他们将真相告诉了你?”
  “嗯。自那以后,他们待我还是一如从前,可我却总觉得中间像隔了一层纱一般。再后来,他们也都走了。”龙少阳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哎,我有时心里忍不住想,若是我的爹娘还活着,那将会是一番什么情形?可是我没得选择……祝姑娘,你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父母在堂,沐浴慈爱,只此一点,便让我羡慕不已。”
  祝溪冰听他竟然将个人私隐之事讲给自己听,又说得真切,心中一热,想了一想,又道:“想不到我没来由的一句话,竟引得公子勾起伤心过往。你说得对,人生很多事由不得自己选择。我出身官宦之家,我的爹娘,我的姐姐,凡是认识我的人都对我关爱有加,都对我礼让三分。有时,我自己在想,倘若我的爹爹不是当朝丞相,而是一乡野村夫、平常人家,这些人还会不会对我这么好?”
  龙少阳顿了顿,说道:“只要一个人面上对你好,不就行了嘛,何必去苛求他的心。”
  祝溪冰摇了摇头,说道:“那不一样。”
  龙少阳问道:“如何不一样?”
  祝溪冰微一苦笑,又转身望向远方,说道:“这个问题,或许像你这样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始终都不会懂吧。”
  和煦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副完美的侧颜,龙少阳见她有些伤情,几乎便要冲口而出:“我是明知故问,其实我懂你的那番话。”但随即稳住心神,却又一时想不出如何来接她的这句话。
  只听祝溪冰又道:“龙公子,倘若我的爹爹不是当朝丞相,或是有一天我不再是相府小姐,你还会如今日这般待我吗?”
  龙少阳道:“那是自然。龙某岂能是那种变化无常的小人之徒?”
  “此话当真?”祝溪冰霍地转过脸来盯着他。
  龙少阳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祝溪冰娇笑道:“这可不是我逼你说的。日后你可不要忘了你今日说的这番话。”随即别过脸,低下头去。
  一时间,二人无话,一阵静默。
  祝溪冰忽道:“龙公子,我再问你一句话,你和那姿姿郡主是不是早已相识?”
  这一番话此刻说出来,当真如一个晴空霹雳,在龙少阳的头上响起。他只觉浑身一颤,心中大惊,前额一下子沁出汗来,虽然他文武兼备,机智过人,但毕竟涉世不深,不善伪装,一时之间不免惶急——不过祝溪冰并没有瞧着他,而是正望着远方,这一幕自然没被看到。
  一番稳住心神,龙少阳说道:“祝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一同策马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
  “你不肯说,是不是?”
  “不是我不肯说,是我不愿骗你。”
  其实这个回答,没说也是说了。祝溪冰思量着他的这句话,良久,转过身来,嫣然一笑,说道:“龙公子,你为人倒挺实诚。你可以不回答我的话,但不要编出假话来骗我—我生平最恨别人骗我。龙公子,倘若有一个人骗了你,你会怎样待他?”
  龙少阳想了一想,道:“倘若真有这样一个人,或许我与他以后形如陌路,不相往来吧。”
  “若是他存心欺骗呢?”
  “合则留,不合则去,又何必心生仇怨呢?”
  “倘若是我,那可办不到。要是有人存心欺骗我,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哪怕他躲到阴曹地府,我必将此人杀之而后快,以报欺我之恨。”
  一番话说得龙少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过得良久,只听祝溪冰爽朗一笑,道:“龙公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可为心绪所累。来,我们一同策马奔腾,怡然自乐,岂不快哉!”
  龙少阳见她神态如常,心下一喜,又听她这一番话满是男儿豪气,也止不住热血上涌,说道:“好,我也正有此意。”
  祝溪冰狡黠一笑道:“龙公子既然已经答应与我策马,那规矩自然由我来定。”说着,手一扬,指向远方道,“这里西去二十里,有一山坡,叫作三十里坡,上有一亭。咱们一齐策马,谁先奔至那山亭,谁便胜出,你觉得怎样?”
  龙少阳点点头。
  祝溪冰道:“好,那咱们一言为定。”一边说,一边轻轻抚摸着马背,柔声道:“‘玉狮子’啊‘玉狮子’,待会将你借给这位公子骑,你可要乖乖的听话哦!”
  龙少阳吃了一惊,心道不知这姑娘又要耍什么花样,正怔忡间,只见祝溪冰走上前来,将手中缰绳递了过来,道:“龙公子,这次我呢不想占你便宜。我有一提议,不妨你我坐骑互换一下,我来骑你的‘越影’,你来骑我的‘玉狮子’——我这匹‘玉狮子’可是马中极品。怎么样啊,龙公子?”说完似笑非笑地盯着龙少阳。
  龙少阳听罢一怔,想要拒绝,却感到口中词穷,无从说起,又觉心神有些异样,忙避开对方的眼神,道:“既然祝姑娘有此提议,在下自当勉力而为。”说着接过她手中缰绳,同时将自己手中缰绳交了过去。
  谁知那匹‘越影’登时转过头去,在祝溪冰的身上挨挨蹭蹭,不停地摇着尾巴,神态很是亲昵。祝溪冰凑到马耳边,轻抚马背,轻声道:“好‘越影’!竟还记得本姑娘,待会儿可不要给本姑娘丢脸了,也不枉过去我对你的一番疼爱。”说着一翻身,人已经越上马背。
  龙少阳见状,轻轻跨上马背,拨转马头,与那匹‘越影’并排而立。
  祝溪冰说了声:“龙公子,请!”
  二人双腿一夹,两匹骏马顿时如离弦之箭,几个起落,已奔至十余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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