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娘娘 三

　　行泾领着一兽俩鬼回到村中。
　　“喂！该吃午饭了！”黑兽见行泾路过村长家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忙出声提醒。
　　“嗯。”行泾轻飘飘的应了一声，但依旧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黑兽一脸黑线，“嗯”是什么意思？吃还是不吃？黑兽回头看一眼已经升起袅袅炊烟的村长家，一颗凑热闹的心开始动摇，脚步变得拖拉。
　　也不知道那老头今天中午烧了什么菜，烟这么浓，煮肉了，还是蒸包子了？黑兽不想跟着行泾了，他想要掉头回去吃肉包子，可是看着脚步坚定的行泾，黑兽又拿不定主意。
　　走这么快？莫不是要去打牙祭？某只心思阴暗的黑兽拧着眉揣测：到了饭点，小人类肯定是要吃饭的，不回老头家吃也得在外面吃，莫非，是下馆子？
　　黑兽眉峰舒展开来，那他可万万不能错过，不然就亏大发了！
　　可万一又不是……
　　“诶……难啊！”黑兽叹气。
　　“火火哥哥，什么难啊？”两个小鬼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黑兽身边，听见黑兽叹气就仰着头问。
　　“呀！吓我一大跳！”黑兽急急往后退一步，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着了，低头看见是两个小鬼头，立刻又叉着胳膊眼皮往下睨，摆出大人架子，“你们两个小东西问那么多干什么，一天到晚打听，跟你们说了也不懂，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很难的！懂不懂？”
　　“什么很难？”狗蛋不懂。
　　“我懂！”秦二宝一脸认真的保证。
　　“切。”黑兽用手划拉一下小鬼们的头上方，没感受到什么九魂鞭，懒懒道：“那我问你们，你们中午想吃什么？”
　　吃什么？两个小鬼对视，歪头略一思考，脱口而出：
　　“地瓜！”
　　“烤鸭！”
　　“嘿嘿嘿。”两个小鬼头一想到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就都是一脸馋样，因为百鬼娘娘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了，所以他们这几天都没吃过东西，虽然不饿，但早就馋了。
　　“烤鸭配地瓜？听起来不错的样子。”黑兽拧着眉，竟认真思索起了烤鸭配地瓜的吃法，“怪不得之前吃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滋味，原来是没吃烤鸭子呀！”
　　“不过吃地瓜不要钱，但要吃烤鸭子的话恐怕是得要破银子了，嗯……这怎么办是好……哦？要不行兄弟你先借……”
　　“行……行兄弟？”想忽悠行泾给他买烤鸭的黑兽发现行泾都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你们二哥呢？”黑兽左右环视一圈还是没看到行泾，于是低头问俩小鬼。
　　“二哥是谁？”秦二宝一脸疑惑。
　　“我没有二哥呀。”狗蛋一脸认真。
　　“行泾呀！你们的行哥哥！”黑兽白了眼蠢笨的两人，他赢火火是一哥，那行泾不就是二哥了，这都排不明白！小凡人真是蠢！两个小鬼头蠢上加蠢。
　　“哦，行泾哥哥走前头去啦！”狗蛋伸着小拇指指着前方道，心里偷偷地在吐槽，行泾哥哥都走那么远了都没发现，看来火火哥哥确实不如行泾哥哥厉害！
　　“呀！拉后了？真是的，都怪你们两个小短腿！”黑兽踮脚，抻着脖子朝前头望了望，赶紧加快脚程赶上去。
　　一点儿也不介意被说成小短腿的小鬼们手拉着手笑嘻嘻跟在后面跑。
　　——
　　“难产的孕妇啊？我想想啊……”
　　村东头的老槐树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鞋底和绣花针，对路过的客人问地问题认真回忆。
　　对面的行泾点头，耐心的等待。
　　“喂！我，我说你走那么快干嘛？”紧赶慢赶赶上来的黑兽气有些短，忍不住对行泾抱怨，不客气的拉过一旁的竹椅，一屁股坐下。
　　行泾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打扰到老人家。
　　黑兽不明所以，眼睛在行泾和老奶奶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后，见他们谁也不说话，以为他们在玩什么游戏，于是也正襟危坐，紧紧抿起了嘴巴。
　　秦二宝和狗蛋看了会儿大人的世界，觉得实在无趣，拉着手爬树去了。
　　没过多久，那黑兽就顶不住了，开始这里动动那里摸摸。看到老奶奶手里的鞋垫，就去翻地上的针线篮子，一顿翻找，扒拉出一只他喜欢的来，然后伸着腿拿着鞋垫和自己的脚比划，觉得不适合立刻又丢了回去。
　　“这几年，附近几条村都有因为难产死掉的孕妇，不过你要说最可怜的，还是那林家二媳妇儿。”老人家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黑兽抬头，盯着老人家说话的嘴巴一脸茫然，以为人家在跟他说话。
　　“那林家二媳妇儿长得挺俊俏的，就是命太苦了。”老人叹了口气，“刚嫁进林家没多久她丈夫就去了，在林家不受待见，大冬天的还要挺个大肚子自己洗衣服，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就……诶，……苦啊。”
　　行泾皱眉，“那她娘家那边亲人？”
　　老人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丫头从小就没爹娘，和她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两年前老人去了，他们家就剩她一个人，谁知道刚嫁进去不到一年也……。”
　　说到这里老人停顿了一下，因为对那个字有忌讳，过了一会儿才长长的叹一口气，“诶……每年都有因为生娃娃熬不过去的，要是真论起来能说上一天。老身给人接过生，自己也生了六个娃娃，知道这当娘的啊，不容易啊！”
　　“生一次娃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上一遭，那十大阎罗全在那儿等你呢。那个时候，谁也帮不了你。都说娃娃是送子观音给的，我看啊，是阎王爷才对！”
　　“你挺得过，那娃娃才是你的。挺不过啊，阎王爷就把娃娃、甚至连大人一块儿收了回去！我生我大儿的时候就差点没挨过去，没经验啊，要生了也不懂，还在田里干着活咧……”
　　“诶哟！你个老婆子跟孩子们讲这些干什么？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来来来，娃娃们过来吃地瓜，都是爷爷刚蒸出锅的，甜着咧！快来尝尝！”
　　一位头发也是花白的老爷爷捧着一簸箕地瓜，弯着腰从屋子里出来，听见老伴儿在跟客人们念叨那些陈年往事，忍不住打断，改招呼客人吃地瓜。
　　行泾站起来，接过老爷爷手中的簸箕帮忙搁到椅子上，一旁的黑兽自打老爷爷出来，眼睛就没离开过地瓜，行泾刚把簸箕放下，他的爪子就伸了过来，瞄准的是最大的一个。
　　拿到手正要美滋滋的剥皮，手却被行泾抓住，抬头，是行泾有些不太高兴的脸。
　　“干嘛呀？”黑兽扭了扭被抓住的手，影响到他剥皮了。
　　“跟爷爷奶奶说谢谢，等爷爷奶奶先吃。“行泾轻声道。
　　“哈？”正要用嘴剥皮的黑兽以为自己听错了，偏了偏耳朵，不敢置信道，“爷爷？”
　　谁喊谁爷、爷？
　　恕他直言，要论辈分，在场的都是他孙子……的孙子！
　　当然了，这只是个比喻，因为他不可能有小凡人这么弱鸡的后代。还有，他只是长得帅！显小！但并不是年纪小！
　　还说谢谢，黑兽怀疑行泾的脑子又出了问题，冷哼道：“开什么天上人间地狱玩笑？还爷爷……笑死人了，我、才、不、说！”
　　“那别吃了。”行泾见黑兽说话这般没有礼貌，那天跟他发火的情绪又上来了。
　　黑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
　　“行泾！你是不是疯了！”黑兽大喊。
　　竟然在这个时候来威胁他！当真以为他不会生气的吗？黑兽不敢置信的看着行泾，却发现行泾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只见行泾的眼神有些涣散，明明是在盯着他看，但焦点又不在他身上，像是透过他在看远方，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行泾……”行泾突然呢喃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他竟然觉得这两个字既熟悉又陌生。
　　“行泾”这是师傅给他取的，但师傅一般叫他“泾儿”，不会叫他“行泾”，说到这两个字，更多的是别人问他称呼他自报姓名的时候，多出于自身之口，或像村长老人家那样，称呼他为“行师傅”。
　　对峙关头，有些妖怪也会叫他的名字，但那更多是带着愤恨不满或者恐惧，除此之外，没有人像黑兽这样喊过他。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看惯的一池平静湖水，突然长出了一截绿莹莹泛着水光的荷叶尖。湖水是他的名字，荷叶尖也是他的名字，可直到荷叶尖冒出来，他才发现两者有着天壤地别的差异，就像是，被赋予了生息。
　　虽然这黑兽看似也怒气冲冲，但行泾还是能察觉出不一样，因为，这是亲近的。
　　“喂！你被附身了？”黑兽伸手在行泾涣散的眼前摇了摇，怎么有人吵架吵出神的？
　　行泾回过神来，抬眸对上黑兽的眼睛，像是经历了什么，出口的语气比之前柔和了很多，“那……说谢谢吧。”
　　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既然以人类的身份在人间生活，那么有些礼仪还是应该学会的。谦逊有礼，无论是在天上还是人间，总没有错吧？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黑兽，行泾颇多心累。或许是因为知道他是位得罪不起的主，一旦发起怒来，人间便会遭殃，所以不能管太多，但又不能不管，唯一的折中的法子就是教他些人间的道理，以后就算管不住了，起码还有谈判的可能。
　　黑兽自然是不明白行泾所想，他一向任性自由惯了，最喜欢唱反调，怎么可能会听人类的话，但对于行泾，他却还是有点怵，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行泾是他在人间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又或者因为行泾为人正直可靠，所以当行泾一用那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的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诶呀，谢什么谢，不用谢，跟爷爷不用这么客气的啊，赶紧吃，这地瓜凉了不如热的好吃，快吃吧，啊。”老爷爷出来打圆场，笑眯眯的，丝毫不介意黑兽的态度，拿了个地瓜递给行泾，又往黑兽手里塞了一个。
　　“谢谢爷爷。”行泾接过爷爷递过来的地瓜，道了谢，但不急着吃，而是转头去看那黑兽。
　　黑兽哼唧唧的白着眼偏过头，不肯和行泾对视，觉得手里的地瓜有点烫手，但为了保持气势没动。
　　“行泾哥哥，我也想吃地瓜！”
　　“行泾哥哥我也要。”
　　两个小鬼头上上下下爬了半天的树，看见吃地瓜了，兴冲冲的跑过来。因为刚才老人家看不见俩小鬼儿，所以就没有招呼他们。
　　“好。”行泾轻声答应，趁爷爷给奶奶剥地瓜皮的空档，将手中的地瓜递给了他们。
　　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黑兽斜着眼睛看见行泾把手里的地瓜变成了半透明，然后全透明，而两个小鬼也真真实实的拿到了阳间的食物。
　　“谢谢行泾哥哥，谢谢爷爷！”小机灵鬼们拿了地瓜，嘴甜甜的道谢，估计刚才都听到了行泾的话。
　　“不用谢，吃吧。”老人家听不见，行泾代爷爷给两个小家伙答复，小声笑道。
　　得了地瓜的小鬼头立刻跑到一边，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开开心心的开始分吃地瓜。
　　看着两个小鬼头吃得眼睛都没了，黑兽心里有点不自在。扭捏的捏着手里的地瓜，吃也不是，不吃又不甘心。
　　行泾已经不跟他说话了，也不逼他，甚至不看他，跟爷爷重新讨了个地瓜，沉默的剥皮。
　　行泾不理他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脸皮齁厚齁厚的黑兽却开始心虚了，因为要是行泾不做他的兄弟了，往后他跟谁在人间吃吃喝喝啊？
　　黑兽梗着脖子固执的一动不动。
　　“嗯嗯……”好久过后，黑兽突然哼哧出两个字来。
　　“嗯嗯！”见行泾还是没抬头理他，黑兽又加重了鼻音“嗯”了第二遍。
　　行泾见他一个人在那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干嘛，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目光几乎没有停留，看完了就完了，低头继续给两个小鬼剥地瓜皮，没有说话。
　　“我说谢谢！”黑兽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声，白着眼睛瞪人，一脸的不情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