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二

　　明家，
　　明家兄弟三人正围在炉子边，在他们身后，还坐了两三圈人，炉子只照亮了三兄弟，后面的人只是一围黑影，他们是微州三教九流，各行各业，各个工会的代表。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半个微州。明家是他们的代表，他们的代言人。
　　“钱老四，你确定？”明家大哥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瘦小并不是尖嘴猴腮，相反，他可以说是玉润神丰，看起来好像比明家老三还年轻，如果稍加修饰，说是少年也会有人相信。
　　“明爷，我敢打包票。”后面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连忙拍着胸脯说，“那位常大人的气度，我不会认错。”
　　“那个时候，那个怪物正在城北杀的昏天黑地，他在城内干什么？”后面那圈黑影中有人发问。
　　明二爷身材宽大，笑眯眯的，好似一尊弥勒，“不过，这也说得通了。”
　　明三爷一脸凝重，似乎在想心事，众人的讨论他好像充耳不闻。
　　“老三，你说呢？”明老大伸手在明三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发什么愣。”
　　明三茫然的抬起头，他突然想起什么，然后站起身，咬牙切齿的说：“借刀杀人！”
　　众人面面相觑，明老大望着火堆眼神明明灭灭，明二爷则依旧笑眯眯的烤着火。
　　明山看着两个老哥古井无波的样子一下子明白了，“腾”地站了起来，“我靠...”
　　但是他刚起身，就被明二爷拉住，按了下来。
　　“老幺真是长大了。”明二爷笑眯眯地拍拍明山，“就是还有些冒冒失失的。”
　　三兄弟后面的各行各家的老板、领头之中，渐渐也有些人明白过来，但他们不敢多言，因为明家老大，明冬站了起来。
　　“诸位放心，所有事情都在意料内，只是大家最关心的解禁问题，我们一直在争取，但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可以松口。”明冬的声音与他的名字相反，温文尔雅语调暖而慢。“可是，我还是请大家好好找找查查，自己手下是否干净？是不是留了什么不该留的人？在座的，是不是还有和不该有来往的人有来往？”明冬的声音依旧暖而缓慢，但座下的人都低着头，连明二爷哥都敛起了笑眯眯的脸。
　　明山最熟悉这种语调，他曾是微州有名的纨绔，每每犯了大些的事，大哥就会以这种语气和他谈一谈。
　　大哥是讲道理的，但是大哥如果不想讲道理了，他就突然不讲了。
　　后面的那些人应该更清楚，明三不过是被大哥胖揍过几顿，但他们之中有些人却是永远的消失了。
　　“我就不点名了，给你们些时间处理，最好不要心存侥幸，我一定会比新官府更早动手。”说完，明冬便转身坐下。
　　这时明二爷明德起身拍了拍手，“大家都回去吧，也冷，哦，对了，剿贼的钱尽快啊！好了，散了吧散了吧。”。
　　窸窸窣窣的衣物响动过后，人散尽了。“这帮家伙起码还有三分之一看不清楚局势，宋允回不来了。”明二爷拨了拨炉子，仍是笑眯眯的摇头，仿佛在谈论一帮小孩，“大哥，我换身衣服，跟老三一起去看看吧。”
　　明冬点点头，“也好。”接着转身向明山嘱咐。
　　“老三，你跟着老二，少说话，多学。”
　　“刘家的事，你自然会明白，这不是什么大事。”
　　明山连连点头，而后明德明山一起起身，向明冬告退。
　　二人行至明家大院的长廊，才发现屋外竟然又下起了小雪，点点滴滴的白光落在了新芽嫩绿之中，转瞬即逝。
　　“老三，我这里有些事情交给你做。”明二爷身材大了明山一大号，轻易的拍了拍明山的后背。
　　“东路军迟早要伐宋允，这是以后，现在微州一府八县驻扎了两万周军。这两万人的吃穿用度，连带马匹的，这笔生意微州城内好几家都盯着。而且以后战事再起，可能就是几十万人的粮草物资采购，可不是小数目。”
　　“你先和这位常师爷多碰碰，半卖半送也成，先把渠道打开，先能拿下来。到时候我再去拓宽路子，几十万人的生意，我们要是能分到六七万。”明德又拍了拍明山的后背，这次有些兴奋，拍的明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今晚就可以，今晚就高高兴兴的谈，江家插不上嘴。”明山咳了几下，往边上稍稍避开明德的铁掌。不开禁也有不开禁的生意可以做，江家治经著书交往的都是士族学者，这种事只能干瞪眼。
　　明德点点头，“我去换身衣服，你也换一身，然后赴宴。”
　　“明子！把马备好，一会儿二爷三爷要出门。”前面打灯看路跟班连忙吩咐下人去取衣备马，原本安静的院子开始动了起来。
　　明德很喜欢这种热闹起来的感觉，笑眯眯的进屋子换衣服去了。
　　大望楼，
　　晚宴的准备已经做足了，却常云玉不由的自嘲起来。倘若，别人家设宴，必然是管家下人去张罗，自己却要亲力亲为，还好小望楼的老板娘过来帮忙。
　　大小望分别有两人打理，打理小望楼的是一个女子，大家都小望姑娘，她也不以为意，一并答应着。
　　“玉哥儿，你看还有什么缺漏？菜单也在这儿。”正当常云玉坐在楼边有些郁闷的时候，一声柔轻而干脆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常云玉回头，小望姑娘一袭白裙，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后。
　　“小雅姑娘一会儿开宴就坐我旁边吧？”常云玉直呼她的名字，笑着接过菜单和宴会安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香风，小望姑娘也坐在了他身边。
　　青丝如云，玉肌赛雪，那是形容名门望族的千金的。万般供奉侍养可一样出那样一个女孩儿。但小望姑娘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她在这六七年的乱世中经营着一家茶楼，身上却没有那种圆滑的感觉而是大大方方的，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许久未见的表妹，时过境迁，谈及往事时依旧满心喜悦。
　　“我跟你说说。”小望姑娘笑的眼睛弯弯的，夜色衬得她越发白。常云玉看着她，她算自己半个恩人，自己还有些愧疚于她。
　　“裙子真好看。”常云玉打开了手里的册子。
　　“就只有裙子好看吗？”小望姑娘的眼睛更弯了，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
　　“人也漂亮。”
　　“比桃儿小姐还漂亮吗？”
　　“你漂亮。”
　　小望姑娘脸有些红，笑脸盈盈的望着常云玉。“你就知道骗我开心。”
　　“咳咳！”就在两人调笑之时，有个煞风景的家伙咳了两声，小望姑娘立刻转过身去，常云玉回头看来人，是薛安。
　　“军师，侯老大快到了，已经在淮东街了。”薛安凑过来，附耳道。
　　常云玉一皱眉，“叫侯军团使。”
　　“是，侯军团快到了。”
　　“早了，他是重头戏，得压轴登场。”常云玉摸摸下巴，“你让他慢些走，实在要到了，就找个地方坐坐。”
　　薛安还想说什么，常云玉把手一挥，薛安看了眼小望姑娘又看了看常云玉，行了个礼走了。
　　“外边儿冷呢，你就这样把侯军团放在外面？”说着，小雅姑娘把搭在臂上的毛毡披在了常云玉背上，“你也是，这么冷的天，穿这么点儿。”
　　常云玉将皮毛往身上拢了拢，“你听见了么。”
　　小望姑娘点点头，“好多人呢。”
　　常云玉皱皱眉头，“不会塌了吧？”
　　“放心，梁都是楠木的，设计监造的是前朝的工部侍郎钱博君老大人。”
　　“这两座楼到底是谁的...这么大来头。”常云玉摸摸下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头顶又是一声瓦块响声。
　　这就是军队的短板，这些梁上君子跳来跳去，但是他还没有组织好一批身手矫健的军探。手底下的人谙熟战场搏杀，可是几乎没有精通击技轻功的行家里手。
　　“这也太特么猖狂了。”常云玉暗骂，他拿这些苍蝇真没有太多办法。
　　“我看，要不你也雇些游侠浪人？”小雅姑娘也不喜欢有人在大小望的房顶上跳来跳去，皱着小鼻子向上看。
　　“大望楼的掌柜呢，你们自家的酒保呢？”常云玉转头问小雅姑娘。
　　“宇文姐姐这几天都不会露脸的，再者说了我们自己的这些酒保小二哪里会是那些江湖人士的对手。”
　　“不露脸，是不是...”
　　“讨厌，不准说！”小雅姑娘往常云玉腰上一拧。又似乎觉得这样太过于亲密了，红着脸收过手来。
　　“玉哥儿，你别拿这件事算计好吗，宇文姐姐够可怜的了。”小望姑娘楚楚哀求的望着常云玉以极细的声音说到，常云玉望着她的眼睛，神情似乎有所被打动。但小雅姑娘与常云玉是老相识了，看他的眼神如古井无波，便知道他不会放掉这粒棋子。
　　“我们看看菜单。”常云玉翻开册子，小雅姑娘眼神一暗，点点头开始讲解起来。
　　这时，头顶又传来一声砖瓦响动，小望姑娘打了个响指，几个黑影就窜上了楼顶。
　　头顶乒乒乓乓的响动结束后，常云玉抬起头忘向辽远而又深邃的紫色夜空与巨河交界之处，握住了小雅的手。
　　“小雅儿，乱世还没有结束呢。”常云玉看着滔滔的巨河好像带着远处的星光与夜色袭来，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我知道，”小雅姑娘眼眶红红的，“是我太不懂事了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