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譬如朝露

　　大长老的一声冷哼控制极为精妙，众人里唯独朝辞没有传到。
　　“你不痛？”青年发觉一个少年表现有点太平淡，这有点不正常，当别人都已被痛的脸色惨白死去活来了，这少年眯着眼竟然好像睡着了。
　　只是这少年丝毫不搭理青年，青年有点尴尬，好歹自己在凤啼书院也是个人物了。
　　“应该是他元脉问题，元脉不入品，体内无法藏元，经脉亦无法运元，淬体粉产生的元劲对他根本没用。”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何先生言道。
　　“先生，你能不能别走路这么轻？”
　　“是你自己警觉性太差，怨不得我。这份剂量的淬体液霸道无比，就算没有元气牵引，这肉体所承受的痛苦那应该是极大才对，怎么会不痛呢？”何先生马上推翻了自己前面的定论。
　　“你真的不痛？”何先生问道，问完就后悔，这小少年看起来就有些不对付。
　　“我经历过比这更痛的。”这少年沉默片刻，静静的回了一句。
　　何先生语噎，看这少年一脸平静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只是心里默默想到这少年真会装。
　　香已燃了近半。
　　池中的五人坚持到现在令何先生很是吃惊，虽说朝长老有作些手脚，但这些朝家这弟子实力最强者不过刚入丹元，气息尚是不稳，能有这份毅力坚持不倒可算不容易，学院的要求达到第三层便算是过关了。
　　池中的少年少女已经进入刮骨阶段，那强烈的剧痛已经攀附在骨头上，像无数锯齿在反复拉扯，这感觉比死还要难受，众人已到崩溃边缘，坚持不住快要倒下。
　　此时此刻，药池中，还有五人，这五人除了朝辞，可以说都是朝家未来的希望，朝家的顶梁柱。
　　池中的四个人表现都不一样，差距便是逐渐显现出来。
　　反应最强烈的便是朝善儿，元赋、元脉皆是中品，算是天才之属，此刻她俏脸通红，牙关紧咬似又撇不上嘴，浑身颤抖，无不显示已到最后关头。
　　这种痛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自小锦衣玉食，练功不缺资源，在外历练也是有人陪护。所以啊，这不是痛，这是委屈啊，都不知道洒了几把泪到这药池中，这药池中到处泛滥着一种委屈。
　　“那女娃子捞起来吧，看着都怪委屈的，敢情都是我让她遭这么大罪。”何先生眼神充满内疚。
　　大长老轻咳两声，把朝善儿捞了上来，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这是他亲孙女儿。
　　朝长生则稳重端坐，这滚滚元劲对于他而言就是一种轻描淡写的搔痒，上品元脉是上天的眷顾，让他在此刻游刃有余，其体内经脉亦是如久旱逢甘霖，飞速成长，不断扩展。
　　朝小雨是族内天骄，元赋元脉皆是出类技萃，且是少年中唯一达到丹元之境，热气蒸腾之下，唇鲜齿白，双颊微红，在滚滚药池内宛若一朵出水芙蓉。
　　青年默默看着只剩下一小半的燃香，思绪如潮。
　　何先生见此，来到药池边，伸出手掌，却见一颗米粒般大小的黑色晶体浮现，晶体表面乌光缭绕，不断有银色符文闪现。黑色晶体被一股无形元气托于半空中，何先生双手掐诀，一连十几道繁杂的手诀纷纷打入黑色晶体内，只见黑色晶体爆发出一团银色刺眼光芒，黑色晶体点点散开，却是化成一滴黄豆般大小的火红色露珠，火红露珠方一出现，周边温度急剧攀升，蒸腾的水汽顿时狂躁起来，瞬间将池内的四人吞噬。何先生此刻显得极为吃力，双手竟是微微下沉，旋即火红露珠被何先生送入池水中。
　　那火红露珠似千斤重水落入池内，却又寂静无声的沉了下去。
　　“譬如朝露！”
　　大长老两眼直冒精光，那模样就像是一个饥渴的汉子看到了美娇娘。
　　譬如朝露，稀世元液。
　　是凤啼书院独有，由凤髓、一元重水、灭世蓝莲、冰肌草等珍贵材料炼制而成，非炼药宗师不能炼制。
　　整个凤山王朝，炼药宗师只有三位。
　　这‘譬如朝露’正是凤啼学院炼药宗师常百草炼制。
　　也只有像凤啼书院这等深有底蕴的势力才有魄力将‘譬如朝露’用来作为选拔弟子之用。
　　朝闻道此刻已被体内疯狂元气折磨的筋疲力尽，再也不去想什么符文了，会有哪种符文让他这般疼痛这般抗拒。也不知香烧到一半了没，父亲说最好的符文师在凤啼书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入选，再坚持一会儿吧，未来第一符文大师的宝座还在等着我呢。
　　“药力将形成药潮，那种痛苦想想都很痛。”青年心有余悸的说道。
　　朝闻道正不断的跟自己说再坚持一会儿，猛然间只觉的一股钻心之痛袭来，然后一阵狂风暴雨似的疼痛席卷全身，然后朝闻道失去了意识。
　　池外的大长老已守候多时，朝闻道方一倒下便被他捞了上来并妥善放好，这个娃子能坚持到现在他很满意。
　　药池中的少年少女终于在这一刻面临黑暗光舞。
　　朝小雨受到一股巨大的疼痛袭击，无数经脉被体内的疯狂元气一根根扯断，撕心裂肺。
　　朝长生也在此刻发觉全身元气竟然自行运转周天，那药力所化的滚滚元气顿时杀气沸腾，宛若生死仇敌，与朝长生自身稀薄的元气缠杀在一起，剧烈的疼痛顿时如决堤洪水般冲刷着朝长生的经脉与神经。
　　朝辞终于觉得血肉有些刺痛，清晰的感觉到药力催化的元气正一步一步增强。
　　“无畏的少年啊！”青年感慨道。
　　恢复些元气的何先生朗声说道：“保持清醒，譬如朝露非凡物，能撑多久撑多久。”
　　大长老奇怪之极，何先生此话可是真心实意。
　　何先生说道：“诸位极大几率是我书院学子，自然不能白白浪费这滴譬如朝露。”
　　怎么会这样子，每天近十个时辰的修炼竟还是坚持不到最后，和大哥相差更远了，身处炼狱，似天火焚烧，似千刀万剐，想必五脏六腑已经千穿百孔了吧，这又怎样，朝小雨惨笑一声。
　　朝小雨满脑子里都是一个身形伟岸，临风出尘的男子。
　　“练功不准偷懒，大哥在凤啼等着你。”那句深沉温暖的话犹在耳边。
　　大哥，小雨是不是很没用?
　　朝小雨感觉自己正被一个黑色恐怖的漩涡牢牢吸住，漩涡正一点一点吞噬自己，那种孤单无助心惊害怕的感受像一场没有终点的噩梦，自己在这噩梦里不得醒来。
　　朝小雨陷入绝望，醒不来还不如死去，或许还能去给大哥托个梦，去凤啼看看大哥。
　　正当朝小雨在漩涡里越陷越深之时，一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那漩涡便在巨掌之下化为乌有，一股温暖熟悉的气息包裹着自己，是大哥回来了吗，是大哥救了自己吗？
　　对不起，小雨真的让大哥失望了，两行清泪落入药池之中，消失不见。
　　“出来吧，一个入院测试而已，弄得这般模样，叫我怎么向你哥那里交待。”大长老将朝小雨捞了出来，看着一副戚戚欲死模样的朝小雨笑道。
　　“朝家果然是了不起，假以时日，天凤庭里的那几家怕也压不住啊。学院对朝家的评算也应该重新更改一下。”何先生百感交集，暗自想到。
　　“啧啧，本少可从未见过的‘三叠要你死’竟然就这么出现了。”青年是百感交集，学院传说中的‘三叠要你死，阎王不敢生’，此番一趟真太值了。将要燃尽的香像是一个标志，三叠元劲就要来了，能熬到此时的都是学院内真正的天才，只要不早夭那都是盖世人杰。
　　只是一个是下品元赋，一个是绝脉。
　　元脉入上品，可遇不可求。
　　看着药池中苦苦坚持的朝长生，大长老老怀告慰，元赋是差些，但修行靠的不仅是元赋，元脉同样重要，能进入凤啼学院，有更多的资源，更残酷的历练，更开阔的舞台，有更强大的元脉就能坚持越久。
　　至于朝辞，大长老沉吟不语，能坚持到香尽，就算是绝脉，也已然符合进入凤啼的特招标准，而且，他真不算是朝家人。
　　别人不知道的，他却清楚。能让朝辞在朝家的庇护下生存至今，朝家已是仁至义尽。
　　这一次白帝能给他这次机会，毕竟是血亲，但更重要的是了断。
　　天凤庭变幻莫测，谁知道那位是怎么想得，朝家已经因为她错失了太多，也承担着巨大的潜藏危机。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孤老终生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大长老冷漠的思量。
　　朝长生感觉自己的经脉被元气无限的撑大，竟然有些要炸裂的迹象，那疯狂元气竟然如元海狂潮，一潮叠一潮，三叠之后，元气所过之处，血肉一片模糊，经脉一阵嘣响，无与伦比的痛楚是附身的恶魔，十八层地狱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痛苦的坚持中，朝长生突然发现自己破损的经脉竟然在缓慢的恢复。
　　带着惊讶与不解，带着快要粉身碎骨的剧痛，朝长生沉入地狱。
　　朝长生自是不知道，在他发觉经脉能自我恢复之时，身在漆黑药池中的他全身熠熠生辉，一抹白色氤氲了半个药池。
　　“竟然激发了元脉神通。”何先生心中震撼不已，今天的震撼是一波接一波。
　　青年亦是目瞪口呆，何先生攥的手中扇子咯吱响。
　　“天佑我朝家！”大长老差点老泪纵横，恨不得跳入药池中将朝长生抱起，一股剧烈而又温柔的元劲将朝长生护至池外，大长老将其放在眼前细细打量，越看越欢喜，好生放在自己身旁。
　　初级元脉神通，修复！
　　所谓元脉神通是那些上品元脉以上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能激发元脉中潜在的特殊技能，这些技能千奇百怪，但每一种都是强大无比。
　　元脉神通，触发几率怕是万分之一都没有，虽有譬如朝露的原因，但朝长生却能触发，也是大运气之人啊。
　　药池中只剩下朝辞一人，不过大长老已经不在乎了。
　　淬体元气在朝辞体内疯狂的洗刷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够强烈啊，朝辞感受着无穷无尽的痛楚，舔了舔有些猩红的嘴唇。
　　青年有些麻木了，‘三叠要你死’是假的吗？这年头还有信任可言吗？莫不是先生给的是假露？
　　当香尽皆化作灰烬之时，何先生和大长老都觉得事出反常，互看彼此的愁眉，却不知道反常在哪里。
　　“先生，会不会出人命啊？”青年悄悄的对何先生言道。
　　“乱说什么呢，稍安勿躁，怕是药效退了。”何先生回道。
　　朝辞的表情虽有些痛楚模样，但绝对没有到极点。
　　难道真是药力衰退了？
　　只见一滴药池水悄无声息的浮了起来飞向何先生，何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正将这水滴接住，水滴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推动，在手指尖迅速旋转。
　　何先生探出一道元劲，刹那，何先生只感觉心神微颤，一股霸道至极的危险扑至，旋即屈指一弹，这水滴重又落入池中。
　　药力仍在，猛然意识到不妙的何先生元劲破体而出，雄浑的元劲驱散迷雾，要将池内的朝辞卷起，但元劲及至朝辞身侧竟不可寸进，被一股奇力拒之在外。无功而返，何先生脸色白了几分，这是学院千年来谁也没有遇到过的状况。
　　“完了，完了，要死人了，这肯定就是学院最神秘的传说，凤陨之泣！”青年喃喃自语，满眼不可信。
　　朝辞正在接受这泣鬼神般的考验。
　　譬如朝露的妙用在此刻一展无余，它带来的是虚无缥缈的神秘力量，但这力量并不为人了解，至少在场的人不了解。
　　朝辞嘴唇在‘凤陨之泣’降临的一刻变成绛紫，这疯狂的元气像是被大地深藏的渊水，被一股无形之力卷起，一朝反覆压垮天地生灵般，那是无法言喻的威压，一种来自灵魂的沉重，这世界将亡，我之归彼何处。
　　朝辞只觉得全身骨骼在寸寸断裂，瘦小的双肩竟是不自主的蜷缩，仿佛随时会被蹂躏成碎片，脑袋也变得昏沉迟钝。
　　而更要命的是一种直刺灵魂的杀意袭来。
　　昏沉之间，一道记忆中的对话在心里突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