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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漫公园要做二维码，王爻约了方昆边吃边谈，他刚去新公司不到一个月。
“新地方咋样？”“还行，先弄起走。”“老刘那有啥新动静？”“前几天给我们几个补了点工资。”“他有钱了？”“有啥哦，私人借贷，公司要转起走啊，公司完全没收入，高总朋友那里他就借了五百万，加上之前几次的，至少一千万。”王爻吓了一跳，自己八九万的外债，在他这一千万面前简直无地自容。
“公司七八十号人，最多时一百多，工资平均一个人就算六千，一个月工资加房租水电办公管理费用，至少也都要七八十万，一年下来将近一千万。”方昆像女人一样算着账。“公司借贷嘛。”“公司又没资产，而且，公司是有限责任，公司还不起就宣告破产，那出借人的钱不肉包子喂狗？”“确实。出借人、投资人个个都是人精。”“只有希望哪个把公司买了，他才可以翻身，不然……”
不然……
“高总呢？”
“听说回广东干老本行去了，做潮牌鞋。”
“借公司的钱呢？”
“好像先还了一半。”
撑吧，大家都在死撑。
希望大家都早日脱离苦海。
他在观音殿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观音菩萨好像在对着他微笑，好像对他点了点头。
打开手机，黑洞微笑的照片霸了屏。
“这张笑脸，像不像正在燃烧的蜂窝煤？”燕姐的脸此刻应该就像黑洞开心微笑的样子。“像！其实，我早就发现它了，当年我用蜂窝煤机一口气制造了一百多个，但组织不让我说。”逗她玩，都笑笑。
燕姐给她转了一段稻盛和夫的话——“人是很奇怪的，一旦被逼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反倒想开了，轻松了。在改变自己心态的瞬间，人生就出现了转机。此前的恶性循环被切断，良性循环开始了。在这个经验中，我明白了一个真理，就是人的命运不是天定得，它不是在事先铺设好的轨道上运行的，根据我们自己的意志，命运既可以变好，也可以变坏。”
“她知道我这阵子走下坡路？”
不会的，山穷水尽，王爻都没有向她提过半个字。
“是的，努力！”王爻心里加着劲：“要生出更多积极善念的宇宙泡泡。”
连续几天的雨，湖边连片的三叶草长得很茂盛，王爻打伞路过时，心里一闪念：有没四叶的？边低头侦查边望前走，有一丛，好像，仔细看，真是！并没费多大劲，是不是叶子重叠？凑近，伸手摸，确实是。就这么邂逅了，两三分钟，王爻一下就找到它了。心灵感应啊，不知道是它先召唤王爻，还是王爻先召唤它。
“要不要摘走？”
“摘走了，好运就断了，留着吧，让更多有缘人能有个好运气。”
“你要结婚了？”三姨在电话里问，“听你妈说你要结婚了。你二姨也在说，女子咋样嘛？”“一般嘛。”“要回来办嘛？”他“嗯嗯”着，把电话挂了。
动漫课题组项目完结了。
还好，一个纯策划设计的外包项目也谈得差不多了，给一家规划机构做外包服务，但要驻场，一个二级城市。王爻拉了两个老哥们，一个设计大咖，一个做公关的大腕，三个老男，都急需翻身。
王爻纠结着，他确实不想离开成都。
“希望你能来。”董事长第二次给他电话，一家做乡村旅游的公司，请他专职去做策划总监带项目。
“我有外包合作，来不了。”
王爻不想去。
“你的项目做你的，我不干涉你。”
这大度让王爻不知该咋回话。
“两头能顾得过来吗？”他设想着两地跑两处忙的场景，戴总那里做专职乱成一团的样子又在眼前涌动。
“考虑得咋样？”董事长第三次电话。
看来又是事多人少火烧眉毛。
王爻把底薪要得高，这样，如果他被吓跑就正好；接受，那正好。
“这样，你先过来，我们当面聊聊，最终决定权在你那里。”
最终，项目打动了他，打造川西第一家水果乐园。
按王爻的水果乐园和直播基地思路做，跟业主一拍即合。室内外空间都按王爻的想法来，接待中心做成了主题水果文创咖啡，放上各种漫画书、各种水果文创。这是王爻自己一直想做但没做成的。
正做着，一位股东提意见：“这里动漫文化很少，不合适做动漫主题。”“周边是没有，我们不做动漫产业园，是自己做水果主题的乡村旅游区。”见对方还没概念，他翻出几个水果主题乐园的案例来沟通，“他们全部是人造，我们这几百真实生态水果种植区，离主城又近……”
区上领导班子考察，大领导对水果乐园的想法高度认可，发指示：“理念很好，要建好！建出特色！”股东不言语了。王爻到处帮联系陈投资人、供应商，大太阳下头看着材料进场。虽然，从合作程序而言，设计成果提交验收完毕，这里跟公司和他已经没太大关系了。
“我又出山了。”乔麦打招呼。“小孩呢？”“开始学走路了，爷爷奶奶一人一天带着。”“好噻，准备做啥？”“不想再做销售当串串了，忙来忙去没自己的积累，我还是好好干老本行，教小娃娃画画。”“那可以，加油哦！”“你剧本写得咋样了？”“在过最后一遍了，一些细节再优化下。”“不错，这才是你的初心。加油！”
谢老三VR的尾款终于来了，他终于熬不住了，王爻也熬不住了。一直堵在心里的石头炸了。
他“啊”地张嘴喊，嗓子却发不出声来。
招行短信通知，六万已到账。
好像四叶草真的显灵了！是菩萨还是四叶草？
他不知道。
“第四个挑舍身崖的终于不是我了！”
一股风夹带着几片发黄的柳叶从他脸旁转着圈掠过，王爻和房主走出门来，他把刚拍的这二手房的照片发到群里，万能的朋友圈也许可以帮他诊断分析下这房子，二手房水太深。
首付还差，但总算有可能了。他想起易叔亲戚家的女儿曾经说他：“几十岁了，连个窝都没得。”
燕姐抢了沙发，“婚房？你做的重大决定是不是买房马上结婚？”
哈哈！女人啊，年龄再大，好奇心起来也像个小女孩。
“以后会告诉你。”王爻口风紧，用老虎钳也撬不开。
“一起吃饭？”
“我正忙着装办公室，守着工人，走不脱。”女强人总是一个人劳心劳力。但她还是放心不下，“你好久结婚？”“哎呀，姐，别催我啊。”在她面前，王爻还可以当回小孩。“好好好。”她忙去了。
一瞬间，王爻觉得真对不起她。
财务总监招呼大家排队签字。
“签啥字？”有人问，“年终奖。”大家排队去签，总监用纸遮盖住上下行保密，真滑稽。
“先签，但暂时不发。”他的一句话炸开了锅。“不发，签啥字？”“好久发？”“翻年四五月份。”
团队里的小伙子们给王爻抱怨，除了年终奖，还有团队多半年的提成都没给。他郁闷地问董事长，“公司账上确实没钱。”王爻卸了气，他没撒谎。
“武汉又新增两例病例，类似当年SARS……”他瞄了眼网上的新闻，一跳而过，翻到另一条。
腊月二十七，回老家。“发不发钱，回家过年。”
第二天阳光灿烂，习惯性地，王爻又带着老妈去转路。
春节有几部贺岁大片，他计划着好好看下。
通知来了：春节档贺岁片全部下线。
这个病这么严重？
“赶紧买口罩。”他弟弟打来电话，家里人开始紧张了。
社区、义工开始上门登记，大喇叭从早到晚循环嘶吼：少出门、戴口罩、勤洗手、不扎堆。
那就在屋里闷起吧，吃了睡睡了吃，陪着家人，有时聊天，有时静静坐着不说话，像回到了三十年前。
弟弟报的东南亚团，爻爸一块去，也去不成了，退费，爻爸郁闷到极点。
正月初八，他收拾着准备回成都，新年要好好拼一把。
公司正式通知：隔离时间延长，复工时间等候通知。
继续在家保鲜。
但何摄郎正月初四就跑回成都了，年前他跟着陈姐做旅行社，好容易收了个老年团，这下一分不剩地都退给客户。
“你还是学个技术嘛，关键时刻总有饭钱。”王爻很担心。
“销售就是我的技术。”
好吧，他说的也对。
“既回之则安之。”
看完了带回家的七本业务书，又开始安排改剧本、突击漫画和插画，同时每天强化练习英语听力，顺便看看数学。读书时最讨厌最恐惧的学科，现在居然这么有趣。天气好时，他清晨和白天到屋顶花园里赏花摘果，看从小看惯了的青山和白云，下午去爬山，山上的一切都是老朋友。他在林间小路上奔跑，吸取着来自大山和天空的力量。这里的树有一种别致的美，沉静又聘婷地站在那里，读书时，每当春天，他拿着画板在一排树下发呆，一直到今天，他用手机依然拍不出它们灵魂深处的美。
俯瞰着山下越来越多高楼的县城，西天的斜阳一点点落进莽莽重山。他像小时候一样呆呆地站在这里，极目远眺天际线，想象着山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山那边的世界也有个他，张望着山的这一边吧？
其实，他知道：山的那边也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