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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吉……桑吉……”
老阿妈在弥留之际，双眼微闭，气息已是很微弱。面无表情的她，只有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还在微微地颤动，她仍在无力地呼唤着小儿子的名字，那声音微微弱弱，耳朵凑近她的唇边，都已分辨不清她在说什么了，那发自她内心的声音，也只有她自己还能听得到。在她模模糊糊混混沌沌的意识里，小桑吉冒着风雪，正艰难地向她奔来。她似乎又听到了小儿子，在一声声呼喊着阿爸、阿妈。她仿佛又看到了小儿子那无助的手，正在拼命地抅向她这位母亲……
老阿妈用尽所有力气，把手伸了过去，她要抓住自己的小儿子，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永远，永远不再松开。可她怎么也抓不到他，眼看着桑吉被卷在暴风雪中，挣扎着离她愈来愈远。老阿妈像疯了一样，风雪中，她在踉踉跄跄地往前奔，最后，她已无力地趴在了地上，仍在艰难第向前挪动着身子。她伸着手在抅着，奋尽全身的力气，仍想抓住自己的小儿子。
“桑吉……，桑……吉……”
病榻上，老阿妈的手也只是微微地动了动，可丝毫没能举起。守护在一旁的老阿爸，摸着老伴的手，无力地问道：
“他阿妈，你又在想孩子了？”老阿爸坐在老伴身边说着。他知道，气息奄奄的老伴，最放心不下地还是桑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自从孩子们离开家，老伴几乎是天天都要说说孩子们的事。端起碗来还没吃，却是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碗在发着呆。自己饥肠辘辘，小桑吉是否也在挨饿？坐在火塘边，她常看着烧得发红的火在走神。她会痴痴地说着牵挂的话：天这么冷，小桑吉的袍子坏了么？手是否冻得红肿？脚上还有靴子穿么？她叹着气。两个大些的儿子，她想得还不那么心切，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了么。唯独是小桑吉，永远是她痛苦得不了的牵挂。几年了，都这么长时间了，她的眼角边还经常挂有泪痕。
老阿爸用手攥着衣袖，为老伴轻轻地擦着眼角边干涩的泪，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你渴了吧，我给你弄点水去？”老阿爸说着。可以吃的食物已经断了好几天了，眼前能够进嘴的，也只有这水而已。老阿爸心里明白，自己的路也不会再有多远了。
说着，他便把手扶在腿上，欠了几次身子，才艰难地直起腰来，颤巍巍的他在向火塘边挪去。可还没挪几步，他的眼前一黑，忽的，面前满是纷纷乱乱的小星星。踉踉跄跄的他揺晃了几下，忙抓住了架在灰火上的木架。就地他也就蹲了下来，在用手抱着头半天都没有动。木架摇晃着，瓦罐里的水溢了出来，洒在还是热着的灰火上。水在灰上“噗噗”爆响，冒着热气和灰尘。
桑吉带着碧珠，在天空上搜寻着阿爸、阿妈的毡房。银白的世界里，整个大地已经完全被冰雪封冻了，几乎是看不到有人能生存的迹象。只有漫天白蒙蒙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在大地上肆虐呼啸。
略过一个山间洼地，在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桑吉看到了一处破旧不堪的毡房，已是处处漏风不好容身了。通过毡房顶端上的一大块破洞，桑吉看见了一位躺在草铺上的老人。他在空中定睛分辨着，突然，他急了！
“阿妈！阿妈！——”桑吉呼喊着，瞬间就已经来到了阿妈的身边。
看到了阿妈，桑吉的眼里已充满了泪水。眼前的阿妈，颧骨凸起，眼窝深陷，全然只剩下了皮包着骨头，已经认不出她老人家当年的摸样。看到气息奄奄的阿妈，桑吉的心痛极了！他一下子便扑到了阿妈跟前，跪在了阿妈的身边。他低着头流着泪，轻轻地在为阿妈梳理着蓬乱花白的头发。
“阿妈！阿妈你看看我，我是桑吉！”桑吉说着，他在极力地摇晃着微微还有些气息的阿妈。
这一刻，他想了多少年，那和阿爸、阿妈在风雪中，哭着挥手告别的情景，他还清晰地记在心里，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当时，阿妈那不放心的泪在默默的流，那一刻，早已定格在了他的记忆里。经历过了他才知道，阿妈当时对他为什么那么担心。桑吉的泪流着，滴在了阿妈的脸上，阿妈的脸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看到阿妈还有反应，桑吉心里一喜，他又急切得大声说道：
“阿妈！阿妈我是桑吉！我就是您的小儿子桑吉呀！您快醒醒，您的桑吉回来了，阿妈！您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桑吉……”
桑吉？老阿妈在心里反应着，她在努力地抬着沉重的眼皮。透过眼前的缝隙，目光呆滞的她，眼前已没有了光感，暗得很。她在黑暗中寻找着自己的小儿子，可她什么也看不清。好一会儿，虚弱的她显然也是累了，慢慢的她又合上了眼睛。
“阿妈！阿妈，我是桑吉！我是桑吉呀！”桑吉仍在急切地摇晃着阿妈的身子，仍在大声地呼唤着自己的阿妈。
阿妈再次艰难地将眼皮挑开了一条缝儿。看得出，她在努力地看着，分辨着，嘴也在微微地颤动。
“阿妈！”桑吉仍在叫着，可阿妈的眼睛又慢慢地闭上了。
“阿妈！——”桑吉扑到了阿妈的身上，绝望地呼喊着，他竟像孩子一般，呜呜地哭出了声音。
老阿爸手里端着水，突然，看到一个青年和一个姑娘站在了毡房里。那青年口称桑吉，不停地在叫着阿妈，他愣住了。在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碗已从他的手中滑落了下去。
老阿爸看着，听着，似乎也觉得真的就是桑吉回来了。他忙擦着眼睛，又定了定神。面前这个高个子，体魄健壮的年轻人看着并不陌生，从他的身上，老阿爸似乎又看到了大儿子的身影。仔细想来，桑吉也该有这么大了，只是眼前的他，比他的哥哥们要高大些，更健壮些。
应该是桑吉没错！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忙来到了老伴面前，蹲下身来，他趴在她的耳边说道：
“看看吧，我们的小桑吉真的回来看我们了。他阿妈，他还带回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呢，这下我们可就好过了。”
他说着，看着就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伴，他的老泪也落了下来。他怕孩子们看见，忙用破皮袍的袖子遮住了脸，他在偷偷地擦着眼睛。
“阿爸！”看到眼前瘦得脱了像的阿爸，桑吉激动地叫了一声，忙起身“扑通”一下，就跪在了阿爸的面前。他擦了一把泪，紧紧地抓住了阿爸的手臂。他仰着头看着自己的阿爸，哽咽着说道：
“阿爸，我是桑吉。”
碧珠也随着桑吉跪在了地上，也跟着他一起在叫着阿爸。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爸边说，边扶起桑吉和碧珠。他看看碧珠，又看看桑吉，便问道：
“这位是？”
“阿爸，这是您的小儿媳，她叫碧珠。”桑吉忙向阿爸介绍着。
“阿爸。”碧珠又叫了一声阿爸，便上前忙搀扶着这位站立都难以支撑的老人。
老阿爸喜出望外，欣喜地看着小儿子和小儿媳，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阿爸，阿妈她……”
老阿爸看着自己的老伴，叹了口气说道：
“你阿妈这个样子，已经有好几天了。看来，不看到你们，她是不甘心就这么走哇。”
“阿妈！”桑吉一听，他擦了一把泪，忙又转过身去呼唤着阿妈，再次扑到了阿妈的身边，跪在了她的面前。
迷迷糊糊中，老阿妈的意识一时混沌一时清楚。她似乎也听到了老伴，在和那个口称桑吉的人说话。难道，难道自己日夜思念的小桑吉，真的回来了？多少次，她都好像看见了小儿子，也听到他在叫自己阿妈。可最终，那都不是真的，无非都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再次听到桑吉呼喊自己，阿妈心里也急，她在极力地向前抓着，抅着，想亲手摸一摸自己的小儿子，可她的手，也只有手指微微地动了动。
看见阿妈的手指在动，桑吉忙抓住了阿妈的手，急切地说道：
“阿妈！阿妈我在这里。”
被桑吉攥住的手仍在动。儿子就在面前，可不论阿妈怎样的努力，眼皮就是难以睁开。她虽然看不见什么，可她知道，来到自己面前的，就是小儿子桑吉没错了。
“桑吉……”阿妈动了动嘴唇，她在叫着小儿子的名字，可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盼了这么久，她也等了太久。今天，孩子终于回来了，她真的没有白盼，没有白等。知道小儿子还在人世，她的心也就安了。这会儿，她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好好地看看桑吉，也想好好看看他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可现在的她，已没有了那个能力，她的心里急呀，浑浊的泪不知不觉，又从她的眼角边缓缓地流了下来。
“阿妈别急，您会好起来的。”桑吉看着阿妈，在为她擦着泪，好言在安慰着她。他的手也在像碧珠一样，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阿妈的胸口，他也想让病中的阿妈能多少舒服一些。
一股股暖流，在阿妈的身体里缓慢地运行着，慢慢在扩散。她那已经没有多少热度的身体，好像又渐渐地暖了起来，呼吸也顺畅了些，她已舒服了许多。
早已视物不清的阿妈，竟然眼前又有了光亮！她慢慢地睁开眼睛，虽说眼前的影像并不那么清晰，可她终于又能看见小儿子桑吉的隆廓了。看得出她有些激动，她在极力地分辨着。老阿妈看了一会儿，好像是有些累了，她又不舍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喘息了一会儿，她忙又把眼睛睁开，她仍在看着桑吉，脸上也有了细微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