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时曾有桃花开

　　清晨，青石铺就的清蛰街道上人影稀疏。自长街的西侧，白衣青年缓步而来,于姬府前，他停步转身，在姬府的台阶上等了许久才开始不徐不疾地敲着门上铜环。
　　门打开后，他拉开替自己开门的奴仆，喊住刚好经过此处的玖儿，“桃夭姑娘请留步！”玖儿诧异地看了看四周，除了自己与看门的两位司阍外，再无他人。她笑道：“公子应是寻错地方了，这儿似乎没有叫做桃夭的！”
　　瞧着姑娘纯澈的眼睛，白衣青年神色认真道：“玖儿姑娘，就是我要找的桃夭！”
　　玖儿茫然地看着他，“我们……似乎没见过吧！”
　　“在下，戴忘书！在你成为玖儿之前，我们很熟悉。只不过如今，我们的确只能算作初识！”戴忘书此刻并不愿与之说清楚，以致玖儿只能模糊听清他说算作初识这几个字。
　　“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记起我！”这一句他说得倒是十分敞亮。只是在玖儿还未听懂他什么意思时，戴忘书便已跨入门槛内，身后挥手想要拉住他的奴仆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司阍二人一脸惊惧地看着戴忘书，玖儿相较之倒是没有如此失态，不过在戴忘书走向她时，她也是一步步退后，幸而戴忘书只是径直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跟我来，你就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戴忘书走向院内深处，他像是早已来过此地，对府中的建筑构造颇为熟悉。玖儿这才回过神来，她吩咐神色慌张的司阍二人关上门，而自己捏住随身携带着的安魂铃，远远跟随在戴忘书身后。她选择跟着戴忘书并非因为对方那一句话的缘故，而是想要提醒姬平有修士闯入府中。
　　绕过假山，穿过回廊，前面已经可以看到两株互相缠绕着的老桃树。其中一株早已枯黄，不过由于树上缠绕着另一株的枝丫，远远看着才好似生机盎然。
　　姬平感受到安魂铃中传来的讯号时，便已匆忙往这边赶了过来，当感受到院里那明目张胆的气息时，他就停在邀月楼下，看着那两株桃树，看着白衣青年逐渐走近……玖儿跟到近前时，戴忘书已经遇上了姬平。
　　“你希望我们这一次是敌……还是友？”戴忘书看向姬平，与此同时他抬起右脚轻踏，地面瞬息如蛛网般布满裂纹，方圆数步范围内大地凹陷，泥石上浮悬于半空，两株桃树根暴露于空气中，同时露出来的，还有层层缠绕在桃树根上的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还藏在地底深处，戴忘书转身看向玖儿，而后挥袖一甩，以三人为点，一个半球形的屏障扩张遮住了这个院落。他抬手下压，悬浮着的泥石顿时碎成粉末，烟尘转瞬消散无踪。
　　而此时的戴忘书、玖儿、姬平三人，皆是悬空立于桃树周围，在他们的下方是一个一人深的大坑。玖儿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悬空是由姬平所为，还是正前方的戴忘书所为。
　　“姬平，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下去毁了阵法，把桃夭与叶蓁的力量还回来，那我可以给你留条退路！”说着，他皱眉眯眼，一副思考状，“我看看，姬曜现在已经快走出两淮辖境了。只要你肯低头，那他就可以按照你的计划离开……”
　　姬平早已拿定主意，哪里是戴忘书三言两语就能劝说得了，哪怕搬出姬曜来威胁他，也不行！他解开长衫，露出此前赶走姬曜后，独自于密室内刻在上半身的纹路，“不知天君，可曾听闻，混沌有异兽，其名为……犼！”他的话音未落，便已催力运转刻于身体上的阵法。只见他的衣服内光华流转，他那本就白皙的脸庞在光芒印照下愈发苍白。
　　姬平此前独自于密室内刻于身上的，正是阴阳录中的阴录。阵法勾连天地，即便是戴忘书施法遮拢了这方院落，也可以看到天地间风云聚集，似有门户若隐若现。玖儿眼看着姬平的手指干枯如木，她想要靠近姬平，却被对方厉声喝退。
　　就在这时，戴忘书看向早已不知所措的玖儿，他温柔一笑，同时双手合掌。他的秩序之力显化于世间，独属于他的秩序之力扩张覆盖住了这个院落，而此处原有的人间秩序被驱逐而出。
　　“蚍蜉撼树！”在他牵动秩序之力时，一道道秩序如枷锁，锁住姬平的四肢，锁住他的所有经络，使得姬平身上的暴虐气息戛然而止，而天穹上若隐若现的门户也如无根之源般，渐散于天地间。
　　不过远在两淮境边缘的姬曜还是感受到了那股气息，那明显是阴阳录的气息。茂密林间，他看向身后，抬头看向云层里那逐渐消失的门户。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自己离开了。只不过少年却没有顺从父亲的话，他甩下行囊，沿着来时路狂奔，想要回到清蛰街道，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为什么要使用阴录？他到底在瞒着自己什么事情？姬曜心急如焚，却又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回去。
　　戴忘书走到姬平身后，用力戳了戳姬平的脊梁骨，而此时的姬平，阴录被强行截断，魂魄与血肉都已被阴录瞬间榨取大半。戴忘书将玖儿拘禁于身前，看着被自己的大道枷锁束缚着的姬平，“既然早已有了选择，那结果……你也早有预料吧！你那数十年的谋划……也该……到此为止了！”
　　说着，他五指扣住玖儿头颅，无论玖儿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他的束缚。他不断加大着手上的力道，姬平脸上青筋直跳，他的喉咙滚动着，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听着玖儿在身边生不如死地惨叫着……
　　就在玖儿意识模糊，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一幅幅从未见过的画面在玖儿眼前，如跑马灯一般快速闪过。
　　姬平面容扭曲地盘坐在地。在他的怀中，面容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女子手腕处鲜血横流，姬平与她的衣衫上尽是血迹。女子手臂努力地抬起，将流血的伤口递送到男人的嘴边。用自己的血来维持他的一丝清明。
　　姬平抱着血液干涸的女子，亲吻着她的脸颊，又慢慢地将她放进棺内。苍老的树根将棺木缠绕起来，男人坐在棺木上，发着呆，鲜血不断地从嘴角溢出，滴落在树根上，树须如活蛇般在他周围舞动。
　　桃花落在姬平的肩头，落满院子。姬平就站在桃树下，昼夜更迭，他始终在那里，不断地恳求着……
　　又一年桃花开，一朵朵桃花落地，无风自聚。花瓣里有婴儿啼哭声，不久，就有家仆发现了那个孩子。而姬平，就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家仆将那粉嘟嘟的婴儿抱起……
　　姑娘安静地看着那一幅幅画面。似乎有点熟悉，似乎被放入棺木里的夫人便是自己，可那个树下的婴儿，才应该是自己！这时候，戴忘书手上的力道逐渐减小，过了许久他才出声道：“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姑娘一脸茫然，清秀的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痕。她哭着摇头，她不是什么桃夭，也不是那个躺在棺里的夫人。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她的名字叫玖儿，是在桃树下捡来的玖儿。
　　戴忘书诧异地看了一眼玖儿，他没想到这么久了，桃夭都没有从玖儿的识海觉醒过来。既然如此，他也只能采取另一种手段强行逼桃夭现身了！在他的掌心有种诡秘的吸力出现，玖儿如今挣扎力道都弱了许多，她的意识迷离，早已没有力气去反抗。
　　当玖儿彻底昏死过去后，在戴忘书的掌心中，一股粉色与幽蓝交融的魂魄渐渐凝出，是从玖儿识海内提炼出的魂魄。
　　“姬平，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你的夫人肉身真的到了可以再次承载魂魄的时候，你下得去手，杀了玖儿，提取温养在她识海中的魂魄吗？”戴忘书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魂魄两色从交融处一点一点地剥离分开，“到那时，你又该怎么和姬曜解释？”
　　戴忘书言语间，手中魂魄已经被分为两股。他又走到两株老桃树下，在一指划断那些锁链后，自两株桃树内又提炼出两团魂魄。其中一团，还是粉色。
　　自此，他的手中已有四团魂魄，两团粉色、一团幽蓝、一团碧绿。他将两团粉色魂魄交融在一起，再次放入玖儿体内。那一团碧绿色的魂魄，被他融入掌心中，而此刻他的手中仅剩剥离出的那团幽蓝的魂魄。
　　“桃夭，身为混沌种，你的年岁，甚至在我之上。当初混沌生灵应盘古氏之邀，在天地初开的人间播种生机。可你不能真的把自己当作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是混沌生灵，不是这些岁极而终的物种！”
　　“若非我及时感应到叶蓁将要重新化作混沌种，匆匆赶来人间走上这一遭，你可能就要害得叶蓁失去神位，重新归为混沌种了。”戴忘书低头看着锁链在地底的那一端随意说道，至于身后闭着眼睛装昏的姑娘听没听进去，他并不在意。
　　“我承认，姬平你的确有几分真本事，尽管修为只有蜕凡境，但手段足以压制一位登仙修士，你的慧根与悟性更是人间罕见。若是再给你三五年时间，你的确能让她的尸体重蕴生机，再次承载生魂。”戴忘书漫不经心地说道，“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作为黄帝的遗世秘典，《三坟》为什么会使人心生魔障？他会留一本有缺的秘典作为传承吗？姬平，你有没有试着想过，这一劫，或许是你命中注定？任你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事实，是你杀了她，又吞食她的魂魄的事实。哪怕桃夭答应替她温养魂魄，你也无法抹去这个事实。多年过去，你一直想复活她，用他人性命去复活她！这样执念的你，和当初陷入魔障的时候，又有何区别？姬平，《三坟》从来都是无缺的至高秘典，走错路的，是你自己，自始至终，你的心魔，一直都在。”
　　“你是聪明人，我这番话，你若能听得进去，消除心魔，你可以试着观摩我的规则秩序，再塑形神，蜕凡境本不可能留住你这么多年，姬平，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说着，他将那团幽蓝魂魄放入姬平手中，“拖了这么些年，你也该送她离开了！”
　　戴忘书取出那团碧绿色的魂魄在玖儿眼前挥动，“桃夭，你转世为人这些年，神魂一次都没有觉醒过吗？你就真不怕有一天，叶蓁死在你面前？”
　　桃夭低着头，过了许久才幽幽说道：“你不是来了吗？”
　　“那我如果没来呢？”戴忘书有些愠怒。
　　桃夭闭口不答。
　　“跟我回混沌！”
　　桃夭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冷漠说道：“你把叶蓁带回去就好了。”
　　“你呢？”
　　“我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是玖儿！”
　　“你已经回不去了，在你神魂完整归一的时候，玖儿就只能存在于过去了。”
　　“我就是她！”
　　“你不是！”
　　……
　　在两人争执过程中，戴忘书也未闲着，他走向地底，沿路泥石自行避让，他斩断那本用来汲取两株桃树生机的锁链，开辟路径走到密室上方，在石壁上划开一道门洞，而后抬头看向玖儿，“被别人利用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想着留下？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要下来来看看你温养了那么多年魂魄的本尊吗？看看你与叶蓁倾尽混沌秩序，替她逆转肉身生死秩序的成果！恐怕当年盘古氏制定世界规则时，定下肉身寂灭难以翻覆这条秩序时，也没想到会有人愿意以两颗混沌种为代价，来替一个凡人逆转生机吧！”
　　桃夭还未动，一旁的姬平却挪动了脚步，他早已干枯的身体在迅速恢复，他的手指重新拥有血肉，在戴忘书走向密室的过程中，他选择了接纳戴忘书的规则！他比戴忘书还先一步踏入通向密室的门洞，戴忘书看了眼身后的桃夭，无声地笑着，笑中带着怜悯。
　　进入密室内，姬平便将戴忘书交予的魂魄打入夫人体内，他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从无到有……未得圆满，她的魂魄便无法长久驱使肉身，而今别无他法，姬平选择了接纳戴忘书的规则，却并未接纳戴忘书给出的建议。
　　密室四壁上镶嵌着古朴的灯座，灯架上火苗摇曳。依稀可以看到许多人影在油灯里受尽煎熬。自灯火上空蒸腾出最本源的魂魄之力。沿着莫名繁奥的纹路游走，最终汇聚在棺木中。
　　棺内的女子睫毛扑闪扑闪地动了，但又很快又恢复平静，她并没有睁开眼睛。戴忘书进入密室时笑道：“既然醒了，又为什么不愿意睁开眼呢？”
　　女子没有任何动静。
　　戴忘书让准备进来的桃夭退后，而后自己又从石壁上的洞口退了出去。来了这么久，戴忘书虽说偶尔会威胁姬平，但他还是愿意去尊重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男人。他带着桃夭，走上地面。
　　空旷的地下密室，一缕光穿过门洞，使得密室没那么阴暗。阵法的中央，半开着的棺盖斜压在几根遒劲的树根上。姬平搂着夫人，平日里不苟言笑，甚至有些沉闷的男人突然笑了。
　　这么多年了，能够撩动我心弦的，只有你。
　　姬平指掌穿过夫人秀发，他的心脏因为情绪波动而剧烈跳动着。这些年他越发地冷漠无情，可以亲手结束姜府上下那些苟延残喘的活死人性命，心境却如死水般不起波澜。如今只是感受到她的温度，多年沉淀的心境便瞬间崩塌。
　　一如当年，初见她时的心跳。让人难以控制。
　　妇人情绪倒是收得很好，她偷偷地眨眼，确认四周没有旁人后，才从姬平怀里起来，一双明亮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姬平。等了许久，未见姬平有所动作，她就趴在姬平耳畔，轻声说道：“还让我待在里面呀？”
　　姬平情绪稳定后，将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情都与女子大致说了一遍，当提及姬曜已经踏足修行路后，夫人明显有些不开心，只是姬平解释说当初姬曜执意要学，玖儿当时也跟着一起劝自己。
　　“你还记得当年我最后交代你的事情吗？还记得我为什么要让韬儿改名吗？我不要他和你一样，修行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只要他在阳光下，活得开心就行！”
　　“可没有能力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大家身陷险境中却又无能为力，他要怎么开心？”姬平抱着夫人，语气坚定地说道，“没有能力的人，只会不断被他人掠夺去本属于他的一切，这样的生活，谁会开心？而且韬儿说了，他不后悔！彩儿，韬儿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颜彩儿依偎在姬平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姬平看她没有说话，再注意观察时，他已经感受到她的体温在逐渐下降了。已是中年的男人悲哀地抱着夫人，无能为力地紧紧抱着她！
　　“送我上路吧！”颜彩儿疲累地睁开眼，姬平默默低头，两人双唇紧贴，泪水，一滴滴地滴在女子脸颊，姬平闭着眼，不敢看她的脸，他调用阴阳之力汇聚于指尖，在身侧打开冥府之门。
　　在指尖灵力散去后，约有一人高森然古门耸立于姬平身边，姬平睁开眼后，女子才替他擦干眼角两行泪迹，“别再为我做傻事了！”
　　姬平抱着她，没有反驳，他拉着夫人起身，郑重地对着古门拜道：“姬氏族人，姬平恳请判官大人现身！”
　　只见那门内景象陡变，不再幽深不可见。自姬平所在之看去，隐隐可见一方大殿，额上牌匾字曰：天子殿。殿内高台只有一尊小巧的石像坐于案几之后，其后又有几尊石像垂手而立。
　　高台上端坐着的石像，须发飘扬，横眉怒目。他的左手按在桌上，手边石质书籍——生死簿，右手持勾魂笔，是为阴律司的判官。判官身后，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恭敬而立。牛头马面一位牛头人身，一位马头人身，皆长得凶神恶煞，黑白无常身穿官服，戴官帽，手持脚镣手铐。黑无常官帽上字曰：天下太平，白无常官帽上字曰：一生见财
　　阴律司的判官大人——崔钰亲自露面了。天下万灵求长生终不得长生，不愿入地府终归地府。魂灵最终归去何处，皆是出自他的笔端。
　　“还请判官大人，为我夫妻二人，落笔来生。”姬平扑通跪地，叩头道。他的身旁，女子愣了一下，她看着他，开心又难过，她强撑着身子，跟随着丈夫一同跪地，她与他同一条心，“恳请判官大人，为我夫妻二人，落笔来生！”
　　当此之时，天子殿又一扇门被打开了，门的另一边，戴忘书慵懒地说道：“没用的，颜彩儿的魂魄无法进入轮回！”他拉着桃夭，一步跨过冥界之门，从姬平打开的通道内进入密室，两个模样相似的女子互相打量着。
　　戴忘书看也不看那冥界里的判官与鬼差，“这儿交给我来处理！”冥界之门内没有答复，但在戴忘书话音落毕，冥界之门瞬间合拢，消失于人间。
　　天君露面，那么众生的身后事，冥界也做不了主！
　　戴忘书看着姬平，说道：“人间有这么一句话，一步错，步步错！姬平，你就算想要与她共赴黄泉，来世再结连理，也不可能了。她的魂魄浸染了太久的混沌气息，入不了轮回。”
　　桃夭失落地看着姬平，只从她进入密室，姬平的目光就从来未在她的身上有过长久地停留，更多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夫人身上。姑娘有些没来由的委屈与失落，差点为他舍了身家性命，就只换来了这个局面吗？姑娘满是醋意地看着颜彩儿。
　　夫人虽说一直在观察姑娘的表情变化，但并没有退让半步，她上前悄悄拉住姬平的手。少女的那些心思她都曾经历过，所以桃夭现在在想些什么她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明白又如何？有些人，只要相遇，那就是一辈子。就算是舍了命，她也不情愿将他拱手让给别人。
　　这方面，两人倒是十分相似，都是倔强固执的人。反观姬平到现在都没发现密室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那现在……”颜彩儿主动问道。
　　“如果你愿意舍了肉身与魂魄的话，我有办法把这些年被你吸收了的混沌之力再重新转移到她的身上。”戴忘书指了指身边闷闷不乐的桃夭道。
　　夫人似懂非懂地看着姬平，姬平忍住情绪后方才说道：“也是该还给桃夭姑娘了……”
　　玖儿气极地踩了戴忘书一脚后，哽咽着跑出密室，姑娘跑的已经足够快了，但她的声音，即便是在密室里的三人，也依旧能听得清楚。“我不要你还，我从来没想过要你还！”
　　戴忘书看向姬平，道：“你陪着她？”
　　“一个人的话，我怕她会害怕！”
　　说着，姬平身体逐渐化作飞灰，他带着夫人，一同形神俱灭……
　　而逃出密室的姑娘这些年里所失去了的力量与规则秩序，终究还是如池中积水徐徐上升，缓缓灌满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愿意接受的事情终究如墨书纸上，一笔一笔地刻在了她的心田。
　　一切尘埃落定后，戴忘书走出密室，再次说道：“跟我回混沌！”
　　姑娘这次没有回答，她转过身，背对着戴忘书，漫无目的地走着，随手摘下一片枯黄的叶子，在手中一点一点地撕扯。过了许久，她才转身，直视着戴忘书，似乎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你带叶蓁回去吧！我想留在这里！”姑娘眼中似有点点星光，却毫无悔意。
　　“为什么？”戴忘书不解地问道。
　　“与你无关！”桃夭说完，留下戴忘书一个人在桃树下，独自远去，戴忘书的规则领域，根本留不住她。
　　戴忘书眼神深邃地盯着姑娘的背影，直到姑娘消失在视野中，他才转身离去。心死了的人，说再多的道理都劝不了。
　　至于桃树附近，原本漆黑的深洞也在戴忘书走了以后泥土重新自四面八方汇聚，填满坑洞。一切恍若梦幻。只是院里原本的两株桃树，在戴忘书离开以后，只剩了一颗。
　　邀月楼上，桃夭看着戴忘书离开，看着远方的山，看着流动的云，姑娘莫名觉得有些孤单。
　　姬平素日独自修行的房间里，有一盏燃魂灯倾倒在地。墨绿色的灯芯暴露于空气中，在房间里滋生大量的雾气。
　　雾中，有人一眼相逢。
　　雾中，有人牵手同归。
　　雾中，有倩影如画，红烛满堂。
　　雾散，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