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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得”是个人名,不知道从哪来,干瘪的像根柴火,连人贩子都嫌弃,最后落在一个老乞丐手里。
一个老头带着个混瘦的娃娃,随便编点什么,很容易博得人们的同情。
老乞丐对拾得极其吝啬,一连饿上三两天是常事,偶尔心情好才会扔给几口馊粥硬饭,堪堪吊着一口气。
老乞丐脾气也坏,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被人欺负了低头受着,之后便就会拿拾得撒气,日子久了这便成了一种习惯,越发刻薄。
拾得瘦的更甚,新伤攞着旧伤,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根根肋骨突出,巴掌大的小脸儿又黑又皴,眼窝深陷,独显一双眼大的出奇,活像个小怪物。
每日缩在街尾巷角,冲着来回过路的人们乞怜,学着老乞丐的腔调,一声声叔叔伯伯叫得凄凄惨惨,或遇见好心的甩给几枚钱,老乞丐那双浑浊的倒三角眼便会竖起,如同见了荤腥的狗,紧盯着不放。偶尔有几口吃食,拾得也不敢当下私吞,咽下口水,如数交给老乞丐,他吃的一干二净便是没了,剩予两口,拾得便欣喜不已。
一日,老乞丐不知从哪弄了几口浊酒,迷糊整个后晌,晚上倒来了劲,边哭边骂边打,似是讲着一生如何不幸,却将之尽数泄恨到拾得身上。
拾得不怕疼,忍忍总会过去。
腥咸的味道充斥着整个腹腔、咽喉,饶是极力忍耐,仍有许多溢出口。
身上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尤其胸口火烧火燎般,力气被这火一点点烧干,从没觉得这样累过,连呼吸都要费好大劲儿。拾得很想睡,想着睡着了就不疼不饿了,可偏偏疼痛撕扯着身上每根神经,让人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翌日,待老乞丐酒醒已到晌午,望着地上一滩血茫然。手下从没分寸,确也不曾想将这孩子打死。毕竟也算是条财路呢。
探了探鼻息,还有口气儿,心下略宽。稍时将拾得拎起,带到街上卖惨,收获颇丰。
拾得昏昏沉沉,这般磨了两日,竟是还没死,堪堪吊着半口气,已是三四天滴水未进,这般活着似乎只待灯枯油尽。
周遭景物越来越远,重叠,模糊,渐渐连同声音都一起消失不见,万物静寂,仿佛无边无际的深渊,又仿佛这世界本就是虚无,无声无光无色......
.........
拾得冷不等坐起,双目凸出,亮得扎眼。
使劲咽了下,喉咙滚动,窒息感似乎并未随着梦醒而消散。
他起身,走到门前。
漆木门窗经了雨润,显出原本的朱红色,鲜艳欲滴。
初夏的雨,细雨微凉,如浣纱,如薄雾,夹杂丝微土腥味,略有些凉苦,十分醒神。宴城的雨极少下得这般缠绵,呼出一口浊气。
依着门框,望向小路远方。
稍时,见两个人影出现,缓缓走近。
人与人真是不一样,明明相差无几的年龄,一个宽肩精壮,看着就憨厚老实。另一个獐头鼠目,生来一副贼相。
待走近,木头心虚的抬头看了眼拾得,小声叫了句:“老大”
不用说,也是空手而归。
晏城这地儿穷,是真穷!
穷山恶水,被土匪出身的袁成虎占地为王,一番搜刮之后,已是一清二白,干干净净,连人都少了七八分,糟糠况且不敢吃饱,谁还有闲心可怜别人?
外族入侵,藩王叛乱,旱涝蝗灾,间不断土匪山贼祸害,天灾人祸都赶在一块,这年月,活着当真是件难事。
三人各自寻了个顺眼的地方,挺尸。
肚子饿,睡着了就感觉不出了。待醒来,饿劲过了,不动弹,一时半会也不觉。
拾得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突然开口道:“咱们去当兵吧!”
空荡荡的破庙里,又是野外,深夜寂静,这一声格外突兀。
怔了下,木头说:“听老大的!”
“老大,咱们......咱们刚做过土匪,之前是叛军...这...能行吗?”耗子皱着眉头,即使不看,也能感觉出他的焦灼。
其实,他们这土匪做得委实心塞。
本是为了逃战乱,谁知讨来躲去竟被抓了壮丁。
赵王赵明寅,自称仁义,他舍不得自己手下精锐,却抓了他们这帮难民做壮丁。
堪堪分给把断刀残刃,连片藤甲都没有就被推上战场,妥妥的活靶子。
刚到阵前,还没交上手,新兵营长就倒戈了,谁不怕死啊?于是他们又改投袁成虎。
那陈汉王袁成虎披了身龙袍冠冕该是个啥货还是个啥货,成天领着一帮子土匪抢地盘,隔三差五就去赵明寅那打个牙祭。
这不前阵子,靖北军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端了袁成虎的老窝。
袁成虎命大没死,拉着他们一帮小的打算重振旗鼓,才刚占了个山头,就又被围剿了。
袁成虎怒火攻心,一身的匪气上来,自己个带上几个亲信,抢了几个大户敛上钱财,扔下他们这帮傻啦吧唧的可怜虫就跑了。
等一帮人醒过神,人家的刀都快架上脖子了,顿时炸了锅,五千人满山遍野的乱逃乱窜,那场景好不壮观。
“那么多人,哪会单记住咱们?这两日我留神打听,没听到抓败兵叛兵。城中募兵看着也不像是陷阱,不少平民百姓也有去报名入伍。横竖能混口饭吃。”拾得声音很沉,很平静。
方圆百里将‘穷’展现的淋漓尽致,莫说要饭,想做个苦力都无去处,不要钱的长工都没人要。走不出,耗不起,但凡还有一点法子,他都不会想去当兵。
活着,拾得比任何人都惜命。
他都这样说了,心中虽有疑虑,但耗子也没再言语。
翌日一早,好歹划拉了把脸,三人一同往城去。
城外半里,木桩搭起的台子高有两米,悬挂帆旗,上提‘募兵’两个大字。
‘靖北军’天下无人不晓,若非靖北军怕是大祁早已可称前朝。
这天下四分五裂,现今已然被这靖北军收复半壁江山,大祁国威皆由这三字抗起。
传闻靖北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传闻靖北军铁骨铮铮临危不惧,传闻靖北军军法严明......
拾得实在想不出这靖北军究竟是个什么样?
远远看去,但见一排排数列整齐的士兵,身着铁甲,腰配刀手持枪,目不斜视,一派凛然肃穆,让人不由心生豪壮。
这牌面,确然与自己之前所见皆不同。
来报名的人着实不少,队伍排了老长,挤在人群里不知还得排到几时,拾得站在人群里腹诽:哪来这么多作死的人?
前头那小哥转过头跟他闲聊,句句不离‘男子汉当保家卫国’云云之类的,拾得违心应承着,以后若是都进了一个军营,低头不见抬头见,人心隔肚皮,但面上总要和和气气才好。
忽然,前面一阵喧哗,拾得下意识探头侧耳,从只字片语中听出原来是儿子偷偷来报募,父母知道后赶来捉其回家,双方各执己见,互不退让,闹将起来。
这个小插曲最后在募兵处得知此子乃家中独子之后,以大祁律例‘独子可免兵役’勒令回家,二老垂泪道谢,得以告一段落。
众人不免交头接耳,兵士维持秩序,大声斥喝“不准喧哗,排好队列!”
看着两老连哄带骂拉着自家不孝子远去,以拾得的思想实在没法理解:咱这是为了混口饱饭,那厮是吃饱着了撑么?
好不容易挨到个,负责登记入录的主簿上下扫了个来回问“多大了?”
拾得满脸堆笑,回道:“刚满十四”
募兵的榜文上第一条便就是‘年满十四者方可’
主簿指指旁边门柱,示意站过去,拾得挺胸抬头,踮起脚尖也没能够到上面刻得那条线。
“下一个!”主簿挥挥手,示意他走人。
“小人就是个矮点,有的是力气!男子汉当保家卫国,您通融通融!”拾得颇为诚恳。
这主簿本就是个暴脾气,揉着头,但语气尚可:“这可不是赵明寅的‘鸡崽营’,也不是袁成虎的‘土匪窝’,赶紧回家去吧。下一个!”
“等等......”拾得急忙道“大人,小的正是十四岁了,不信你问他,我们一边儿大!”
说着急忙偏身让出身后的木头来。
主簿跟一旁站着的士兵交了个眼神:卧槽,我们又不瞎,后边那个比你高快一头了,你不偏身我们都看真真儿的!
娘的,这叫什么事?不就昨晚多喝几口嘛,将军至于这么罚他?太狠了,挨顿板子顶多疼几下,这这......这简直就是活受罪。他出身贫寒,真真儿粗人一个,就连字都是入伍后将军硬逼着学的。此时此地着实不够用,遇见不会的字索性叫人家自个写名字,当真丢人的紧。
此人姓张名屹山,现今靖北军先锋营校尉,受封骠骑将军。
拾得这身板,个矮不说,单薄的实在有些可怜,来阵风儿衣服都像是飘着的。
这着实是他没想到的,还想再尽力争取一下:“小的自幼无父无母,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饿着,所以个子发的比较晚,过两年指定......”
执笔的手无力的挥了挥,士兵立马上来把拾得提溜出去。
清了眼界,一瞧跟前这小伙子,还真不错,身挺背直,宽肩窄腰,浑身都透着劲力。再看长相更乐了,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生的憨厚耿直,却全无愚态,若得悉心教导,将来定是一员猛将,要是在自己营下......嘿嘿!
瞅了一上午歪瓜裂枣,终于见着个可造之材,顿时两眼放光。
一扫之前不快,张屹山问道:“小兄弟叫什么名?户籍在哪?今年多......”
话还没说完,人已然扭头走了。
木头瞧见拾得被推出去,挣开后边耗子紧拽着的手就追了出去,留下耗子在原地抖得像筛糠。
“嘶...嘿!”张屹山气得咬牙,想揍人。
拾得一瞧,有门儿!
旋即扣住那擒着肩膀的手,一拉一拽一转身,就着巧劲,身着重甲的成年男子整个飞起,重重摔在地上。
张屹山本就憋着火,眼下有人在自己眼目前捣乱,当即掀了桌子,笔墨簿册落了一地,凳子被踹翻,径直走过去。
这位骠骑将军,身高九尺,壮硕伟岸,浓眉虎目,黑髯甚密。且来势汹汹,颇为凶悍。
拾得未出手,木头挡在他前面。
这小子很对眼缘,张屹山打算用军中的方式收服他。简单粗暴点解释就是揍一顿,男人嘛,一般都崇拜力量,都信服与比自己强的人。
谁知,这小子竟然跟自己空手搏斗十几招,不分胜负。
浑厚的气力,腰马扎实,下盘稳健,双臂犹如铁铸,行动果断,可见格斗经验老道。
张屹山被木头从背后锁臂拦腰抱住,竟一时挣不开,不禁赞了句“好小子,有两下子!”
张屹山挣开木头,转过身虚晃一招,一手抓住木头衣服的前襟,一手撑其腰部,一招‘霸王举鼎’结结实实将其摔在地上。
“好!”
不知谁叫了声好,紧接着喝彩声潮跌起伏。
“怎么样小子?服了没?”张屹山笑着问道。
木头翻身立起,目光灼灼:“再来!”
他的功夫都是野路子来的,东一招西一招,变化多,无章法。这身力气是最大优势,但论力气,张屹山绝在他之上。
让招很明显,看得出,张校尉有意探人底细。
无妨,这样也好。
反正也探不出什么。
拾得双眼含笑,看得津津有味。
那双眼,生得格外狡黠灵动,一转一眨间像是会说话。并非漂亮,却是最灵透的。只是小脸上长着这么一双大眼儿,乍看之下甚是骇人。
在木头第十八次被掀翻在地,张屹山抹了把汗,喘着粗气问:“服不服?!”
木头强撑着坐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待气息稍稍平复,定定看着张屹山:“三五年之后,我定然会超过你!”
“呵!好小子,挺有志气!老子等着你!”
张屹山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伸至他面前。
木头愣了下,错开眼,咽了口唾沫,伸手握上去,就着劲起身。而后迅速收回手,低头拍打衣服上尘土。
拾得收敛起眼中光亮,堪堪卡在张屹山张口之际,快一瞬喊道:“走了木头!”
木头讷讷跟在后面,耗子慢了一步也跟上去。
张屹山抬脚要追,被一旁副官拉住,身在其位谋其事。
再者说,闹得太过,被将军知晓,少不得责罚。
众人都知这位先锋营校尉脾气,但都会错了意。
张屹山扫了一眼周围众人
“唉!”
叹了口气,皆无一个能入眼。
但若真这么一走了之,跟大哥那也确实说不过去。
胸闷郁结,远远儿望着三人走去的方向。
拾得慢悠悠晃荡进城内,街市不很热闹,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商贩。那馄饨面的香味甚是勾魂,实在要人命。
能听见身侧两人咽口水的声音,紧接着五脏庙开始闹腾
‘咕噜噜......’
缠绵又悠长。
或许先垫吧点?
不不,他打消这个念头。
想要卖上价,就不能急。
别过头,离远了些。
在街边靠着墙一杵,像极了劈柴。
就这样等了一整天,傍晚时候,饿得人都有些恍惚了。
耗子几次想去翻泔水桶,被拾得拦住,转头看向木头,咧开嘴笑着,笑得有些像是做倒卖生意的人牙子。
大路笔直,从街头能看到街尾,张屹山终于不负所望出现。
张屹山见着木头,也是眼前一亮,与拾得莫名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