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夜鱼龙舞

　　原来，于鸿听多娇公主说要出宫玩，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去找姜达发。姜达发听了，大吃一惊，心道：“只要公主向人说起我和小鸿的事，我还不得被判个秽乱宫闱的罪？所以一定得想办法满足公主提的要求。”他想了想，让于鸿等他消息。他到负责车辆安排事宜的管事那里，假借安保之名，探知多娇公主往年乘坐的车依旧跟着车队往返。姜达发心中暗喜，有了主意。他打点了车夫和担负车辆警戒的侍卫，称自己有两个同乡想出宫玩，恳请他们帮忙。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车夫和侍卫又都认识姜达发，既然得了好处，其余一概不问。姜达发将消息告诉于鸿，让她放心并与公主做好出宫准备。一切办妥，姜达发又想着：“要是公主在宫外出现意外，更是砍头的罪过。”想来想去，姜达发想到辛初：辛初是个极仗义的人，若是他肯暗中保护公主，一定万无一失。
　　救出秦卫，并护送秦卫回到京都后，辛初、陈苍算了算已不能在年前赶回凤遥村，便依旧在京都流连。辛初为人豪爽，那些京都的剑客轮番请他，每日仍是剑、酒、游这三件事。陈苍则不是那么喜欢热闹，常常到一个叫水木观的地方，和里面的主持水木道人下棋、切磋书法。麻健牛已经在辛初的指导下，重新从剑术基础练起，他为人愚戆，但肯下苦功，进步很大。木微和辛初等人很熟悉了，他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总是买一堆华而不实的小物件。木微身上没有钱，他的钱都是辛初给的。木微的剑术令人惊叹，但心思单纯，经常跟着辛初，像是辛初的一个小尾巴。日子过的飞快，虽然常有比剑、宴饮、游玩之乐，但当热闹散尽、夜阑人静时，辛初却又会突然感到寂寥，竟至于辗转反侧、久久难寐。这时，多娇公主的身影和面容便浮出脑海、映在眼前、难以挥去了。
　　这日是元宵，辛初、陈苍、麻健牛、木微四人到城外一个叫冯庄的园子里游玩。庄园的主人冯纹龙是位好客的豪杰，留了他们半日。到下午时，辛初等惦记着晚上看灯，回到了住处——近来，他们住在剑客何明远府上。回来正和何明远聊着晚上看灯的事，何府仆人通报说有一名宫内侍卫要见辛初。等请进那人，众人一看，正是姜达发。
　　相见毕，麻健牛道：“达发哥，既然出来了，晚上一起看灯吧，有一阵没见你了。”姜达发道：“兄弟，我是越过节越忙碌！公务在身，身不由己，晚上，我有任务，脱不开身。”陈苍冷笑道：“姜大侍卫既然这么忙，不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里？”姜达发道：“陈哥，我这次出来是有事相求的。”说完，看向辛初。辛初道：“兄弟，有事但说无妨，怎么遮遮掩掩的？”姜达发道：“辛大哥，这是件私事，当着大家的面实在说不出口，我还是向大哥你单独说吧。”辛初笑道：“什么私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还怕大家知道。”姜达发忙道：“不怕大家知道，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说。”木微在一旁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害羞吗？”辛初道：“小微，谁还没有点自己的事呢？”说完，向主人何明远告退，即和姜达发去了自己的房间。
　　进到屋里，姜达发简略说了公主要私自出宫看灯的事，想求辛初暗中保护周全。辛初听到“公主”二字，神经一绷，宁神屏气，问道：“你说的是哪位公主？”姜达发道：“就是多娇公主。”辛初听完，浑身欲颤，扶着椅子坐下，一口气噎在喉咙，无法说话。姜达发不知何意，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是最愿意急人所难的。这件事，我只敢求你，其他人说都不敢说。”辛初将涌上的那口气压下去，缓缓说道：“当然，当然。”点点头道：“好，当然，没问题。”姜达发听到辛初答应了，放下心来：辛初是言出必行的人，公主的安全可保无虞。姜达发又道：“大哥，你也知道陈哥一直对我有些看法，健牛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木微像个小孩子，这府上的主人何明远剑客和我不熟悉——他们一定要问，大哥你便说是我的两个同乡侍女要出宫玩，我求您帮忙照看的。”辛初笑道：“你刚才已说了是私事，他们都不会问的。但这件事我得告诉苍哥，我需要他的帮忙。”姜达发连忙称谢，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辛初看了看，冷冷道：“这是什么意思？”姜达发道：“大哥，这是兄弟的一点敬意。”辛初道：“原来你是来跟我做买卖的。”姜达发道：“大哥，你可冤枉死我了。我知道大哥视金钱如粪土，这是给大哥当零花钱用的，绝没有别的意思。”辛初道：“视金钱如粪土谈不上，我也不要那虚名，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缺钱花了自会有朋友照顾我。但我可不会为了钱，和人做生意，供人使唤。”姜达发听了，忙收起银子，说道：“大哥啊，我向你赔罪！兄弟不会说话，你大人大量，别生我的气。”辛初道：“我生什么气？你放心就是了，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姜达发道：“是，是，当然放心，谁不知道大哥一诺千金。”又奉承了辛初几句，告辞离开了。
　　姜达发走后，辛初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找到陈苍，说起此事。陈苍吃了一惊道：“真的？公主可还真胆大呢。”辛初点点头，道：“苍哥，我一想到有机会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就觉得云蒸雾绕，如梦如幻的。”陈苍笑道：“不可思议，这确实是奇缘！这么秘密的事，姜达发肯对你说，可算难得。也许真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辛初道：“无论是谁，最终信任的恐怕还是光明磊落、言行一致、纯粹可靠的人吧。”陈苍道：“不错，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寓于义，小人寓于利。”辛初道：“苍哥，先不说什么君子、小人的了。你说说我该怎么办？”陈苍道：“那么多大场面你都经过了，怎么这时候没主意了？”辛初道：“我心里乱的很！”陈苍笑道：“上天赐的缘分，你不得把握住吗？暗中保护的事交给我，你只管把自己打扮好，带她们玩好。要是哪天皇帝来个比武招亲，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辛初道：“苍哥，别瞎说！能和她说上几句话，我就很满足。想别的，都是亵渎。”陈苍笑道：“算我瞎说！说正经的，到晚上街道熙熙攘攘的，得防止跟丢或出什么疏漏，遇到情况该怎么办？还有，送她们回去的时间要把握好，万一没赶上回宫的车，又该怎么办？这些都得想细了。再者，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和她们搭话？又说些什么呢？”辛初道：“我不知道，所以才找你商量啊！”
　　两人正对着京都的地图研究，木微和麻健牛敲门进来。木微道：“辛哥哥，你们两个神神秘秘干什么呢？刚才那个达发哥有什么事啊？”辛初道：“他拜托我点事，我和苍哥晚上不能和你们去看灯了，你和健牛一起去吧。”木微道：“你怎么老想把我和牛大叔编到一起？我不和他一起，我要跟着你。”麻健牛道：“师父，我也不想和他一起。要是能帮上忙，我就跟着师父，要是帮不上忙，我就自己练剑，不出去了。”他终究还是开始叫辛初师父了。辛初道：“别练剑了，今天是元宵，出去热闹热闹。”麻健牛道：“是。”辛初想了想，道：“你们跟着我们也行，但不许乱问、乱说。”木微道：“为什么？不让说话，不憋死了？”辛初道：“不是不让说话，我们要暗中保护两个人，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木微听说要保护人，很高兴，说道：“好啊，好啊。我不说，谁都不告诉。”又问道：“是什么人啊？”辛初道：“刚说了不许乱问的，见了你就知道了。”
　　夕影渐长，圆月初升，灯火灿烂。一切顺利，车队停下时，姜达发敲了车门，多娇公主、于鸿从车上悄悄下来。姜达发掩护她们混入人群，向于鸿道：“小鸿，必须在一个时辰内赶回这里，坐车回宫。否则，我死无葬身之地。”于鸿道：“放心吧。”两人欢天喜地的去了。姜达发心中忐忑，看到人群中一人朝他做手势，乃是辛初，心乃稍安，回到护卫队中去了。
　　多娇公主和于鸿手携着手，说说笑笑，指指点点，觉得一切都非常新鲜好玩。那街市上已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梅花灯、石榴灯、荷花灯、狮子灯、老虎灯、牛羊灯、鸟雀灯、鱼虫灯，还有人物灯、神仙灯、车马灯、彩虹灯，树上缀着灯花、水中放着火船、空中升起孔明灯，更兼有变戏法者、说书者、舞戏者，十分热闹。于鸿左一声问道公主这是什么，右一声问道公主那是什么。多娇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胡乱答应着取笑，并说道：“鸿儿，你要叫我姐姐，否则被人听到。”于鸿忙掩口道：“就是！咱们装作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婢女吧。”两人向前走，看到一个台子上有人妆扮了在唱歌，便跟着拍手叫了几声好。又见路旁有一株柳儿灯，垂下万丝绦，上面系着许多红包，红包上写着“灯谜”二字。一个小贩吆喝着，道是有人能连猜着五个灯谜，即有礼物相送，乃是一头用毛线编织的小熊。于鸿指着道：“姐姐，这个熊好看。你猜灯谜那么厉害，不如把它赢过来。”多娇道：“好啊，你去摘灯谜给我猜。”于鸿兴冲冲走过来，摘了五个红包，便要拆开猜谜。小贩道：“两位姑娘，猜着了礼物白送，猜不着你们得输给我十文钱哩。”于鸿听说，拉了拉多娇的衣服，低声道：“姐姐，我换了这身衣服忘带钱了。”多娇道：“没事，灯谜能有多难，看我的。”果然，前四个红包里的是关于字和成语的，多娇一看就猜着了。但打开第五个红包后，只见上面写道：是车不会走，每日嗡嗡转，腰里别着绳，一会儿下个蛋（打一物）。小贩听于鸿念了一遍，道：“嗐，这个谁不会！”把熊拿在手里，叹道：“说吧。”多娇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什么物件，问于鸿道：“鸿儿，你知道是什么吗？”于鸿摇摇头。小贩见状，高兴起来，道：“前面四个那么难都会，这个居然不会。那两位姑娘可得认罚了。”于鸿道：“大叔，我们忘带钱了。”小贩道：“那怎么行？我灯谜都被你们拆了。”这时，走过来一人，递给小贩十文钱，道：“我帮她们给。”然后又拿出十文钱给小贩道：“再押给你十文钱，重拿五个灯谜让这位姑娘猜。”多娇、于鸿看了看来人，只见那人生得修眉明眸、面庞俊秀，身穿花鱼印底的青衫，腰佩宝剑，手持折扇，宛然一翩翩美少年。于鸿忙道：“这位公子，谢谢你。”那人道：“我看你们猜谜一猜就中，怎么最后一个纺车会不知道呢？”多娇道：“原来是纺车，我没见过，所以想不出来。”那人道：“一听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然怎么会连纺车也没见过呢？我又要了五个灯谜，不如你再猜一猜，这次一定能全猜中。”多娇笑着摇手道：“不了，不了。要是再有一个纺车什么的，我还是猜不上来。”那人道：“没关系，十文钱而已。”把那些灯谜递给于鸿。于鸿道：“姐姐，再猜一次吧。”说着，已打开一个红包，拿出谜面。果然，这次多娇一连串将那五个灯谜全猜中了。小贩笑着摇摇头，将押的十文钱还给少年，将那毛线熊递给于鸿，说道：“这位小姐真厉害，一眼便猜出一个，下回我可不敢再摆这个摊了。”多娇从于鸿手中接过小熊，十分高兴，向少年道：“谢谢你。”少年道：“不客气，不知你们再要往哪里去逛？”多娇道：“不知道，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去吧。”少年道：“金水桥那边最热闹，那里搭了一个大台子，皇帝在那里看表演呢。”多娇摇摇手道：“我不去那里，我要在街上转转。”少年道：“我也不想去那里，不如我陪你们转转，可好？”多娇不好意思说话，于鸿道：“好啊，还没请教公子贵姓？”少年道：“我叫辛初，是一名剑客。不久前打退驭族人，立了功，被皇帝封作冠军剑客。”多娇闻言，盯着辛初看了一眼，道：“你就是冠军剑客？”辛初道：“是啊！不知两位姑娘怎么称呼？”他说话时，两位姑娘正互相看着，会意的微笑呢。于鸿道：“这位是阿娇小姐，我是她的婢女于鸿。”向辛初悄声说道：“小姐和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多娇揪了揪于鸿的辫子，说道：“鸿儿，多嘴。”
　　原来，一路无事，陈苍早已找机会拉着木微、麻健牛去看表演了，只留下辛初暗中保护。木微想起来再找辛初，已找不到了。陈苍道：“我们玩我们的，非要给人当保镖干什么？”木微发痴道：“要保护那两个人好漂亮啊！”麻健牛皱着眉头道：“其中有一个看着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陈苍初一见于鸿，吃了一惊，于鸿的模样竟和肖珍珠十分想象，现在听麻健牛提起，有些生气，说道：“你干的坏事，这么快就忘了？”麻健牛不解道：“我干什么坏事了？”陈苍道：“你怎么来到的京都，难道忘了？”麻健牛犹自说道：“我怎么来到的京都？”陈苍气道：“你跟着我们来京都前，在哪里？”麻健牛说道：“在哪里？”猛然想到自己和姜达发强抢民女的事，说道：“对，对，对！长的像那位肖姑娘。”陈苍道：“你总算还有点记性！”木微问道：“肖姑娘是谁？到底怎么回事啊？”陈苍道：“你问他。”麻健牛尴尬的笑笑，说道：“陈师伯，别总提这些旧事了。我知道错了，我今后一定多做好事，绝不敢再犯。”陈苍道：“别乱叫，谁是你师伯？我又不和你那师父是同门，叫什么师伯？”三人便说着，向金水桥那边去了。
　　辛初则和多娇、于鸿沿着街道走着闲看，辛初边走边讲些轶闻趣事，将两个姑娘哄得笑容满面，不一会儿便很熟悉了。多娇指着辛初悄声向于鸿道：“小丫头说他冷漠，我怎么没看出来？”于鸿笑道：“这您还不明白，他根本没把小丫头放在眼里。”多娇抿嘴道：“小丫头知道该伤心了。”辛初过来道：“你们说什么呢？”多娇道：“没什么。”忽听一声声响动从空中传来，三人抬头，只见四周已开始燃放烟花了：烟花在在夜空中闪耀，此起彼伏的，煞是好看。驻足看了一会儿，多娇道：“往常看惯了，也不觉得什么，今天却看得很过瘾。”辛初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咱们也去放一放烟花如何？”多娇、于鸿皆拍手同意。辛初即买了烟花，让人送到空旷处。他们走过去，一根根点着玩。辛初放好一个千树梨花，向多娇道：“要不要看剑术表演？”多娇笑道：“有人表演我就看。”辛初请多娇、于鸿退开，将千树梨花点燃——果然如梨花枝枝绽放，亮如白昼。辛初倏地拔出白虹剑，伴着烟花舞出万点剑花。一时月光皎洁，烟花璀璨，宝剑映辉，辛初动如猿猱，引来多人围观、喝彩不迭。多娇、于鸿也不停的鼓掌，多娇心道：“怪不得小丫头说喜欢他。”
　　烟花燃毕，于鸿向多娇道：“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多娇点点头。于鸿向辛初告辞道：“辛公子，我们回去了。”辛初听了，十分不舍，说道：“我送你们吧。”于鸿看了看多娇，说道：“不了，太麻烦你了。”辛初道：“有什么麻烦的？你们两个姑娘家走路多不安全。”三人便一起向皇宫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听到有喧呼声传来，于鸿道：“糟了，车驾动了，别赶不上。”辛初已雇了两乘肩舆让多娇、于鸿坐上。辛初听说着急，便自己跟着，催促轿夫飞也似的跑。
　　赶到宫门附近，皇帝的车驾还没有到。多娇、于鸿下了轿，向辛初道：“辛公子，我们到了，你回吧。”辛初故作不解的道：“你们这是住在哪里啊？”于鸿刚要说话，多娇拉住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于鸿便向辛初道：“辛公子，你知道你今天遇到的是谁吗？”辛初心怦怦直跳，道：“不知道。”于鸿乃低声道：“其实，我家小姐乃是多娇公主殿下。我们偷偷出宫的，你不要告诉别人。”辛初忙施礼道：“辛初有眼无珠，如此倾国之貌，除了多娇公主还能有谁？”多娇道：“今天玩的很高兴，谢谢你。”辛初道：“不敢，能一睹公主真容，辛初三生有幸。”这时，皇帝的车驾渐渐驶近了。辛初看到人群中姜达发已提前找过来了，便说道：“公主，那边过来一人，好像是姜达发、姜侍卫。”于鸿道：“他是来找我们的。”辛初便向多娇施礼道：“真希望还能再有机会为公主效劳。”多娇摇摇手中的小熊，似有话说，但又只说道：“再见。”辛初告退，隐入人群。姜达发找到多娇、于鸿，长舒一口气，道：“走吧，跟着我。”走了几步，姜达发回头看到辛初，便向辛初伸手表示感谢。辛初点点头，目光停留在多娇公主身上，直到她在姜达发掩护下登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