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轰隆隆！
　　疾风呼啸，劲草狂舞，头顶的一轮明月不知何时隐隐透出一层妖异的殷红之色。
　　而这天地……似乎就在这种寂然无声中暗暗酝酿着什么。
　　少年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转身看向身边的女子，说道：“义母，你当真决定——”
　　“笙儿，你义父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雷罚如果落在他的身上，必定是就此神魂消散，永世湮灭在这天地之间。而唯由我一人尝试……或许倒还能有一线生机。”女子的脸虽然苍白到没什么血色，但神情坚定。
　　少年点了点头，心中也暗下了某种决定，索性故作轻松的样子：“义母，你放心，待会儿由我先卸去一部分雷劫之力，你再……”
　　“笙儿，雷火本就是你的克星，你要明白……你和你义父对我而言是一样重要的人。你若是有个闪失，我苟活下来又有何意义。”女子冲少年一笑，目光中闪动着母亲般地慈爱，柔声说道，“此番我破釜沉舟，生死由命，但你一定要答应义母一件事，万一我……你定要代我照顾好他们父子二人。”
　　白衣少年还想分辨，但看到女子的神情，最终咬了咬牙，轻轻“嗯”了一声。
　　女子见白衣少年答应，表情顿时一松，微微一笑，摸了摸少年的头说道：“笙儿……你们三个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们好好的。”
　　“义母——”
　　“若是……我是说若是天道当真无情，你们就更要彼此珍惜，懂吗？”女子温言嘱咐。有夜风拂来，卷落林间杏花漫天飞扬，素白的花瓣落在鬓间，衬出她温婉风华。
　　回头再看了一眼身后的竹楼，素衣女子不再有半分犹豫，一扬手将手中的药丸吞下。
　　轰！
　　随着女子将丹丸吞下，远处的天际居然在毫无征兆之下陡然横生出一片墨色云团，一阵阵雷鸣由远及近呜咽着，酝酿着，咆哮开来。
　　女子娇身而立，体内翻滚着不属于她的强悍力量，她神情坚忍，杏色衣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随地就要破空飞起。
　　天地变色。
　　而此刻不远处的竹楼里却是诡异地宁静，仿佛即便是这样的狂风也并不能撼动它庭前的片瓦寸草。
　　雷云越积越厚，像一坨陈败的棉絮一般，将半边天空全数遮蔽，白衣少年抬头看着天，脸色开始一点一点变得凝重。
　　咔嚓！
　　第一道闪电擦亮了天空，像一把夺目的银色巨剑，穿透云层，直笔笔击向已经被山风携带得东摇西摆几乎站立不稳的女子身上。
　　第一道雷罚落下，不偏不倚击中的是女子的心口。女子咬着牙，愣是没有倒地，但体内血气被雷鸣之力呼应催动，愈加翻涌。最终，身子晃了晃，一口鲜血“噗”地吐了出来。
　　“义母你——”
　　“我受得住。”女子额上冷汗涔涔，但还是勉强抬起胳膊对着少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第一道雷罚过后，女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诡异地轻盈起来，双脚竟然飘飘然离开了地面，向着那天空中的墨色积云飞将上去。
　　“这就是凡人历仙的模样吗？”白衣少年失神喟叹，本能地伸手想去拉住女子，但一时又有些拿捏不准，一个犹豫间，女子离地倒已经有两三丈之高。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突然，一道惊雷般的吼声，带着声嘶力竭的模样，从身后的竹楼里响起。
　　少年心头一惊，缓缓回头，自己刚才分明布下了结界，而义父此刻不过凡人之身，怎么……怎么居然可以透过结界看到外面的情形。
　　“义父——”白衣少年怔了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笙儿，你，你快撤了结界！”大汉又急又怒，第一次对少年动了气。
　　“不！”
　　白衣少年看了看天际翻滚咆哮的雷云，也是……第一次忤逆了大汉。
　　“你这孩子，你——”大汉的身躯被一层月白色的光幕挡住，一次次奋力撞击却不能撼动那半弧形的光幕半分，只能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天际，第二道雷罚开始缓缓凝聚，厚厚的云层中夹杂着狂暴又凌厉的光芒。
　　轰！
　　第二道雷罚落下。
　　女子飞在半空的身子被狠狠击中，半边身体几乎呈现出一种泛着死气的焦黑状态。
　　“噗——”，又是一口鲜血自空中撒落。
　　女子缓缓转头，眼神迷离不清地望着那竹楼，身子却已经是不受控制地迎着那雷罚之云而上。
　　“笙儿！让我出去！”大汉见到自己妻子此刻的模样显然已经陷入了疯狂地状态，咆哮着再一次凭借起自身蛮力撞击起身前那道光幕。
　　“义父——”眼看着第三道雷罚就要落下，白衣少年看着半空中女子的模样，再回头看了看大汉，咬了咬牙一挥衣袖，反手将那片光幕结地更盛，而自己则长衫一震，如离弦的利剑一般迎着雷云飞身而去。
　　轰！
　　第三道雷罚落下。
　　半空中的白衣少年却……骤然怔住。
　　方才，他明明挡在了女子身前。
　　方才，他明明已经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雷电所来带的那种酥麻之感。
　　然而，在如此狂烈的雷击之下他却并没有受到半分伤害。
　　少年猛然回头。
　　原来，方才先他之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芒，那是一柄数十丈之长犹如披着烈焰的骄天战戟，已经先一步迎着雷罚而上。两厢轰然撞上，如此强悍的力量对撞，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颤。
　　天际，雷云在猛然间沸腾，仿佛是被彻底激怒了一般，暴烈的飓风硬生生将这座无名青山上的山草木尽数摧折，白衣少年那如寒玉般的脸旁也被生愣愣刮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义父——”
　　竹楼前，大汉已经收起了先前疯狂地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傲天地的狷狂不羁。罡风烈烈，大汉的身影陷在一圈烈阳般的光晕之中，如一柄洪荒巨剑直笔笔插在竹楼之前。
　　“笙儿，你且退下！”
　　少年心潮澎湃地看着犹如神祇般出现的大汉，点点头不再说话，反身以一团光幕护住昏迷的女子退开在一旁。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八荒战戟”动用的是神魂之力，燃烧神魂化作逆天利刃，开弓便再无回头箭，不成功即成仁。
　　“老天爷，这一次我倒要让你看看抛开天权之身，我是如何逆天改命的！”大汉朗朗说道。他不再是那个锄禾牧野、憨厚拙朴的乡间蛮人，此刻，他的神色间竟然带着一股睥睨天地之气。
　　轰！
　　大汉方才说完，第四道雷罚期然而至，较之前三道更为暴戾凶蛮。
　　大汉身影微动，身上显现出一道金色虚影，那虚影幻化出一片璀璨金光，又一道金身脱体而出。
　　而虚空中那柄巨大无匹的战戟则再一次迎头而上。
　　再一次碰撞，也再一次将那雷罚狠狠逼退。
　　“义父！”白衣少年喃喃望向大汉，目光复杂，包含着忧虑、赞叹、仰慕等一系列情绪，这世间，恐怕也唯有义父一人才有着向天权挑战的盖世气魄吧。
　　这……便是义父常说的那种世间最伟大的力量么。
　　情之所衷，才能够如此无畏无惧！
　　“笙儿，你看好了，义父教过你修元，教过你战技，而这‘八荒战戟’的全部要义最终却只有两个字——‘无畏’！”大汉此时神色慈和，凌厉雷罚之下，却毫无张惶之态，反而是一如往日一般对着少年温言教导起来。
　　白衣少年重重点头，眼睛却像是被什么刺痛，轻轻垂下眸子，不忍再看。
　　轰！
　　轰！
　　……
　　一连三道雷罚，带着天道意志最为强烈地狂怒，朝着大汉冲去。
　　而大汉则只是神色益发凝重，脸上却毫无半点怯意，金色法身犹如青天骄阳屹立山头，一次再一次地将天罚之雷屏退。
　　轰！
　　当最后一道雷罚落下，大汉晃了晃，终于，一口鲜血从腹腔中喷出，洒落山间。
　　“义父——我们成功了！”少年负着女子，身随影动快如鬼魅般冲到大汉身前，神情里却有着掩饰不住地激动，说道，“义父，是十罚之数！凡人脱胎成仙不过九道雷罚，而今居然落了十道，不过恭喜义父义母，总算……熬了过来。”
　　雷云逐渐平息，似乎终于收了声势，天色也开始转而放晴。
　　天道，终是有情。
　　此刻，女子已经苏醒，虽然在雷罚之下面目焦黑，但眸子依旧柔婉清澈。女子显然也很激动，紧紧握住大汉的手，目中泪光莹莹，说道：“是啊，我们……总算熬过来了，看来，看来上天——”
　　“不好！”
　　突然，大汉敏锐地感到后背一冷，飞快转身望向天际雷云，双目一眯，瞳孔骤缩，脸色大变，一掌将少年推开。
　　轰！
　　第十一道雷罚。
　　落下。
　　“怎么，怎么会有第十一道，这不可能……”白衣少年哀恸而绝望地望着面前被骤然炸出的巨大深坑，一脸不可置信。
　　焦土十里，寸草不生。
　　难道？天意——
　　少年无力仰望苍天，心中竟然陡生出一丝恐惧，不敢再细想下去。
　　“照顾，照顾——”
　　白衣少年快步冲到坑口，再次定睛，青山之上，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带起的巨大回响，再无其他。
　　天际，雷云在短短数息间消散怠尽，天地陷入巨大的沉寂，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这天地——已然巨变。
　　“笙哥哥，你快救救我爹娘！”
　　不知什么时候，竹楼前，一个小小的男孩瞪着葡萄般的黑眼珠，连滚带爬地扑到屋前的深坑前，焦急地对着少年叫道。
　　结界……什么时候破碎了？
　　他……都看到了吗？
　　少年一身白衣早已染血，心智也从害怕转为担心，踉踉跄跄快步走到小男孩身边，柔声道：“以后……我会照顾你！”
　　“不！我要救我爹娘！”小男孩用力甩开双手，不顾少年哀伤无力的神色，固执而尖锐地对着那深坑叫道。
　　“天意……不可违！”残忍，却不得不说。少年半跪在地，话语间满是疲惫与无奈。
　　“笙哥哥，你不是普通人对不对，我……我见过你飞，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一定可以救爹娘的！”小男孩紧紧抓着少年的衣襟，急急辩驳道。
　　“……”
　　“笙哥哥，那你教我仙术好不好？”小男孩想了想，仰着头换了一种请求。
　　“也……不可以。”少年想起义父曾经再三叮嘱过的话，顿了半晌，说道。
　　“你——”
　　……
　　就在两人拉扯之际，突然，一团黑色的漩涡消无声息地出现在竹楼之前的空地上。
　　有三道人影，踏虚空而出。